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一章 長安
第兩百二十一章長安
天色暗淡,夏夜星河瀰漫。
太阿道上的石籠中,太監哆哆嗦嗦拿著火摺子把燈芯點燃,然後落荒而逃。
那種直鑽入鼻孔的血腥味,那地上隨便踩一腳都會泡在血中的感覺,那地上已分不出哪兒是胳膊哪兒是腿,還有無數顆頭顱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感覺,任何一樣都讓太監崩潰。
但是他們沒有選擇,因為淳王在此地。
淳王安靜的坐在椅子上,渾身隱沒於安靜的黑暗中,坐在燭火照耀不到的地方,看著太阿道上的一片狼藉。
戰士搬運屍體,打掃太阿道,而淳王則是靜靜的做著。
所以現場最大的聲響,恐怕來自於斷掉的胳膊或者腳掌,不小心掉在血泊中的啪嗒聲。
李長風把慶老和卓行雲的屍體收斂,然後在錦衣衛的幫助下,在一處機關暗室找到了聞人立雪和夜星。
當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鎖在一個金屬鏤刻的鐵盒中,手腳被鐵鎖捆住時,眼淚止不住的流下。
聞人立雪和解紅妝相擁而泣。
聞人立雪抱著夜星走出石籠,得知丹虛太丘的已死,她看著丹虛太丘死狀慘烈的屍體,久久不曾言語,直到懷中的夜星不舒服的扭動身體,她才低下眉頭溫柔的看著夜星說:「小夜星乖,媽媽帶你回家。」
只是豆大的淚珠,順著她的面頰滑落。
她在壓抑自己,壓抑到自己腳步虛浮身體顫抖,搖搖欲墜。
李長風為慶老和卓行雲收斂屍體,跟隨秦千騎去尋找自己的妻兒,再找到妻兒帶出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正眼看過一眼淳王。
到最後他們即將離去,淳王忽然道:「你沒什麼要和本王說的嗎?」
李長風頓住身體,沉默片刻頭也不回的說:「若是今日我妻兒有傷,我定會讓天闕宮雞犬不留,包括淳王府在內,好在她們無恙。在下想奉勸淳王殿下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
「大膽!」
站在淳王身旁的莫白楊,驟然出現在李長風身旁。
一掌落下。
這一掌來的悄無聲息,來的不夠光明磊落。
只是讓莫白楊意外的是,不等鬼叔出手,李長風忽然捏住他的手腕,冷冷的看著他。
那種眼神,以至於讓莫白楊忘記去思考為什麼李長風能夠抵擋住他。
李長風的腳下,圖紋緩緩蔓延而開,他眼神冰冷的看著莫白楊:「你以為,我還是當初任你宰割的那個李長風嗎?」
莫白楊神情一凜,竟無言以對。
他還是曾經的那個李長風嗎?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除了他自己。
李勿執和解紅妝攙扶著聞人立雪,李長風背著慶老和卓行雲的屍體,漸漸遠去,離開了太阿道,這血流成河的地方。
這地方,他們希望永遠都不再回來。
柳飛鴻跟在李長風的背後,看著那個弓著腰小心翼翼卻走得穩健的背影,心頭思緒萬千。
慶老和卓行雲的血跡已經乾涸,但依舊把李長風的後背染得通紅。
這兩人都是為李長風而死。
李長風一句話都未曾說,但柳飛鴻看的出來他心中很難受,很自責。
這種感覺,和四年前的風雪亭並無區別。
忽然,聞人立雪的身體頓住,懷抱著夜星的背
影略微顫抖。
夜星在棉襖中扭動身體,顯然不樂意媽媽停了下來。
李長風抬起頭,看到了頭頂的匾額之上,有『立雪堂』三個大字。
程門立雪,乃是尊師重道之地。
聞人立雪複姓聞人,她字中的立雪二字,是因為生父生母被丹虛太丘斬於立雪堂。
如今,她再次踏足這塊土地。
殺父殺母之仇已報,支撐她內心的力量恍若被抽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聞人立雪抱著夜星,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爹,娘,你們安息吧!」
她的哭泣,悄無聲息,卻也震撼人心。
李長風在城外的東湖旁找了一處土壤肥沃的地方,埋葬了慶老和卓行雲的屍體,此地夏夜星河璀璨,湖水澄澈,也算一處福地,這是李長風能為他們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湖水倒映著天空的燦爛,被清風吹皺漣漪,蕩漾出萬般花樣精彩。
李長風只是埋葬了他們,並未立碑,想來他們神仙一樣的人物也無需此等虛作,他不想其他人來打擾二位前輩,做完這一切,李長風恭敬跪下去,恭敬的磕了三個頭。
聞人立雪抱著夜星,也恭敬的磕了三個頭。
李勿執和解紅妝,也跪拜下去。
