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晚餐
沈雲裳的臉幾乎要貼到月無殤臉上了,二人就這樣你瞪著我,我望著你,對視不語。
過了許久,直到看見月無殤臉上泛起了紅暈,沈雲裳才鬆開手推開了距離,重新做回自己剛剛的位置,板著臉喝粥。
月無殤本來是習慣性的想要「恩」一聲,以示自己聽到了知道了。可沈雲裳剛才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尚在眼前,於是這一聲『恩』便還沒等發出聲來就咽了回去,說道:「下次帶上你一起。」
沈雲裳白了他一眼,見他知錯便改,火氣頓時消了不少,滿意道:「這還差不多!」
喝完粥,二人慾繼續趕路。沈雲裳看著地上的金銀白玉覺得丟在這裡實在可惜。
沈雲裳問道:「借來的東西不用送回去嗎?」
「要送。」月無殤說完就欲走。
「恩?」沈雲裳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
月無殤迅疾又接著說道:「此處我留有符篆,旁人拿不走。到了晚上,自然會有人來還回去的!」慌忙說完,月無殤暗自深舒一口氣。
沈雲裳聞言道:「那就好,我們走吧。」
前幾日一直都感覺自己像是個跟班隨從一樣,日子過得委實不舒服。現在終於找回點兒當老大的感覺,這才是沈雲裳最拿手的事情啊!
翻身重新做老大的感覺讓沈雲裳心裡美滋滋的,之前實在太過壓抑,於是今天這一路上,沈雲裳完全解放自我。又是抓鳥,又是打兔,時不時的縱身飛起,在樹枝上穿梭而行,玩的不亦樂乎。
月無殤則是一路跟在身後,抓的鳥幫收著,打的兔幫拎著,不慎踏空樹枝跌落時便飛上去接住,做跟班做的似乎也是不亦樂乎。
玩的太高興,結果天還沒黑,沈雲裳看到一塊寬大的石頭就不走了,坐上去身子一歪,在石背上舒舒服服的躺著,不下片刻功夫便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沈雲裳忽然被一個清脆的聲音叫的一個機靈坐起來
那聲音叫道:「雲裳姑娘起床啦!!」
「啊!」這次輪到沈雲裳尖叫了,眼前的人也是一個機靈險些掉下來。
沒錯,是掉下來。
沈雲裳睜開眼睛便看見一張畫卷立在自己面前,平平整整,彷彿懸挂在牆壁上一般。而畫中,一個身穿白衣的人伸出上半截身子,現在正沖著自己大喊大叫。
沈雲裳轉頭問向身邊的月無殤,問道:「他是......你朋友?」
由於有了棺材事件的經驗,沈雲裳這次叫的沒有那麼大聲,情緒平復的也特別快。
「不是。」
「是是是!」
書生跳出畫卷,二十一二的模樣,款款有禮,倒像是個讀書人。站在沈雲裳面前,說道:「雲裳小姐,小生鬼魅,是個新鬼,也是無殤老大的朋友,今後便跟著無殤老大遊歷天下,日後還請姑娘請多指教。」
沈雲裳也忙的從大石上下來,整了整衣衫,回道:「好說。」
鬼魅道:「聽說沈雲裳小姐對盜墓一事很感興趣,是以夜深人靜盜墓時,我特來喊你一起去!」不知是高興還是天性,鬼魅說話間總是一臉的溫情脈脈、笑意盈盈。
沈雲裳聞言一愣,自己什麼時候對盜墓感興趣了。
鬼魅說道:「你猶豫什麼,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有錢的墓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地方都有的。」
沈雲裳聽鬼魅如此說,忽而來了興緻,走近兩步,聞道:「哦?難不成此地有何特殊?」
鬼魅飄坐在大石上,說道:「此地名為驄玉領,傳聞古時一個帝王,帶他的愛妃出巡時,路過此地,不幸遇險,此後便化作魂魄駐守在此,凡是途經此地的商旅高官都會離奇失蹤。」
沈雲裳道:「那如此說來,此地豈非極其不詳,不宜久留?」
「錯。此地可是真真一座寶地。這荒山上別的沒有,就是不缺墳墓,不論是大的小的精的簡的,應有盡有。不如今晚,我們就去盜他一個大的......」鬼魅還沒說完,一道黑色血氣穿胸而過,身體頓時支離破碎,化成一陣煙鑽進畫卷中,而後畫卷捲起,月無殤指尖微動,畫卷飛落在其手中。
月無殤道:「聒噪!」
沈雲裳轉身問道:「此人真的是你朋友?」
沒了鬼魅的聲音,月無殤輕吐一口氣,閉了下眼睛,片刻后睜開,又是淡淡的說道:「不是。」
