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身不由已
自從鬼百枯離去后,月無殤便有些心神不寧。
沈雲裳夜半醒來,發覺月無殤並不在身邊,便起身去尋。剛出房門,便聽到琴房內有琴音傳出來。
沈雲裳去到琴房,推開門,果見月無殤一人低頭撫琴,面色凝重。琴音低沉又綿延不絕,似有無限迷惘糾纏其中。
月無殤見到沈雲裳進來,停下彈奏,淡淡一笑,道:「到底還是吵到你了。」
沈雲裳走過去,坐在他懷裡,靠著他肩頭,輕聲道:「沒有。我醒來不見了你,出來尋你而已。」
月無殤懷抱住沈雲裳,道:「恩,我們回去吧。」
沈雲裳道:「哥哥有心事?」
月無殤眼神一滯,黑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擔憂,瞬即消失,搖了搖頭,淡然道:「沒有。」
沈雲裳抬手揉了揉他微微皺起的眉頭,笑道:「哥哥不要騙我。哥哥每次說謊,都會皺著眉頭,是騙不了我的。哥哥是在擔心老鬼前輩嗎?」
月無殤釋然一笑,道:「果然瞞不過你。我也不是擔心師父,只是覺得師父有些奇怪。」
沈雲裳道:「不止哥哥這樣覺得,我也覺得老鬼前輩這次來余州,有些奇怪。」
月無殤道:「哦?雲裳怎麼看?」
沈雲裳凝視著窗紙上的樹影,回憶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老鬼前輩在府上這兩日,總是一副心裡有鬼的樣子,常常心不在焉。白掌門也是。他二人雖是為了我們的婚事而來,但心思卻不在我們的婚事上,定下婚期之後,對於其他繁瑣細節便不太過問了。而且,白掌門是一派掌門,門中有事要忙也就罷了,老鬼前輩會有什麼事情呢?蓬山的事情有師父處理,也不需要前輩過問吧?」
月無殤道:「的確,我也覺得師父是有事瞞著我們。師父嗜酒如命,這兩日里卻滴酒未沾。這些年,除了娘親祭日之外,師父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所以我才想,一定是出了十分棘手或者很嚴重的事情。」
沈雲裳道:「哥哥不要擔心,明日我便書信一封給明芳,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明芳一定會如實告訴我的。」
月無殤低頭在沈雲裳唇上吻了一下,道:「算了。師父不說,便是不想我們插手。且天下的事情那麼多,管也管不完的。再說天下還有仙門五宗在,我相信,即便真的出了什麼事,沒有我們,他們也一定可以解決。」
月無殤的這一番話,雖是在安慰沈雲裳,實則也是在安慰自己。
月無殤道:「雖然我這樣的想法很自私,也很對不起師父,但是我真的不想我們之間再有任何的變故。我只想與你成親,一輩子陪著你。」
沈雲裳摟住月無殤的頭,輕聲道:「那我們便自私一次,不再去管那些事情。從今以後都不再管了。」
月無殤點了點頭,抱起沈雲裳回房。
走到房門口卻見到鬼厲一臉肅然的立在門口,手裡舉著一封信,道:「公子,是同州來的信。」
沈雲裳跳下月無殤的懷抱,接過信,喜道:「同州?外公嗎?他老人家一定是知道我回了余州,想讓我去同州看他。外公的消息還真靈通啊。」
待將信拆開一看,沈雲裳那笑容便逐漸淡去,轉而是一臉沉重。
月無殤雖不知這信上說了什麼,但已然嗅到了強烈的事與願違的不詳味道,心情也陡然沉重起來,問道:「怎麼了?是同州出事了嗎?」
沈雲裳道:「是文淵哥哥。」
月無殤聞言有些微微驚訝,道:「他怎麼知道你回了余州?他的消息還真快。」
沈雲裳道:「這幾年文淵哥哥一直有寫信給我,仔細算來,自從天機師尊壽誕之後,我便沒再回過信了。他一定是問了明芳吧。」
月無殤聽完,臉色頓時一沉,轉身推門進了房間。
沈雲裳一愣。當即反應過來他為何生氣了。自己這五年與何文淵書信往來,可是卻從未回過月無殤的信蝶。自己好似說了不該說的話。
沈雲裳乾笑兩聲,追過去,笑道:「這信不是寫給我的,是哥哥的事,你看。」說著將書信塞在月無殤手中。
月無殤拿過書信一眼未看,五指微微一攥,那書信瞬間化作了灰燼,月無殤道:「我與他之間,無話可說。」
沈雲裳笑道:「是嗎?可是文淵哥哥信中說,他幾日前救下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女子,不知這女子是何來歷,只聽到那女子在昏迷之中,一直在喊哥哥的名字呢。」
月無殤真不知自己何時認識了這麼多女子,聞言緊張道:「我......」
我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與我無關?何文淵的信里說的很清楚,那女子一直喊自己的名字,事情究竟是怎樣現在還不能確定,該從何解釋呢?
