三十三、守城鏖戰

三十三、守城鏖戰

桃葉被周知行大軍攻陷的消息很快震動朝野,永正帝罕有地在玉乾殿對群臣大發雷霆。

「你們起初一個個勸朕按兵不動、以逸待勞,結果呢?錯失良機,桃葉陷落!你們還想如何為自己開脫?孫侍郎,你先說!」

孫侍郎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逆賊得以渡過饑饉,八成是那楊昉在背後推了一把——有財力助賊兵熬過飢荒的豪紳富戶興許不在少數,但能一路支撐其擴軍一倍並打贏攻城之仗的,恐怕唯有弋州楊昉。」

「朕就等你這麼說呢!當初是誰說楊昉不可能倒向那邊的?!」?永正帝一反常態,指著孫侍郎高聲喝斥。

「陛下,微臣萬死莫辭。」孫侍郎慌忙叩頭謝罪,「臣請求陛下即刻派人往弋州監視楊昉,令其懾於君威不敢輕舉妄動,中止對周賊的支持,則朝廷得勝之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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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新任的弋州安撫使就到了任上,楊昉對此卻彷彿絲毫不以為意——在安撫史到來之前,楊昉早已中止了對周知行的支援,一切布置妥當,高枕無憂。安撫史到任后,楊昉對於他的所作所為一概不加節制,軍機賬目任其核查,手下也憑他訊問,日常更是推心置腹,百般拉攏。安撫史明察暗訪數日後將所查知的奏報皇帝,稱未察覺出任何異常。

楊昉受著監視,便不再管太多事,閑下來后,整日悠哉悠哉地下下棋打打獵,轉眼又是女兒忌日,想到女兒,不免又想起外孫女鄭楹已居喪三年了。去年楊昉就曾向她提起居喪后的婚姻大事,鄭楹只是固辭,稱父母大仇未報,不肯嫁人,如今又過了一年,楊昉不知外孫女是否還守著這個執念,便叫她過來相談。

「楹兒,我算著你下個月就滿十八歲了,也是該嫁人了。」

「外公,我不嫁……」鄭楹一聽見嫁人,沒由來地就鼻子一酸,淚眼汪汪。

「好了好了,怎麼才問一句就要哭了?外公也不捨得把你嫁出去,想著在你的表兄弟中挑一個最好的,親上加親,你說可好?」

鄭楹不敢打斷,聽外公說完,仍舊是那句話——「外公,我不嫁人。父母大仇未報,楹兒不嫁人。」

「楹兒啊,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你守孝三年,已盡足孝了,再不嫁人,不找個後半生的依恃,你母親在天上看著,如何心安呢?」

鄭楹閣淚汪汪,搖頭固辭。

楊昉見外孫女態度決絕,沉吟良久,嘆口氣,準備將周知行攻陷桃葉的好消息告訴她:「聽說周知行那邊……」

「外公,我不想知道……」鄭楹竟出言打斷了外公,緊接著就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楊昉一臉無奈道:「你這孩子,心裡到底藏著多少苦?外公什麼也沒說都能招你哭一場?」三年來,楊昉越發覺得這個外孫女的心思性情古怪異常,跟她說了沒幾句,自己也被帶累得心煩氣悶,只得潦草結束了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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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楹在楊家這幾年來從不打聽戰況,怕緊跟著會聽到什麼死訊。每到夜深人靜,她的思緒總是會觸及那個令她思念成痴又有些討厭的男人,然後便會在心裡暗暗琢磨:詹濟之此刻不知是在何處拼殺,還是已經死了?也許第一戰就死了,現如今骨頭不知在哪裡朽壞著,魂魄可曾飄來過?眼下不死,說不定明天就死,下個月就死,亦或許受了傷,此時此刻正在死去。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逆想他各式各樣的死,而不是憧憬他的活,也許,只有先騙自己相信那個男人已死,日後真聽到其死訊時才不至於被痛死吧。儘管如此,她還是本能地躲避一切可能夾帶噩耗的談話,譬如有關戰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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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了怪了,那麼大的周轉,怎麼賬目還能做的這麼乾淨,一處漏洞也找不出。」御書房中,剛剛得到弋州安撫使奏疏的皇帝不安地來回走著。