沈雲裳道:「呵呵,也是,你這麼冷淡寡言的性子,就算有朋友,估計也被你給悶死了!」
說來奇怪,自從早上發了一頓火氣之後,沈雲裳覺著自己的膽子是越發的大了,說話都不用小心翼翼反覆掂量了。
月無殤怔然道:「朋友?」
月無殤記得自己小時候似乎是有玩伴的,似乎又沒有,印象太過模糊已經記不清了。
自己所有的記憶都是自遇到師父開始的。跟著師父還願,之後,上了葬魂崖,之後,就再沒見過活人,如此想來,沈雲裳也算是自己這幾年結交的第一個活人吧。
沈雲裳見他沉思不語,想來是被自己說中了,是以故作惋惜的搖了搖頭,說道「看來是真的沒有啊,嘖嘖,真是怪可憐的。」
沈雲裳說著,抬起手在月無殤肩頭上拍了幾下,說道:「你應該要交兩個朋友的,一個人多孤單啊。」
月無殤習慣想的『恩』了一聲之後,條件反射般立即補了一句:「日後有機會,會的!」
「機會就在眼前啊,無殤兄弟,給個機會,交個朋友唄~」卷著鬼魅的畫卷在月無殤手上劇烈晃動,月無殤鬆開手,畫卷隨即飛旋到空中平鋪展開,畫中綠煙盤旋而出,而後鬼魅整個人便端坐在畫卷之上。
鬼魅道:「多謝無殤老大放我出來!」說完,跳下畫卷。
明明比月無殤年長几歲,卻一口一個老大,鬼魅對此毫不介意。沈雲裳就不必說了,自從會打人以來就一直當老大,自然是強者為大天經地義。月無殤么,雖眉頭微鄒,卻也沒說什麼。
沈雲裳問道:「我們當真是要去盜墓?」
月無殤糾正道:「借用而已。」
鬼魅道:「這個簡單,挖墳掘墓可是我強項,交給我吧。」
沈雲裳聞言,冷哼一聲,湊到月無殤耳邊,小聲說道:「要不要打個賭,猜猜他是怎麼死的?」
月無殤看了一眼鬼魅,不屑道:「我對他,不感興趣!」
鬼魅見他二人嘀嘀咕咕,不讓自己聽,遂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沈雲裳道:「沒什麼。」
鬼魅不語,輕身一轉,化作一道綠煙鑽入地中。
再上來時,手裡提著一個包裹眉開眼笑,甩手打開一看,又是金銀俱全,亮閃閃的一堆好傢夥。
鬼魅道:「好了,吃飯的傢伙齊了,那做飯的人呢?」鬼魅說完,轉臉看向月無殤。
月無殤不語,走遠幾步,單膝跪地,右手血氣凝聚拍向地面,等到地面微微顫動,地下傳來魂魄嗷叫聲時,抬起手掌,掌下幾道綠線像嫩芽般破地而出,直至被完全抽出地面,綠線扭轉成煙,聚成人形,竟然是五個膀大腰圓的獵戶模樣的魂魄。
「煮個粥要用五個人?」沈雲裳見勢,又暗自在心裡寒酸了一把。
鬼魅笑道:「你看他們的樣子像是會煮粥的嗎?」
沈雲裳道:「人不可貌相,看你也不像是個會掘墳的。」
鬼魅道:「狡辯。」
沈雲裳道:「你閉嘴!」
「閉嘴了還怎麼吃飯呀,你......」鬼魅還想再說什麼,卻突然發不出聲音了。不由自主的雙腿併攏雙臂下垂,僵直的像個木頭人。
月無殤淡然道:「鬼,不必吃飯。」說完,看也不看一旁的鬼魅,轉身走向那五個獵戶
獵戶看到月無殤過來,竟也是紛紛跪到匍匐在地,手臂僵直的伸出,俯首認罪一般。
月無殤吩咐了句:「去吧。」幾人便彈簧一樣直起上身,放下雙臂,一團一團的綠煙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沈雲裳見鬼魅突然安靜,走過去好奇的問道:「嗨,鬼魅?你怎麼了?」說著,又繞著鬼魅走了兩圈,見鬼魅一動不動好似木頭,兩隻眼睛哀怨的看著自己,樣子極其可憐。
可沈雲裳看了卻只想笑,咯咯的笑了幾聲,轉頭問向月無殤:「他怎麼不說話了?」
月無殤淡然道:「你不是讓他閉嘴?」
沈雲裳沖著鬼魅吐了吐舌頭,歡快的小跑著到月無殤身邊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月無殤道:「定身咒而已。」
沈雲裳道:「這個術法不錯,我喜歡,可以教教我嗎?日後若是再遇到嘮叨之人,我也這樣讓他閉嘴。」沈雲裳說到此,大氣的甩了一甩手,彷佛自己正在施展術法一般。
月無殤道:「你想學?」
沈雲裳道:「當然!若是我學會定身咒,日後再遇到討厭的人、危險的人、打不過的人時便一個定身咒定住他,他若動彈不得,那還不是任由我想怎樣就怎樣,呵,想想都覺得美。」
月無殤道:「你不是想要上蓬山?但行鬼術者向來是為仙門所不容,視為邪魔外道。修鬼術者不僅無法拜入仙門,恐還會招來殺身之禍。這樣,你可還要學?」
沈雲裳倒是從未聽說過這種事,不解道:「為何?」