沈雲裳不禁一笑,道:「哥哥緊張什麼,我又沒懷疑哥哥什麼。我們明日便去一趟同州,見一見那女子便什麼都清楚了。」
兩人商定之後,次日清早便啟程去往同州。到達同州后便徑直去了何文淵府上。
何府眾人正被一隻白虎襲擊。
那白虎背上、腿上帶著明顯的傷痕,鮮血凝固在雪白的皮毛上,鮮艷刺目。但即便如此,何府眾人合力抵擋亦是吃力不已。
白虎似乎意圖衝進府中,幾次遭到眾人阻攔,盛怒之下暴吼一聲,張開利爪飛身而起向眾人猛撲過去。
月無殤見勢,當即閃身攔在眾人身前一手拍住白虎虎頭,低呵一聲道:「雪娘!」
學娘見了月無殤,凶性頓消,舔了舔他的手腕,霎那間安靜下來。
沈雲裳跑過去扶起何文淵,問道:「文淵哥哥,這是怎麼一回事?」伸手觸碰到何文淵的左肩時,何文淵觸不及防的痛喊了一聲。
沈雲裳驚道:「文淵哥哥,你受傷了嗎?」
何文淵按著左肩,道:「只是不小心被那畜生拍了一掌,沒事的。」
沈雲裳見他說話間眉頭緊皺,臉色慘白,一額頭的冷汗,便知他傷的不輕,此時不過是逞強罷了。不過他既然不願意在人前示弱,自己也不便勉強,好在這傷雖看似不輕,但所幸要不了性命。
倒是月無殤,聞言冷著一張臉,道:「白虎乃北地靈獸,以你的修為,即便是萬分小心也必然不是它的敵手。你現在還能站著說話,不過是因為雪娘受了傷使不出全力而已。」
何文淵聞言氣道:「你說什麼?」說著,鬆開左肩挺身站好,氣勢十足道:「你若不服,我們便來比過。」
月無殤轉過身,直視著何文淵,道:「單打獨鬥,死生不論。」
沈雲裳推開二人,尷尬道:「等一下,那個,好像還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沒辦。」說完,拉著月無殤走到白虎身側,摸摸雪娘的頭問道:「雪娘同薛姑娘一起去了嶗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何文淵看著雪娘,頭疼道:「我也不知。著畜生不知從何而來,幾日里三番五次來府上作亂。」
月無殤道:「雪娘這次隨風城仙門的薛寧兒一起下山,去往嶗山查驗石冉的身份,你日日寫信去蓬山,這麼重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嗎!被你救下的那個女子應當就是薛寧兒了。不過,雪娘對你充滿了敵意,我倒是有些懷疑,薛寧兒到底是被你所救還是被你所傷?何氏亦屬嶗山門下,莫非你與石冉暗中有何勾結?」
何文淵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激動之下,左肩猛的一陣疼痛,何文淵的身子僵了一下。
月無殤淡淡道:「不必當真,諒你也沒那個本事。」
沈雲裳不知月無殤為何處處針對何文淵,不過認真想想也是,他二人好似從來都是話不投機,難得開口交談一次也是針鋒相對,於是便岔開話題,道:「文淵哥哥身上的傷還是儘早處理一下吧。我與無殤去看看薛姑娘。」說完,拉著月無殤進了何府。
雪娘跟著二人進了府,橫衝直撞的在前領路。穿過前堂、繞過花園來到何府西院一個院落,薛寧兒正在此處。
薛寧兒醒著,見到沈雲裳與月無殤前來,高興道:「你們怎會來這裡?見到你們真的是太好了。」說著就要起身。
沈雲裳扶住她,道:「你的傷還未好,躺著不要動。到底出了什麼事?是誰傷了你?」
薛寧兒聞言,后怕道:「我是被嶗山的石掌門所傷。」
沈雲裳驚道:「什麼?石掌門竟然出手打傷你?難道......他是為了包庇石冉嗎?那我師父呢?其餘人怎麼樣了?」
薛寧兒道:「我與孟軒和幾位掌門師父到達嶗山時,石冉已經不見了蹤影。看守石牢的弟子全都死了,其餘弟子也不知所蹤。」
薛寧兒的手不自覺的抓住了被子,似在回憶一段極其痛苦的經歷,聲音顫抖道:「我們將這個消息通傳各山之後,正準備返回蓬山時,忽然間嶗山之上黑雲蔽日,成群的嶗山弟子的屍體不知從哪裡爬出來,圍攻我們。」
沈雲裳不解道:「難道是石掌門串通石冉預先設了埋伏?」