萬舉未做回應,卻反問道:「陛下得知此情,看來是派人前去弋州監視楊昉了?怎麼臣竟不知?」

「上次廷議,愛卿因病沒來,所以不知此事。」鄭巒解釋完,忽覺不對勁,蹙眉不滿道,「聽你的意思,朕做什麼決定還要經你首肯不成?」

萬舉急忙跪地,卻正色進言道:?「微臣該死,口不擇言衝撞了陛下。?臣是覺得,監視是次要的,要防範一個人,除了武力再沒別的可指望,陛下應保存兵力,留待對付楊昉。」

鄭巒嘴裡含混答應著,心思卻仍舊被礎州死死纏縛著——因當年夢璧之事,使得薛王案餘波只要一日不平定,便一日咬噬著他的心,於是,焦頭爛額的皇帝便自我麻痹一般對楊昉始終懷有僥倖,終於決定徹底轉守為攻,集結全部兵力攻打礎州軍,力求畢其功於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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礎州雖不再得楊昉支援,所幸荒年已過,且又已佔據桃葉,所以並無糧餉之憂。周知行正想好好休整部卒,然而僅一個月後,剛到六月,朝廷便集結大軍從東路反擊,周知行在此部署的兵力不足,猝不及防被敵軍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不得已趕緊徵調別處兵力應對抵抗。?一個缺口還未補好,朝廷又發兵去攻桃葉東邊兩鎮,礎州地界燃起兩處戰火,外加接壤處大大小小的交鋒,礎州兵力很快捉襟見肘,左支右絀。

楊昉對此無動於衷,畢竟礎州這次的麻煩可不再是缺糧那麼簡單,況且自己又正受著疑忌,便索性安下心來,靜觀其變。

朝廷此次反擊聲勢之浩大前所未見,周知行率礎州各部奮起抵抗,終是難挽頹勢,節節敗退。

由於是孤軍深入,陷於礎州腹地的朝廷軍隊頻受礎州軍各部使詐騷擾,疲憊不堪,而永正帝誓要一鼓作氣拿下礎州,毫無休兵之意,不斷徵調各部充入,指望以人多勢眾相壓制,倒也頗有成效——永正十四年十月,朝廷劍指薛王府所在之地荇澤,也是周知行勢力核心,此役周知行若守不住,則礎州大勢已去。

永正帝這般傾舉國之力,自一開始便遭到來自萬舉等大臣的阻力。這些大臣苦諫皇帝保存實力留待對付楊昉,而永正帝卻一意孤行——之前他納了諫採取守勢,結果寸土未得,落於下風,楊昉於是見風使舵把注下在周知行那邊,助其挺過災荒恢復元氣,終致桃葉陷落;如今採取攻勢,反倒立竿見影,半年不到便從東撕開一個大口子,兵鋒直逼薛王府。朝廷勢頭一盛,楊昉也立即與周知行斷了往來。萬舉雖曾言中楊昉救濟之事,可也不是次次都對,譬如說什麼不該派人監視楊昉,可分明楊昉一受監視,手腳便老實多了。

這一切轉變都令鄭巒開始只信自己的判斷,而不是一味聽從這些一錯再錯的臣僚,他也更堅定了自己之前的決心——夢旨是對的,定要先不惜一切代價滅了礎州勢力再談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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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朝廷十三萬大軍兵臨荇澤城下,周知行親率八萬守兵抵擋。

