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終章：被遺忘的空白

視野里一片黑暗，夢裡總有一個聲音在哭著喊自己的名字，沈雲裳拚命的想要掙開眼睛看一看那人到底是誰，卻始終徒勞。眼皮彷佛被血肉粘合了一般，怎麼樣努力也睜不開。

「啊——」

沈雲裳夢到自己自一片金色高山之上跌落，啊的一聲驚叫，滾下了床。

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沈雲裳只覺眼前一片眩暈。房內陽光溫熱，但好似被雲煙籠罩了一般，霧氣蒙蒙的看不透徹。

「難道是還沒睡醒嗎？」沈雲裳嘆息一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困惑道：「到底是什麼夢呢？真累人啊。」

正自言自語間，吱的一聲房門被人猛的推開，沈蘭與沈柔一同衝進來。看到清醒站立的沈雲裳，二人齊齊流淚痛哭，跑過來緊緊抱住沈雲裳，哭到：「小姐~你終於醒了！」

沈雲裳看著眼前熟悉的，又似乎有些變化的二人，疑惑道：「你們是不是一夜之長高了？欸？是我的錯覺嗎？」說完，摸了摸二人，發覺也沒什麼太大變化，還是與自己一般高矮，一般胖瘦。

兩人放開沈雲裳，一邊擦淚一邊哭聲道：「小姐盡會開玩笑......」

沈雲裳鬆了松筋骨，嘆道：「最晚睡的太累了，感覺四肢都麻木了。對了，趕快幫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沈蘭眼裡閃著淚花，笑道：「老爺和夫人還不知小姐醒了，沈柔趕快去通知老爺夫人！」

沈柔擦著眼淚，應了一聲，然後便一路歡喜著跑了出去。

沈雲裳道：「你們今日怎麼奇奇怪怪的？該不會是爹爹壽辰將至，累昏頭了吧？」

沈蘭聞言滿臉驚喜，問道：「小姐還記得老爺的壽辰？小姐可還記得其他事情？」

沈雲裳奇怪道：「這是什麼話？爹爹壽辰我怎麼會忘？過幾日不就是爹爹五十大壽嗎？長姐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在我耳邊絮叨，煩死了。」

沈蘭驚道：「小姐......過幾日，是老爺六十大壽了。本來小姐一直睡著未醒，老爺不打算辦壽宴的。」

這一下輪到沈雲裳滿臉驚詫的說不出話了，獃獃道：「六......六十？」

爹得六十了？差了十年！！

沈雲裳撓頭炸毛道：「啊！怎麼可能！爹爹六十了？難道我不是十三歲嗎？我就覺得你和沈柔長大了許多，原來竟是老了十歲，嗚嗚！」

沈蘭聽到『老』字，收了笑容，生硬道：「雖然是長大了一點，但還不是很老......而且小姐，也不是十三歲了，是二十三歲了呀。」說完，乾乾的哼笑幾聲。

沈雲裳聞言忽然之間又沉默下來，態度轉變之快，令沈蘭難以捉摸。

沈雲裳失意道：「那這十年間，都發生了什麼，為何我會沒有印象？」

沈蘭淡淡道：「其實也沒什麼。老爺五十大壽之後，小姐去了仙門學藝，四年前，仙門大亂，死了好多人，小姐也受了重傷，所以才昏睡了四年。」

沈雲裳聽完，沉默了片刻，然後忽然傻笑幾聲，道：「我就說嘛，難怪總有個人在我夢裡哭，一定是你們吧，哈哈，總是喊著我的名字，讓我快點好起來對不對？」

沈蘭聞言，垂頭不語。

沈雲裳笑道：「不過沒關係啦，雖然忘記了這十年間的事情，但總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多，呵呵，況且那些打打殺殺的記憶，想必也是無趣，忘記了就忘記了，無所謂了。」

沈蘭臉上掠過一絲驚詫，想要開口說什麼，但是動了動嘴唇，還是遲疑了，最後只問道：「忘記了......也無所謂嗎？」

沈雲裳道：「仙門學藝的日子一定很枯燥無聊吧？我這麼愛熱鬧的人一定過得很不適應。再說，既然我的傷都好了，以後會慢慢想起來也說不準啊。總之，先不管那些了，我要上街給爹爹選壽禮去了。晚上回來給爹爹一個驚喜。」說完，穿衣洗漱，出門去。

一出門，又是『啊』的一聲驚叫。

「我院中的槐樹怎麼不見了！！」

沈蘭聞言忽然頭疼，連忙跑出來，道：「是小姐自己要砍的。」

沈雲裳搖頭否認道：「不可能的，那可是爹爹親手為我栽的樹。我最喜歡的。而且，這個東西是什麼？」

沈雲裳指著一株一人高的，不起眼的幼苗狐疑了半晌。

沈蘭道：「這個小樹苗是四年前忽然自己長出來的。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四年裡它好像都沒有長高長大啊。不過蓬山的修羽道長說，這樹與小姐有緣，所以讓我們好生照料著。」