薛寧兒道:「不,石掌門也是受害者。我們五人都在傾力殺退行屍。只是一陣煙霧突然襲來,煙霧之中含有大量的噬魂草。我們都中了噬魂草的毒,神志不清。之後,之後玄青子師父便同水衍掌門打了起來。我還在詫異之中,就見石掌門一刀殺了孟軒之後,揮刀向我砍來。」
沈雲裳緊張道:「這樣看來,石冉是早有準備。那你是如何逃出來的?其餘人也一起逃出來了嗎?」
薛寧兒搖搖頭,閉上眼睛,嘆息道:「我完全不是石掌門的敵手,是雪娘帶著我逃出來的。至於那幾位掌門如何了,我也不得而知。我逃下山後便將消息傳回了蓬山,我原本也想趕回蓬山,卻在途中失去了知覺,結果再醒來時,就已經在這裡了。不知那幾位掌門怎麼樣了。」
「都失蹤了。」何文淵忽然說道。
幾人聞言皆是一驚。
沈雲裳道:「文淵哥哥可是聽說了什麼?」
何文淵從門外走進來,說道:「蓬山收到薛姑娘的消息后,當即派人去嶗山查看,結果只看到滿山的嶗山弟子的屍體,而玄青子師父、水衍掌門和石掌門,三人不知所蹤,至今生死不明。」
薛寧兒道:「莫非......」
沈雲裳當即打斷她到:「不會的!」
何文淵道:「各山弟子都在四處尋找,只是至今仍未聽到任何消息。」
沈雲裳看著月無殤,恍然道:「難道老鬼前輩會如此反常,師父下落不明,不僅前輩心神不安,怕是蓬山上下也都亂作一團了吧。」
月無殤拉過沈雲裳的手,寬慰道:「雖然下落不明,但那三個人,我相信,他們可不是輕而易舉就會被打敗的,放心吧。」
何文淵看看沈雲裳,道:「雲裳,你隨我來,我有話要單獨問你。」說完,獨自轉身出去門外候著。
沈雲裳對月無殤道:「哥哥等我,我去去就回。」
月無殤道:「事情總要有一個了結,你去吧。」
沈雲裳出去找到何文淵,問道:「文淵哥哥想問什麼?」
何文淵的臉色因為受傷的緣故看起來有些蒼白,眼睛里的流露出的目光卻深邃又複雜,靜靜的注視著沈雲裳片刻,開口道:「雖然我這樣問你會覺得很可笑,但是我依舊想不明白,為什麼是他?」
沈雲裳被問的一怔,稍後反應過來,也同樣疑惑,不解道:「為何不能是他?」
何文淵道:「這五年的書信想來是白寫了,你到底是沒看懂我的心思。」
沈雲裳滿臉歉意卻堅定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因為我而受到傷害。但是對不起,我還是喜歡他。即便他曾經讓我傷心,常常令我生氣,可是每次只要看到他,只要陪在他身邊,我便會忘記了所有的那些不愉快,只感覺到幸福和滿足。而他對我也是一樣。所以,文淵哥哥,對不起。」
何文淵苦笑一聲,坦然道:「我一早便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不聽你親口說出來,我便不死心。」說著,忽然走上前,擁抱了沈雲裳,說道:「可是就算聽你親口說出來,我若還是不死心呢?」
沈雲裳沒有推開何文淵,而是也擁抱了他,拍了拍他的背,道:「你這樣的苦惱我也曾深深體會過,所以,如果不能死心那便記得吧。如果這樣你會好受一點,那便記得吧。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也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
何文淵擁抱著沈雲裳默默的持續了片刻,而後釋然一笑,放開沈雲裳,笑道:「我還是喜歡你喊我文淵哥哥。看來,我真的只能一輩子做你的哥哥了。」
沈雲裳笑道:「恩,一輩子的哥哥。」
何文淵給沈雲裳寫了五年的信,雖從未言明心意,但字裡行間的關心思念,沈雲裳並非不知。
只是沈雲裳心裡早有月無殤,無法回應何文淵罷了。
是以對於何文淵的書信,沈雲裳並沒有殷勤回復。有時見他寫了三封五封,便回一封。有時隔著十日半月的,便回一封。想著如此一來,他定會懂得自己的意思。
不曾想,何文淵卻是五年不變,書信頻繁,不曾間斷。隨著時日的積累,那些輕薄的紙張竟疊加成了無形的負擔和愧疚。
但此刻看著何文淵若無其事的笑臉,沈雲裳心中同樣的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