很快,楊昉便接到了生死邊緣徘徊的周知行請求發兵增援的信。讀完信,楊昉拿定了與上次一樣的主意——待周知行命懸一線時再發兵相助。

這一時刻來得比楊昉預料的早多了,十天激戰下來,朝廷和礎州都損失慘重,朝廷不斷從煙州、皎津調兵填補兵力空缺,而周知行卻無力補上折損之數,難以招架敵人的強悍攻勢,很快便顯露支絀之態。

十一月中,荇澤城南城門被朝廷精銳攻破,最前的兩千人湧入城中。周知行親自披掛上陣,橫戟立馬擋在敵前,怒目而視,身後則是高契、詹沛、杜霄漢等一眾威風凜凜的勇猛戰將和浩浩蕩蕩的城中守兵。

沖入城內的這股敵兵雖是精銳,奈何只有兩千餘人進入城中,巷戰時面對看不到頭的敵方戰士不免膽寒,又被主帥周知行的老將威名所震懾,一時不敢往前。

只聽周知行大吼一聲「殺!」便率先策馬賓士沖向敵陣,身後將士也怒吼著如洪水猛獸一般氣勢洶洶奔襲而來。?哀兵必勝,兩相交鋒之下,無路可退、魚死網破的礎州勇士視死如歸,一鼓作氣將敵兵逼退五十餘丈。城門處的後方敵兵見前方情形不妙,身後又久久不見援兵趕來,擔心被瓮中捉鱉,便不往前攻,假意對付城門守兵,藉機被荇澤守兵「逼退」出城外。

城門處作戰的荇澤守兵瞅準時機重新關閉了城門,之後分為兩股,一股繼續禦敵,一股瘋狂重築工事,在敵方援兵趕到之前恢復了防禦。被困城內的敵兵一看被圍,便不做無謂抵抗,紛紛繳械投降。

危機雖得以化解,然而好景不長,剛到十二月,荇澤再次遭遇破城之險,與這次相比,上次只能算小打小鬧——因為之前的教訓,敵兵主帥此次安排了上百名監軍,南城門一破,萬餘敵兵全數往城中衝殺,再無人敢後退觀望。

周知行也早已調整部署,除正面相抗之外,另在城中大街小巷埋伏了兵力,遍置拒馬,打算藉助熟悉地形的優勢,撿殺被衝散開來的小股敵兵。

敵軍洪水般湧入之時,但見周知行戰甲雪亮,手中長槊寒光涌動,混戰中身先士卒,敵兵多有膽寒而逃的,死在周知行槊下的更是數不勝數。礎州的諸多年輕後輩武將也是一樣的驍勇彪悍,與麾下部卒默契配合,或設伏放箭,或絆馬擊殺,正面遭遇便大開殺戒。

巷戰從午後一直持續到入夜,兩方都是人困馬乏。荇澤守兵漸因寡不敵眾而落於下風,周知行與部下衝散,遭敵人圍攻,渾身多處負傷,失血過多險些墜馬。詹沛一眼瞥見,立時率手下沖入敵陣,救下幾乎昏厥的上司,拖到自己的戰馬上。又經歷了一番艱難混戰,渾身是血的詹沛等人終於突圍而出。

「我若是死了,礎州一切事務,就交由高契,和你……全權指揮裁奪,實在不支時,就……降了吧……」周知行在馬上醒來,歪在詹沛懷中強撐著交代後事。

詹沛於兵荒馬亂中不及多慮,一點頭答應下來,一路縱馬疾馳,將上司送入暫時安全的薛王府,吩咐安排醫治,而後抹了把滿臉的污血,便匆匆出門跨馬赴戰。邁出王府大門的一瞬,詹沛不由心頭一動——多虧自己當初的堅持,先王遺孤鄭氏姐弟今日才得以免遭戰火,只可惜,今夜過後,也許就要留她在世上獨活了。

詹沛再度來到戰場,忽覺原先的戰局有變,原來是有奇兵天降——不難想象,楊昉還是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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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之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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