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遇
沈府規模宏大,獨佔了余州一條街。
沈雲裳繞道側門,見四下無人,輕身一躍,蹲上牆頭。見此處沒有巡夜的僕人,而後縱身跳下,翻牆而入。一路踩著樹影,溜回自己住處。
本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不想剛推開院門,正巧與沈雲燕撞了個正著。
沈雲裳猛地倒吸一口冷氣,驚呼道:「長姐你嚇死我了!」
沈雲燕陰著臉,口氣不善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看見我你怕什麼!」
沈雲燕今日有些反常,不知哪裡來的這麼大火氣,平素里雖然也管著沈雲裳,但對於這些晚起晚歸打架傷人的小事,從來只是這個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沈雲裳的眼睛瞄向院中,尋找沈柔沈蘭的影子。只見沈蘭此刻正低頭垂臉的跪在房門外,沈柔不知去向。
沈雲裳見勢,不多言語,馬上開始回想自己今日可有闖禍沒有,百日情景鬼影穿山般在腦中一一閃過,沈雲裳心下很確定,自己今日沒有闖禍。
於是對著沈雲燕嬉笑道:「長姐今日心情不大好啊,誰惹了長姐生氣?」
沈雲燕見她這無辜模樣,火氣頓時去了大半,無奈瞪著沈雲裳,鳳眼輕抬半嗔半怒,手中香扇輕搖,說道:「前堂開宴了。賓客們可都在呢,你趕緊去梳洗打扮,跟我出去。整日里翻牆上樹,沒個姑娘家的樣子!」
「哎呦長姐~我不去~」沈雲裳應對沈雲燕想來只會撒嬌這一招,百實百應,屢試不爽。
沈雲燕語氣一軟,說道:「你呀你呀,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你可知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尋常人若想想見一面那是千請萬請也請不到的,你倒好.........」
沈雲裳抱怨道:「跟著一群老男人吃飯喝酒有什麼意思。」
沈雲燕聞言忽而一笑,說道:「今日不同。好多叔伯此番都帶了自家公子前來,年歲與你相當,與他們一起,你定不會無趣。」
沈雲裳忽而想起白日里那幾位騎馬的少年公子,也說是要來祝壽的,萬一遇到了,呵--
「我今日在街上被馬撞到,摔了一跤,哎呀~」沈雲裳說著當即扶腰屈膝,連聲哎呦道:「腿疼。我這一瘸一拐的去了,也不好看不是?」
沈雲燕素來喜歡臉面上的光榮,定不容許此等重要的場合出現有損沈家顏面的事情。但此刻眼見著沈雲裳是一分痛九分裝。因知曉自己這個妹妹的性子,若是強逼著出去,她再胡鬧反倒添了亂子,是以忍住了一肚子的長篇大論,不再多勸。
「不去便不去吧,你好生待在自己院子里,既然腿疼,今晚上就不要亂跑了。平時胡鬧就算了,這種節骨眼上,你安分一點!」沈雲燕拿著扇子的手指著沈雲裳用力的點了點,彷彿那扇子能點到沈雲裳心裡似的。
沈雲燕說完又橫眼掃了一眼沈雲裳的幾個丫鬟,訓道:「看好二小姐,若是闖了什麼亂子,我連你們一起罰。」而後在十幾個丫鬟前擁后簇中往前堂走去。
沈雲裳目送著沈雲燕走出去,而後輕快的跑到屋前,見沈蘭依舊跪著,便說道:「長姐走了,你起來吧!」
沈蘭聞言,站起身,規規矩矩立在一側。
沈雲裳進屋坐下,又問道:「怎麼不見沈柔呢?」
沈蘭道:「被大小姐罰去禪房跪著了。」
沈雲裳聞言一笑,吩咐道:「行了,喊她回來吧。我都回來了,她也不用再跪了。」
沈蘭道:「大小姐說了,要跪滿三個時辰。」
沈雲裳無所謂道:「長姐忙著呢,哪能記著她跪滿不跪滿的,喊她回來吧。」
沈蘭得令轉身離去。
前堂之上飲酒作樂喧囂不已,沈雲裳躺在床上都隱隱聽得到鼓樂之聲。
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沈雲裳索性起身出門,躍上屋頂躺在上面看月亮。
靜夜無聲,偶有蟬鳴,沈雲裳看著那輪彎彎窄窄的月亮悠閑地發著呆。螢黃的光暈映著靜謐的夜空,看的沈雲裳心中也是一片平和而寧靜,前堂那裡的喧嘩吵鬧此刻都恍若隔世之音。月影浮動在眼中,沈雲裳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里似有水波流轉,微微蕩漾。
忽而,一串笑聲詭異響起。
這笑聲坦蕩豪爽,狂放不羈,靜夜之中卻讓人感到陣陣發怵。那笑聲時遠時近,忽大忽小。彷佛近在咫尺,又彷佛遠在天際。
沈雲裳警覺的起身,跟隨著那聲音而去。心道:近日府上人多,魚龍混雜。這笑聲來的詭異,莫不是與哪位賓客結了仇怨的什麼人,逮著今日來尋晦氣。
沈雲裳想著,輕身一躍,跳上牆頭。雙臂平伸,腳尖輕踏,點著牆頭上的琉璃瓦片一步一步悄然而行。
沿著院牆走了一段,卻不見了那笑聲。沈雲裳書順勢拐了個彎,遠遠便看見沈府大門前豎著一個人影。心道:難道方才大笑之人是他?
