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雨欲來

沈雲裳的意識混沌一片，身體因疼痛過度而失去了知覺，只感到輕飄的懸浮無力。

微微睜開眼，四周是一片柔和燭光。而眼前，是一個女子的魂魄，正飄在半空，靜靜的看著自己。

「啊......我這是......死了嗎？」

那女子輕聲道：「姑娘，快醒醒......快醒醒......」

沈雲裳坐起身，將身子靠在石壁上，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道：「我叫傅雅。」

沈雲裳道：「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傅雅道：「這裡是嶗山。姑娘是被冉哥哥帶過來的。」

沈雲裳這才回憶起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想起受傷的何文淵、花影，下落不明的薛寧兒和遲遲未歸的月無殤，沈雲裳心裡霎時湧起了無限的力量，掙扎著站起身，說道：「我要離開。」

起身的瞬間，腹部的傷口又跟著疼痛起來。

傅雅道：「姑娘受了傷，還是暫且歇息一下吧。而且冉哥哥在此設下了結界，任何人都是出不去的。」

沈雲裳四處查看一番，發現確實如此。

密室之中只有一個長形木櫃，沈雲裳走過去，不解道：「你喊他冉哥哥，想必是他極親近的人，他為何要將你囚禁在這裡？」

傅雅並未回答。

待沈雲裳打開木櫃，看到傅雅的牌位時便懂了。牌位前還擺著石冉親手種的花。

木櫃是上下兩層，底下一層放著一個包裹，沈雲裳打開一看，吃驚卻並不意外。裡面正是一件紅衣和一柄鑲金紙扇。

傅雅忽然輕聲道：「姑娘若是可以從此處逃離，可否幫我制止冉哥哥？」

沈雲裳疑惑道：「你說什麼？」

傅雅道：「我知道冉哥哥這些年一定做了許多壞事，我是魂魄之體，無力阻止，所以懇請姑娘可以出手制止他。」

沈雲裳苦笑道：「我倒是很想制止他，可是如今連我也成了階下囚，如何制止他？」

傅雅輕聲道：「冉哥哥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因為我。」

沈雲裳見她從方才起，提起石冉便一臉愧疚與疼惜的神情，聯想到有關石冉的那些傳聞，沈雲裳道：「我聽聞他曾有一個未婚妻子，不幸去世了，在那之後，他就性情大變。整日尋花問柳，四處勾搭美貌女子。他這麼對你，你怎麼還在為他著想？」

傅雅看著沈雲裳，滿眼哀戚無奈，欲言又止。

沈雲裳看著傅雅，忽然間好似想到了什麼，驚道：「難道他......他......」

傅雅點了點頭，神色卻異常痛苦。

沈雲裳道：「還魂復生這種有違天命輪迴的邪門禁術，且不說噬魂是仙門大忌，就說這一術法從無人證實過是切實可行的，他就該清醒了吧。」

傅雅道：「我與冉哥哥自幼相識，深知他並非為非作惡之人。我死後，哥哥要輕生自裁，後來被石伯伯廢了修為關了起來。正是那個時候，哥哥遇到了王翦。也是從王翦那裡得知了鬼百枯的事情，也就是玄塵前輩，曾經為救白娣仙使而自創還魂復生術一事。」

沈雲裳道：「可是即便是老鬼前輩，當年也並沒有成功。石冉又為何要鋌而走險？」

傅雅道：「因為不甘心，因為放不下。哥哥一直在自責在內疚，他始終認為我的死都是他的錯，所以他才會一心想著要我重生。」

沈雲裳道：「如果早一點，或許我還可以阻止他。如今，他一身血氣之術，詭譎異常，怕是已經沒有人可以制止他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一聲男子的低沉吼叫聲透著密室的牆壁嘶啞的傳過來。

沈雲裳聞聲一驚，問道：「還有誰被囚禁在這裡？」

傅雅搖搖頭，道：「我也不知，我從未踏出過此地半步。」

沈雲裳道：「真是難為你了，一直被困在這裡。」

傅雅笑道：「結界是你來了之後才設下的，此前這裡什麼都沒有，我來去自如。是我自願選擇留在這裡陪伴著他。我希望可以解開他的心結。他一直認為我不懂他的痛苦，其實不懂的人是他。雖然表面看起來是他失去了我，可是，我也失去了他啊。我愛他。即便只是個魂魄，我依然想要陪伴他。只要可以這樣看到他，我便滿足了。」

沈雲裳道：「活人與魂魄又有什麼區別，只要相愛著就好了，石冉他還真是個執著的獃子呢。」

說到此，沈雲裳心下不由得傷感起來，暗想自己如今也時日無多，自己倒並不怕死，可是此刻卻強烈的想要活下去。不為其他，只為他。

一想到要與月無殤從此永別，沈雲裳便不爭氣的想要流眼淚，擔心起自己死去以後的日子，他該怎麼辦......

傅雅道：「並非冉哥哥的錯。邪術傷身損心，腐蝕心性，哥哥現在已然無法自我控制。對血的渴望，對嗜殺的渴望，都讓他變得暴躁乖戾，冷酷殘忍。他的人性正在一點一點的被腐蝕透徹，終有一日，會完全淪為惡鬼的奴隸和工具。」

蹭蹭兩聲石門摩擦的聲音，密室的門被打開了。

沈雲裳與傅雅都以為是石冉來了，看向密室的門時，卻見沈夢不緊不慢的走進來。手中端著食盒，臉上蒙著一層輕紗。

沈夢放下食盒，打開，裡面竟是一碗湯藥。

沈雲裳見勢，不屑道：「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送我上路嗎？女人的嫉妒還真是可怕。」