沈雲裳道：「修羽？是誰？」

沈蘭道：「修羽道長是小姐在蓬山學藝時的同門，如今是蓬山的新任掌門了。小姐昏睡這四年裡，都是道長時常來照顧的。」

沈雲裳道：「如此，改日當去道個謝。」

沈蘭道：「小姐可還記得蓬山在何處？」

沈雲裳冥想片刻，垂首無力道：「果然不記得！」

說完，嘆息一聲，又自言自語道：「我十年前是如何去的蓬山？莫非有熟人帶路？」而後便不再理會沈蘭，不顧勸阻，習慣性的繞到側門翻牆而出。

沈雲裳晃晃蕩盪的滿街瞎轉悠，試著去回想夢裡的事情和這十年間的記憶，怎麼回想卻只有十三歲之前的記憶完好無損的一幕幕掠過，而之後，都是一片空白。

忽然一陣劍光閃過，隨著一道疾風襲來，沈雲裳閉上眼、再睜開的瞬間，眼前多了一個人。

見此人衣著華貴，滿面春風，手提長劍，正兩眼發光的盯著自己，沈雲裳瞬間挺胸抬頭，雙手抱在胸前，氣勢十足，質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攔住我的去路？懂不懂余州城的規矩！」

那人嘿嘿一笑，高聲道：「雲裳姑娘，是我啊，同州的金如蘭，你不記得我了嗎？四年前，你還曾救過我的。聽城主爺爺說你受了傷一直昏睡著，今日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沈雲裳一聽是自己以往認識的人，便放低了防備，看著金如蘭，上下來回大量一番，而後淡淡道：「抱歉，忘了。」

金如蘭笑道：「沒關係。過幾日是伯父壽辰，我是特來賀壽的。既然你的傷好了，那我便在余州多留幾日，找機會我們切磋一下如何？我如今可是同州金氏仙門的掌門，實力遠勝當年。何氏一門被滅后，整個同州城都是我在罩的，我絕對不會再被你一掌就拍倒在地的。」

沈雲裳心道：仙門？或許他知道許多我以前的事情，是可以好好同他聊聊。於是笑道：「金兄先到府上等我，我辦完了事就去找你。」

金如蘭道：「一言為定。」

沈雲裳別過金如蘭，正想去玉滿樓看一看，沈雲裳記得那個店是在城南的主街道正中央的一條闊巷中，憑著記憶兜兜繞繞，沈雲裳找到了那條闊巷，剛拐進去，就被一人迎面撞了個正著。

那人撞了沈雲裳，頭也不回的慌慌張張跑掉了。

沈雲裳匆匆一瞥之餘，只看到他一身的黑色衣衫。

霎那間，夢裡那個模糊的影子又在眼前晃蕩起來，沈雲裳鬼使神差的轉身追著那黑衣身影跑過去。

追著追著，那黑影鑽進一個看起來已經閑置已久的慌宅中不見了。

沈雲裳站在那佔了城南半條街的宏大府邸前，踟躕不前。

忽然一個稚嫩的女聲從身後弱弱的傳來：「姐姐不要進去。這座宅子里鬧鬼的。」

沈雲裳聞言一愣，回身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站在自己身後，怯生生的看著自己。

沈雲裳問道：「鬧鬼？」

小女孩煞有介事的講道：「是真的。聽大人說這個府里以前住著一位有錢老爺的千金和女婿。後來那千金死掉了，那女婿便用自己的命換了那千金的命，可是那千金最後也卻不知去向，從此這府里便再沒人住了。之後就聽人說此處鬧鬼。姐姐要小心啊。」

沈雲裳道：「可是我剛才見到一個穿黑衣的人跑了進去。」

小女孩聞言見怪不怪道：「那個人啊，是個怪人，從來不跟我們講話，也不跟我們一起玩。不知哪裡流浪來的乞丐，獨自一人住在這個府里，大家都不敢去招惹他。」

沈雲裳笑道：「沒關係，姐姐就是專門捉妖驅鬼的，放心。」說著，邁步向那府門走過去。

紅漆的大門落滿灰塵，顯然很久沒有人清理過。門楣上堆滿了蛛網，幾隻白蛾的殘破肢體卷著枯葉顫悠悠的掛在蛛網上。

沈雲裳沉了一口氣，抬手輕輕的推開那扇門。

陳舊的木板發出吱呀的一聲，門上的灰塵被震落下來，鋪灑在耀眼的陽光之下，金光燦燦。

腦海里一個熟悉又遙遠的聲音一閃而過：......這是我們的新家......哥哥......

