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樹妖青籮
鬼百枯伸出手,將那珠子吸附過來收好。而後轉身道:「回去吧。」三人便一同下山。
月無殤身上有傷,動則疼痛,額上是密密的一層細汗,是以走的極其緩慢。
沈雲裳見他如此,便過來扶著他一起走,時而抬手為月無殤擦拭額上的汗珠。
鬼百枯一人走在前面,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三人默默的走了好一段路,沈雲裳才開口問道:「前輩可是認識那棵金銀樹?」
鬼百枯惋惜道:「恩,想來,已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
沈雲裳問道:「三年前害人的那個妖樹真的是她?」
鬼百枯道:「正是。」
沈雲裳道:「她究竟是何來歷,竟如此厲害?」
鬼百枯沉默片刻,幽幽說道:「她本是雲山掌門之女白娣養的一株靈草,名喚青籮。原本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時常跟隨白娣下山除祟。後來白娣出嫁,青籮便隨她一起離開了雲山。姻緣作弄,她愛上當地一個普通人,便幻化人形與其結識,而後伴其左右。那人待她也極好,卻並不愛她。後來青籮才發現,那人原來已早有了心上人。為其心上之人傾盡所有卻苦求不得,最後相思抑鬱而死。彌留之際,回首自己這一生,哀痛惋惜,對著青籮幡然感嘆道:『若此生可以重新來過,我情願愛你!』任誰來看,這也不過是一句虛無空話而已,不曾想那個傻姑娘卻信以為真,從此便醉心於生死之道、還魂之術,要讓那人重新活過。」
沈雲裳問道:「這世上真有還魂之術?」
鬼百枯道:「確有此術。」
沈雲裳道:「那她可曾習得?」
鬼百枯道:「正是因為有此種術法,而不曾習得,所以才會劍走偏鋒,心生邪念,最終害人害己。」
沈雲裳道:「那三年前的事,也是為了還魂之術?」
鬼百枯道:「所謂還魂之術,以魂換魂而已。以萬人之魂換一人之魄,殺孽深重。且若施術者無法操控體內眾魂魄,則會受到魂魄反噬,死無全屍。三年前,她並非逃走,而是自身法力不濟,驟然吸食百人魂魄后無法超控而受到反噬,被撕咬成重傷,靈力大減,險些喪命。想不到青蘿卻因禍得福,躲過了仙門追查。後來我路過此地,見她如此,於心不忍,念在昔日情分,便救她一命。本以為她經歷了生死,會就此看破不再執著,不想她卻是痴迷成魔,不知悔改。哎!」
沈雲裳道:「她口中所說的鬼神之力是什麼?」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青籮的出現勾起了鬼百枯往日的傷痛,那是他畢生的遺憾。
沈雲裳聞言便不再追問。
金銀樹的故事她已經知曉,原本以為是害人的妖邪,原來卻是為情所困的痴情人,頓時覺得這青籮也是個可憐之人。那個男人終其一生不得所求,青籮又何嘗不是?可是那麼可笑的一句荒唐話,青籮怎麼會當真?
沈雲裳想不明白。
「你相信那個男人臨死之前說的話?」沈雲裳此話卻是問向身旁的月無殤。
月無殤輕輕搖了搖頭。須臾,又說道:「若傾心一人,不論重來幾次,也還是這一人。」
言語之間,月無殤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落在身旁的沈雲裳臉上,見她此刻也正看著自己,便又別過臉,垂下頭。
沈雲裳又問道:「那如果換了你是青籮,你會怎麼做?」
月無殤不假思索的答道:「同她一樣。」
沈雲裳聞言,不解道:「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落得如此凄慘下場,這樣做值得嗎?」
月無殤語氣淡然,卻異常堅定答道:「為了自己所愛之人,縱然魂飛魄散,亦是值得。」
月無殤說完,又反問道:「如若是你,你當如何?」
「我?」
沈雲裳聞言,略微吃驚。一雙大眼睛轉了幾轉,最後輕笑一聲,誠然說到:「姻緣天定,不可強求;生死有命,當順其自然!我還從未喜歡過任何人,是以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
沈雲裳說的洒脫輕巧,月無殤聞言卻是心下一痛。
二人不再說話,一路靜默不語。
聽著二人的一問一答,鬼百枯走在前面莫不做聲,暗自嘆了一口氣。
三人回到客棧,客棧里漆黑一片,寂靜如常,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沈雲裳難以置通道:「剛才那激烈打鬥,那凄慘鬼叫,竟然沒有任何人被吵醒嗎?」
鬼百枯舉手點燃燭火,四下看了看,確認了客棧上上下下全無異樣。
沈雲裳扶著月無殤上了樓梯,本想著送他回房,再幫他清理傷口,不想卻在房門口被攔下了。
月無殤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房歇息吧。」
沈雲裳看著月無殤身上暈紅的血跡,說道:「可是你的傷......」
月無殤道:「無妨。」說完便推門進了房間。
月無殤回房后,解開斗篷,脫下衣衫。那傷口依舊在流血。月無殤擦了擦傷口流出的血跡,而後緩緩催動血氣。
一層淺淡黑霧浮現在傷口上,那些傷口便開始一點一點的慢慢癒合。只不過今日被吸食了些血氣,催動起來明顯力不從心,傷口癒合的不像往日那樣迅速。
看著尚在泛紅的傷口,月無殤伸出手指,按在傷口上,用力一壓,剛剛擦乾淨的傷口上便再次有鮮血流出來。