沈夢高聲大笑，道：「嫉妒，事到如今，你命在旦夕之間，還有什麼好讓我嫉妒的。」

沈雲裳道：「即便我死了，無殤也不會正眼看你。你死心吧。」

沈夢笑的近似狂妄，得意道：「看在你死期將近的份上，我不妨告訴你一句實話。你以為石冉為何要留下你這個將死之人？他這麼做全都是為了我。我助他抓到月無殤，待他習得還魂復生之術，他便會幫我得到你的身體。你死後，你的身體就是我的，你說到時候無殤會不會看我呢？」

沈雲裳道：「你離開我這幾年，倒是越發的蠢笨了。」

沈夢最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曾是她的下人，提及此事便惱怒異常，厲聲道：「我早已不是你沈府下人，別再對我指手畫腳。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張高高在上的嘴臉。」

沈雲裳問道：「石冉為何要學還魂復生術，你知道嗎？」

沈夢不語。

沈雲裳又問道：「石冉為何要將你留在身邊，你知道嗎？」

沈夢神色驚慌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沈雲裳指著傅雅，問向沈夢道：「她是誰，你知道嗎？」

沈夢看著傅雅，見她只是一介魂魄，並未在意。此刻被這麼一問，倒是在意起來了，此處是石冉的密室，嶗山上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地方，自己也是趁他不備偷偷跑來的，這個魂魄為何會在這裡？

沈雲裳道：「她，就是石冉的亡妻，傅雅。」

沈夢聞言，大吃一驚，臉色瞬間慘白，遲疑道：「你......你說什麼！」

沈雲裳道：「看來你對石冉的事情並不了解，那麼我來告訴你。」

沈夢斥責道：「你休想胡言亂語挑撥我們的關係。」

沈雲裳道：「六年前，傅雅遇害身死，石冉殉情不成反被監禁，之後便性情大變，四處抓捕美貌女子，為的，是要給傅雅還魂找肉身。」

沈夢聞言，身子猛的一顫。

沈雲裳道：「而那一年，長姐大婚，我回了余州。因為一些誤會將你趕出沈府。之後，你遇到了石冉，從此便一直留在石冉身邊。石冉為何要收留你？因為他看中了你的肉身。而如今你的臉毀了，你認為他還會用你的身體嗎？」

沈夢瞪大了眼睛，驚的說不出話，抬手輕輕撫著自己的臉，結巴道：「你是說......石冉帶回你......是......是要你代替我做她的肉體......不可能，這不可能，那我怎麼辦，我怎麼辦，你的身體是我的。」

或許最初的設想是完美的：石冉要沈夢的身體，沈夢要自己的身體，他二人只要是殺了自己便可以各取所需。

但是沈雲裳將整個事情說出來之後，才暗暗覺得，也許自己一開始便看錯了石冉的意圖。石冉那年去雲山仙試或許是有意的，那一年的新人之中可是有響噹噹的虞山七美，他是被這個吸引過去的吧。可是意外見到了自己。如今回想起來，當日那匆匆一瞥的頷首一笑，便是認可。

仙試之後，自己回家的途中曾遇歹人襲擊，只是並未得手。而此後，自己則五年不下蓬山才使得他沒有機會再下手。

是了，沈夢是在余州遇到的石冉，而沈夢，有著與自己相似的身形。

沈雲裳對沈夢道：「你的臉毀了，對他來說你已經沒用了。你知道他那麼多的秘密，在他找到你之前，你趕緊逃命去吧。」

沈夢拚命搖頭道：「他不會殺我的，這些年一直是我陪在他身邊，他是不會殺我的。」

「你哪裡都好，唯獨太過於自信。」石冉的聲音忽然低低的傳來。

沈夢猛的回過身。

石冉走進來，瞪視著沈夢，質問道：「是誰允許你進來這裡的。」

沈夢看著一臉冷漠的石冉，心下忽而害怕驚懼起來，一步步的後退，顫抖著聲音道：「我不小心迷了路，不知不覺誤闖進了這裡，我，我馬上離開。」說著，就要出去。

石冉一把拉住沈夢的手臂，道：「違背我的命令是什麼下場，你忘記了嗎？」說著，一手掐住沈夢的脖子將她整個人憑空舉起。

沈夢雙手死死扳著石冉的手，臉上漲的通紅，雙腳掙扎著艱難哀求道：「繞過......我吧......饒......」

石冉不待她說完，手指用力一掐，擰斷了沈夢的脖子。

沈雲裳與傅雅欲上前阻攔，尚未靠近石冉，便聽咔咔幾聲骨頭響，而後就見沈夢的屍體被石冉嫌惡的丟在地上。

一道黑霧過後，新鮮溫熱的屍體不消片刻便被眾鬼啃食殆盡，不留一絲痕迹。

沈雲裳與傅雅，皆被眼前這殘忍的一幕驚的說不話來。

密室之中寂靜無聲，沈雲裳可以清楚的聽到自己猛烈而急促的心跳聲。

陡然『啊』的一聲慘叫，打破了此刻死一般的寂靜，沈雲裳的身子不由得驚的顫抖了一下。

密室的石門開著，那慘叫聲如驚雷疾風一般衝擊而來，令人毛骨悚然。

妤媚兒的聲音幽幽淡淡的傳過來，道：「那三個難纏的老傢伙你打算如何處置？」

三個老傢伙？她指的是誰？難道是......

沈雲裳當即奔過去抓住石冉的衣衫，問道：「我師父在這裡？」

石冉揮手甩開沈雲裳，冷哼一聲，並未回答，轉身向石門走去。

沈雲裳追問道：「等等！是不是你抓了我師父和兩位掌門？」

石冉走出密室，密室的門蹭蹭兩聲關閉。

沈雲裳想追過去，奈何雙腿已不聽使喚，完全使不上力氣，此刻便癱軟在地，手心滿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