「恩？誰的新家？誰在說話？」

沈雲裳走進去，踩著已經堆積滿地的枯草落葉，發出咔咔的幾聲脆響。

忽然一塊石子打在自己身上，然後滾落在地。

「你是誰？」一個清澈乾淨的聲音傳過來。

沈雲裳循聲看過去，只覺這聲音是從不遠處那顆高大的樹中透過來的。

樹葉猛的晃動一下，啪的一聲，一個黑色身影自樹中竄落下來，安穩著地，問道：「為何跟蹤我？」

沈雲裳看著眼前這個小小身影，七八歲左右，一身黑衣已經有些破破爛爛，胳膊上帶著明顯的刮傷。前身的衣擺捲起，裡面兜滿了碎石子。頭髮隨意的挽著一個髮髻也已經凌亂不堪。倒是那張白嫩的小臉還算乾淨，明朗的五官，泛著青澀的柔光。一雙漆黑的眸子里閃爍著膽怯的光芒，卻警惕的瞪視著沈雲裳。

沈雲裳輕輕一笑，身影閃爍之間，將那孩童身上的石子盡數奪來，稀里嘩啦扔了一地。

那孩童驚疑的瞪大了眼睛，原本的瞪視變做滿滿的崇拜，怔怔道：「神仙......」

沈雲裳聞言哈哈一笑道：「神仙算不上，半仙兒也勉強。不過驅鬼除妖我倒是一流。怎麼樣，想不想學？」

孩童遲疑片刻，點點頭。

沈雲裳走過去，頓下身，戳戳他細嫩的小臉，笑道：「先叫聲師父聽聽。」

孩童打開沈雲裳的手，眉頭微皺。

沈雲裳心道：呵，好大的脾氣，不願意拉到！然後起身便向府外走。

沒走幾步，又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竟然和小孩子置氣。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正準備回去，回頭卻見那孩子不遠不近的跟在自己身後，依舊沉著一張臉，有些拘謹的微微低著頭，瞪著自己。

沈雲裳當即哈哈一笑，隨後故意板著臉，高聲囑咐道：「跟緊我。」

沈雲裳說完，心下莫名的惶惶一顫。

這句話......感覺......好熟悉，好溫暖......

沈雲裳帶著孩童回了沈府，提出要收他為徒，要收養這個孩子。

沈遠達及劉氏見到沈雲裳安然無恙的回來，皆是老淚縱橫，哭了半晌。聞言更是紛紛贊同，連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別說收養一個孤兒，就算要把全余州城的孤兒盡數收養了，他二老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沈雲裳向沈蘭吩咐道：「從西院收拾出一間屋子來，這孩子以後就住在府上了。」

沈蘭笑道：「都收拾好了。我帶小公子去歇息吧。」說著，就拉過那孩子要帶他去西院。

沈雲裳起身道：「不必了，我送他去。」

沈蘭面色驀地白了一霎，遲疑道：「恩......好......」

三人來到西院，院中的奼紫嫣紅開的正艷，夜風佛過，片片花瓣輕輕飄落，捲起一陣幽香。

西院中燭火通明，唯獨有一間房屋門前掛了鎖。

沈雲裳看著那間房問，有些在意，看了半晌，問道：「這間房怎麼了，為何要鎖起來？」

沈蘭低著頭，面色黯然又有幾分傷感，敷衍道：「這間房......破損漏雨，尚未修葺，便暫時鎖起來了。」

沈雲裳忽然起了個執念，一定要進去看一看。一指流光斬斷鎖鏈，推開門，走了進去。

沈蘭惴惴不安的跟在身後，眼睛緊盯著沈雲裳。

沈雲裳在房中四下看了看，並未覺得有何異常，而後莫名其妙道：「什麼嘛，什麼都沒有。漏雨了就快點修好，這樣鎖著怪彆扭的。」

沈蘭暗暗鬆了一口氣，笑道：「小姐，前面就是小公子的房間了。」

沈雲裳道：「恩，準備熱水來，再給這孩子準備一套新衣服來。」

沈蘭道：「小公子是小姐的徒弟，也算是羨門弟子，是不是也要穿白衣？」

沈雲裳看著孩童的一身黑衣，怔了片刻，幽幽道：「不必。黑色......很溫暖。」

沈蘭看了一眼沈雲裳，沒再說什麼。

沈雲裳拉過孩童，低頭問道：「你可有名字？」

孩童看著沈雲裳，淡淡道：「不記得了。」

沈雲裳笑道：「那我給你取一個吧。」摸摸孩童柔軟的頭髮，沈雲裳沉吟道：「恩......景續......喜歡嗎？」

孩童道：「為何？」

沈雲裳看著孩童，目光漸漸悠遠，淡然道：「總覺得有什麼美麗的風景被我遺忘了，心裡空蕩蕩的。你就是那夢中風景的延續。」

景續點點頭，好似接了什麼重擔一般，誠懇道：「是，師父。」

——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