指尖輕抹,血氣凝聚,泛著暗紅光芒的血氣在指尖膨上脹涌動,最後聚攏成一隻蝴蝶,潔白晶瑩泛著點點銀光,閃動著翅膀。
月無殤對著蝴蝶說了一句:「好好休息!」而後手指輕揚,蝴蝶飛起,向著窗格翩翩而去。
不多時,門外傳來鬼百枯嬉笑的聲音「無殤徒兒,為師進來了。」話音未落,鬼百枯已經站在房間內了。
鬼百枯又恢復了往日貪酒瘋癲的樣子,搖搖晃晃的走進來。
月無殤看見鬼百枯進來,慌忙的拿起一件衣衫披在身上。
鬼百枯見勢,棲身坐到月無殤一旁,嘟囔道:「擋什麼,我又不是雲裳丫頭!你身上什麼地方我沒見過。跟我有什麼可臊的,臭小子。」
月無殤那原本慘白無血色的臉此刻漲的通紅。連脖頸和耳朵上都紅暈可見。
鬼百枯伸手撩開衣服一角,看著月無殤身上癒合的七七八八的傷口故意打趣道:「嘖嘖,怎麼還沒好?」說完,眯起眼睛看著月無殤,笑道:「說說吧。」
「......」月無殤轉臉看向鬼百枯,不明所以。
「那小蝴蝶都對雲裳丫頭說什麼了?」鬼百枯說著,舉起兩隻手擺在身邊學做蝴蝶一般,煽動著兩個手掌,陰陽怪氣的笑了幾聲。
「沒有。」月無殤一點也不想搭理此時的鬼百枯。
鬼百枯兩條眉頭擰到一起齜牙咧嘴的問道:「小子,為師可是過來人,你瞞不了我的。但是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要送蝴蝶?」
月無殤道:「可愛。」
鬼百枯道:「錯,再可愛那也不過是只蝴蝶。照我說,你就應該直接把自己送過去,年輕人就要大膽一些,直接一些,才能打動女孩子的心吶。」
「......」
月無殤不顧身上未癒合的傷口,翻身躺到床上,淡然一句:「徒兒要休息了。」便不再理睬鬼百枯。
鬼百枯道:「臭小子!為師可要提醒你,你可千萬別學青籮那個一根筋,什麼不求回報呀,默默陪伴呀,等到人死了才知道後悔了,然後再千方百計想辦法彌補,真是愚不可及!」
「你若是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說出來,你不說,她便不知。若你不說而別人說了,那她十有八九就是別人的了,另外的十之一二她便是出家當道姑去了。到時候有你後悔的。」
鬼百枯看了一眼身旁閉眼裝睡的月無殤,繼續道:「你那蝴蝶能飛到她的房裡,能飛進她心裡嗎?你打算就這麼默默的,送一輩子蝴蝶?」
鬼百枯嘴上說的極其不滿,手上卻早將那顆烏黑的珠子取出,化於掌心,覆手按在月無殤後背的傷口上。渾厚濃重的血氣浮動在月無殤的傷口上,繼而蔓延覆蓋全身。不消片刻,月無殤身上的傷口便痊癒了,留下光潔的皮膚,毫無痕迹。
鬼百枯道:「想不到,青籮這些年吸食的魂魄自己竟然無福消受。呵,倒是便宜你小子了。」說完,起身回房。
聽到房門被輕輕關上,月無殤睜開眼睛,翻身平躺下來,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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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似乎把這一輩子的驚嚇全都受完了,沈雲裳躺在床上四肢發軟,大腦空蕩蕩。
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太多的疑問盤踞心中亟待解答。
雖然思緒混亂不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就是:這樣刺激驚險的世界,正和自己的心意!
沈雲裳正在努力的捋清思路,忽然房中一亮,一隻蝴蝶划著螢黃的光圈翩翩而來。轉轉繞繞,最後落在床幔之上。
沈雲裳起身去看,只見那蝴蝶周身光暈閃耀,光暈隨著翅膀的煽動而飄飄忽忽,甚是好看。
沈雲裳看著蝴蝶,淺淺一笑,伸手去觸碰。誰知指尖觸及蝴蝶翅膀的一瞬間,那蝴蝶便化作無數星點散開了,隨後月無殤的聲音緩緩傳來:「好好休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再無多言。
而後,蝴蝶連著周身的光暈便像被敲碎的玻璃一般,清靈靈的閃著熒光裂成小片,繼而碎成粉末,洋洋洒洒零落在窗前最後消失不見。
沈雲裳驚奇道:「是傳話術法?竟可以如此的如夢似幻!」
看著眼前的點點熒光,沈雲裳心中湧起絲絲的暖意,笑道:「看起來整日里冷若冰霜的,想不到卻是個可愛的。」
是夜,這蝴蝶便飛進了沈雲裳的夢中。
夢裡繁花滿地,青草盈盈,晶瑩的蝴蝶成群結隊的圍繞在身旁,翩翩起舞。沈雲裳在花叢中嬉戲歡笑,追著蝴蝶開心的跑著。夢裡還有那顆金銀樹,金燦燦明晃晃,映著陽光,奪目耀眼。沈雲裳甚至看到了一個青衣女子,嬌俏可人,端坐在銀光金葉的樹榦上,對著自己招手微笑,自己也對著她微笑。忽然,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跟緊我。」語氣輕飄飄的,沈雲裳轉身去尋找說話的人。只見遠處一片霞光緋紅下,一道黑色身影在繁花之中亭亭而立,正看向自己。寬大的斗篷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半張白皙的臉龐和微微上揚的嘴角。
沈雲裳轉身,剛欲跑向那人,卻猛地全身一痛,哎呦一聲,從床上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