仙門自詡正義之士,對鬼術嗤之以鼻,對行鬼術者亦是不屑一顧。認為修習鬼術者,皆是邪魔外道非正途也。然術法本身並本無正邪之分。所謂正邪不過是人心善惡一念之間的取捨抉擇而已。仙門中又豈是人人光明磊落正義坦蕩?仙門不容鬼道,鬼道也未必認同仙門,至少月無殤對仙門之法、仙門中人就甚是不以為然。但是想到沈雲裳日後也將會是仙門中人,便沒有說出什麼過分的話,思索片刻,最後只是冷哼一聲,輕描淡寫的一句:「道不同罷了」
沈雲裳道:「我上仙門修習是為了日後可以驅鬼除妖,為民除害。但是也是除那些害人作亂的。並非所有鬼怪都是害人作亂的。仙門竟然還有這樣的規矩,僅憑修習的術法不同便將人分為正邪,好沒道理!」
沈雲裳說的不經意,但聽者有心,月無殤聽到此言卻是心中頗為詫異,想不到痴迷仙道的沈雲裳竟會說出這般話。
月無殤轉身看著沈雲裳,嘴角微楊道「的確,好沒道理。」
沈雲裳轉身,仰頭望向天空,對著漫天星斗大聲喊道:「他日我立身仙門,定要改了這荒唐規矩!」
沈雲裳自顧自的說著,完全沒有留意到一旁望向自己的熱切目光,也錯過了月無殤曇花一現的微笑。
二人閑談之間,幾個獵戶經紛紛滿載而歸,野兔山雞一個個還在獵戶手上活蹦亂跳的掙扎著。將獵物圈到一起,一個獵戶迅速架起篝火,徒手劈開木條,其餘幾人則紛紛手掌伸出,五指併攏,指甲噌的穿出一節,抬手欲撕碎獵物。
沈雲裳見勢突然大喊一聲:「等等!」
鬼豈會聽人的話?
幾個獵戶聞若未聞,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月無殤當即抬手一揮,一道細長的血氣在幾個獵戶胸前利刃般一一穿過。幾個獵戶被黑霧纏身,頓時縮回手,重新匍匐在地,野兔山雞瞬間四處逃竄。
月無殤看向沈雲裳,問道:「怎麼了?」
沈雲裳高聲道:「將兔子野雞活活撕斷,這樣也太殘忍了!」
月無殤道:「不殺死要如何吃?還是......你要吃活的?」
沈雲裳道:「我當然吃熟的,可是......」
沈雲裳覺得月無殤說的極其有理,一時間竟無語反駁。
沈雲裳道:「可是以前我吃的時候,它們都是已經死了的。」
月無殤問道:「有何區別?」
沈雲裳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山珍海味吃過無數,但從來都是做好了端上來的,殺雞宰羊之類的事情從來沒見過。而眼前卻是手撕活物,這麼血淋淋的場面看完,不吐一盆就已經很好了,還哪來的心情吃飯。
沈雲裳道:「總之,眼看著這樣殺死它們,我便不想吃了。」說完,轉臉看向月無殤,霸氣道:「你也不許吃!」
月無殤對這莫名其妙的命令竟然也沒有反駁,反而是點頭淺笑一聲,說道:「嗯,都依你。」而後向著那幾個獵戶吩咐道:「散去。」那幾人聞聲得令,便規矩利落的閃身消失。
月無殤如此乖順,讓沈雲裳略感吃驚。
此前只覺得他清冷淡漠,孤傲寡言,原以為會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可是一路相處下來,他除了不愛講話之外,並沒有任何讓人討厭不爽的地方。反倒是對自己一切順從,處處照顧,多次出手相救。
沈雲裳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裡頭卻是被順的格外開心。
這也難怪,沈雲裳從小便是被順從著寵溺著長大的。從未受過輕視,也從未受過忤逆。是以逐漸養成了如今這般唯我獨大的個性,從不巴結諂媚任何人任何事。沈雲裳自己雖然不是個乖順聽話的人,卻是最喜歡乖順聽話的人。
沈雲裳道:「害你今晚跟我一起餓肚子了,對不起。」沈雲裳對月無殤的態度也柔和了些許,附帶著微微一笑,算是賠禮。
空山寂靜,晚風徐徐,沈雲裳立於山坡之上仰頭望月。夜空晴朗,繁星閃爍,山中的月亮格外的圓。看著靜默無聲的圓月,沈雲裳內心一片寧靜美好,彷佛一切世俗喧囂並著一切的瑣碎煩惱皆被眼前的月色包容吞滅了。
月無殤在一旁的空地上盤膝端正而坐,也抬起頭,卻沒有看向靜謐迷人的夜空。那雙清澈又溫柔的眼眸中映出的是沈雲裳微笑揚起的半張側臉。人面月色兩相應,圓潤的側臉映著皎潔的月光,格外好看。
山中萬籟俱寂,星光點點,月無殤暗自祈願:如果可以,希望明天來的慢一些,蓬山,再遙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