柳飛鴻抬頭望著天空,金色太陽已經隱沒到山峰后,她緩緩出一口氣說:「我要回去了。」
李長風朝著柳飛鴻恭敬行禮,認真的看著她的眼說:「柳姨,謝謝你。」
柳飛鴻眼淚不爭氣的流下,於是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嗔怪道:「都把我叫老了。」
柳飛鴻走到聞人立雪身邊,輕輕說:「讓我抱抱好嗎?」
聞人立雪點了點頭,柳飛鴻把這鬧騰的小子抱在懷裡,夜星似乎極為舒服,竟在柳飛鴻懷中舒展身體,捏著她的青發咿呀學語,顯得極為激動。
柳飛鴻眼眶再度濕潤,憐愛的看著夜星。
「他有名字了嗎?」
聞人立雪輕聲道:「只是取了個小名,叫夜星。」
柳飛鴻喃喃道:「夜星,真好聽!」
頓了頓道:「我可以替他取個名嗎?」
聞人立雪毫不猶豫答應下來:「若能得前輩賜名,正好不過。」
柳飛鴻沉默片刻道:「就叫他長安吧,希望他一輩子平平安安。」
李長風一愣。
長安城語出自長治久安,而柳飛鴻給他的孩子取名長安。
李長安。
聞人立雪臉上的悲傷終於被一絲欣喜衝散,她含淚點頭:「對,就叫長安!李長安。」
從未說話的鬼叔,從冰冷的銅面具下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好名字。」
解紅妝和李勿執相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欣喜。
夜星似乎格外喜歡李長安這個名字,捏緊了柳飛鴻的秀髮咿咿呀呀說個不停。
柳飛鴻走了,她戀戀不捨的把長安交給了李長風,而後靜靜離去。
就如同她不曾來過。
李長風很難描述對柳飛鴻的感覺,若說對方以姐姐自居,但李長風從她的身上竟感受到一絲親人的溫暖和關懷,他未曾見過生母,但想來應該和柳飛鴻一樣溫柔且美麗,充滿了愛意。
一切都結束了,李長風抱著長安,靜靜的
看著長安。
長安的字和長風很接近,這是大忌,若是按照陳家溝的說法,李長風會折壽。
但李長風不在乎,只要夜星可以平安,他折壽也無所謂。
此時把他抱在懷中,李長風才感受到什麼是骨肉親情,血濃於水。
他伸出手逗弄長安,長安很生氣的緊緊握住李長風的手指,絲毫不放鬆。
李長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李長風心中一動。
他輕輕揮手,冬湖消失了,腳下生出許許多多的薔薇和杜鵑,還有橙菊和青草。
不遠處的雪山白雪皚皚,其上日月同天。
解紅妝和李勿執震驚的看著這片空間。
解紅妝對這裡,依稀有一絲熟悉,卻也有一絲陌生。
這裡,是李長風的神照。
但她乃是胎藏真法身,為何李勿執和聞人立雪也能進入神照。
李長風抱著長安,靜靜的坐在樹下,旁邊元海中有蓮葉朵朵,滴露清明,李長風輕輕招手,這水滴在他的指尖牽引之下,懸浮到了夜星嘴邊,而後順著嘴唇沒入嘴中。
夜星似乎覺得不好喝,腳鬧騰般踢了踢。
李長風笑了笑,他身下忽然有萬朵蓮花盛開,就像最美麗的花朵。
李長風忽然站起,抱著夜星,手指在空中劃出道道符文。
一個個符文從空中閃耀而起,然後不斷鑽入夜星的身體中,隱沒不見。
足足有七十二道符文隱沒於夜星的身體中。
李長安,這個出生就註定不平凡的生命,此刻正經受著最純粹的洗禮,這是一種從世間萬物中剝離而出的真元,蘊含著最純粹的天地規則。
忽然,李長風的手指停留在空中,喃喃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可是解紅妝、李勿執、聞人立雪都沒有明白。
也就在這時,日月同天的天空中,有一顆星星越來越明亮。
可是這些光柔和且清明,把樹影照耀的斑駁。
李長風就像神照中的造物主,他隨手在空中抹下,草地中忽然多了一隻青蛙,這青蛙呱呱兩聲,躍然跳進了元海之中。
元海中又多了一條魚,靜靜的在水下潛伏。
神照中,多了無數的生命,這裡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個小世界。
天空閃耀的是紫微星,李長風看著自己的手掌,喃喃道:「原來這就是神王的力量。」
神王境。
李長風懷抱著夜星,感受到生命的傳承和偉大,他終於明白了《八陣圖》中,地字卷的厚重和偉大,承載萬物,滋潤萬物,卻又不求索取。
從而一舉邁入神王境。
鬼叔看著一望無際的元海,還有元海中翻騰的魚兒怔怔出神,沙啞的喉嚨嘆了口氣道:「你真的很厲害,李長風。」
李長安安安靜靜的躺在李長風的懷中,竄著小拳頭,看著天空的那顆閃耀卻柔和的星芒,許久許久,眼睛都不曾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