沈雲裳起身向那人影的方向飛奔過去,霸氣問道:「你是何人?」說完,整個人便輕飄飄的落到那人面前的牆垣上。
身姿輕盈,白衣勝雪,彷佛這暗夜中的所有月華霜露都凝聚在沈雲裳的一身白裙之上。沈雲裳站在牆頭,下頜微揚,眸子黑亮,負手恃傲而立。眼睛盯著牆下的人。
那人並未答話,卻也抬頭看過來。兩人一個牆上,一個牆下,相對而望。
二人相互望了片刻,沈雲裳被那人看的微微有些不自在,忽而飛身下牆,衝過去伸手抓向那人肩膀,那人從頭到腳都裹在一襲寬大垂地的黑色斗篷里。沈雲裳抓到了斗篷一角的手用力一抓,欲將那人拉至身前,那人一個退後轉肩,斗篷離身,在沈雲裳的手中飄揚散落。
沈雲裳轉身後退幾步方穩身立住。抬眼再看那人,不由得吃了一驚。沒有了斗篷的遮掩,那人修長的身姿顯露在月色之下,十五六歲的年紀,臉色慘白,像是大病初癒,又像是寒冷至極。黑色的身影在夜風中挺拔而立,衣擺髮絲隨著夜風輕盈擺動,燈籠的紅暈映出那人的側臉,那稜角分明的輪廓甚是好看。
沈雲裳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須臾才晃過神,遂又追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不待那人說話,暗夜寂靜之中,遠遠的傳來一個底氣十足的老頭子聲音,說的囂張,笑的狂妄。人未到聲先到:「哈哈哈,沈老頭子辦壽宴,我老鬼豈有不賀之理!」
是方才那個詭異笑聲!
聞聲不見人,沈雲裳四下看了看,忽然看到一個黑影從對面街角里鑽出來,左閃右閃,三兩下又消失不見。沈雲裳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夠用,完全跟不上那黑影的速度。忽而一陣涼風掃過,那身影便赫然立在了面前。
沈雲裳轉身避開幾步距離,直問道:「你是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那老者笑道:「我本就是鬼,何須裝鬼?」
老者看著沈雲裳,見這小丫頭一臉嬌氣、一身貴氣、言語傲氣、舉止霸氣,清秀而靈動,十分可愛,遂笑著反問道:「你又是誰?我來找沈老頭子與你何關?」
沈雲裳道:「我是誰又與你何關?你既是鬼,我今日便收了你。」說著,甩開斗篷,徒手抓向那老者。
老者懶洋洋的嬉笑著躲開,說道:「你這小丫頭好大的口氣。」說完閃身繞到沈雲裳身後,起手去抓她的小辮子企圖戲弄她。
誰曾想,老者剛一伸出手還沒碰到沈雲裳的頭髮絲,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沈雲裳甚是詫異,想來自己打架無數,可是被人護著倒還是頭一遭。
那少年攔在二人中間,看著老者,說道:「既是來賀壽,師父還不快些進去。」
老者收回手,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自己這個得意徒兒,嘖嘖道:「你當真是我的好徒兒,竟幫著外人。」
那少年不語。
沈雲裳心想:當真是前來賀壽的?想想自己已經得罪了不少賓客,眼下還是不要再得罪人的好。且這老者稱呼父親為沈老頭子,敢如此出言不遜,想來不是世仇就是世交了。沒有一掌劈死自己,那想必是爹爹好友,自己還是好生招呼著吧。
沈雲裳突然收斂了態度,向著老者抬手一禮,乖巧道:「雲裳見過前輩。前輩既是父親故交,何不早說,也免了這些誤會。」
說完便轉頭看向那個少年,見他也正看著自己,沈雲裳點頭示意問好。那少年便也點頭回禮。
「你就是沈二丫頭?恩,好,好!」說完還誇張的仰頭哈哈大笑,沈府壽宴上雖熱鬧喧囂,但此時街道上人影稀疏,冷清安靜的很,將這笑聲襯托的格外的響亮而又瘮人。
「壽宴已經開始了,前輩裡面請。」沈雲裳說完便抬手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老者卻道:「進去就不必了,怕是眾人見到我,沈老頭子的壽宴要變喪宴了。」
沈雲裳聞言,心下一抽,腹誹道:看來是個十惡不赦的天下公敵啊,那還是不要親近的好!不知到底是得罪過多少人啊,想來他的仇家怕是比父親的朋友還多吧。
可是這樣很值得開心嗎?!很值得驕傲嗎?!
「無殤,我們走,明日再來拜會。」說完又是一陣黑影左閃右閃,幾下不見了蹤影。
那少年並未立即跟著那人一同消失,反倒是三步兩步不緊不慢的走到了沈雲裳面前,神色淡然的伸出左手。
沈雲裳看著這少年從籠火的光暈中一步一步的走出來,五官一點一點的變清晰,心下不禁感嘆道:好俊俏的一張臉。
只是那毫無血色又面無表情的樣子,總讓人周身感到絲絲的冷意。
沈雲裳一時間看的出神,不覺間那少年已近在眼前。
那少年見她不動,淡然說道:「斗篷。」
沈雲裳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抓走了人家的斗篷,連忙俯身撿起來,抖一抖,伸手遞了過去。
那少年接過斗篷,披上,而後同那個怪老頭一樣,身影唰-唰-幾下就閃出了視線。兩人神秘而來又飄忽離去,讓人摸不著頭腦。
直到人影徹底消失在長街盡頭,沈雲裳自言自語了一句:「神神秘秘的。」說完,方轉身回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