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夜

第九章 第一夜

鬼百枯此時並未離開沈府。他深知以沈遠達的為人定不會同意沈雲裳此行,沈雲裳想來是偷偷留書出走。與其在沈遠達知道后定大發雷霆、再派人圍追堵截,倒不如先說服他。

至於如何說服,鬼百枯一直沒有想好,直到此刻坐在沈遠達面前,也依舊沒有想好。

誰知沈遠達知曉這件事之後,不僅沒有勃然大怒,竟然反應的極為鎮定,像是早已料到會這樣一般。沉默了半晌,端著茶杯,連連搖頭嘆氣。

鬼百枯反倒不淡定了:「我說沈老頭子,你別光嘆氣,你有話便說!」

沈遠達心中不悅道:「說什麼?人都走了,我還說什麼!真是不肖女。」

頓了片刻,沈遠達又道:「雲裳自小在這余州城中長大,胡鬧胡鬧倒也罷了。那蓬山是什麼地方,豈是她胡鬧的?那丫頭又倔的很,認準的事兒十頭牛也拉不住。此去蓬山路途遙遠,風餐露宿,她自小錦衣玉食,丫鬟成群,哪裡吃過苦,就這麼一個人跑出去,哎~」

鬼百枯道:「雲裳丫頭不是一個人,放心好了,此行有我護著,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沈遠達卻直言數落道:「有你我才不放心,你整日瘋瘋癲癲,飄忽不定,什麼時候靠譜過?」

「哎,話不能這麼說,想當年我好歹也是......」鬼百枯卻頓住了,沒再說下去,轉了話題道:「總之雲裳丫頭交給我,你就放心好了。」

沈遠達抱怨道:「修仙修仙,凡人再怎麼修仙也終究是凡人,可是那些個妖鬼呢,那都是貨真價實的妖鬼,一不小心便死無葬身之地。修仙之人有幾個是長命的?」

鬼百枯辯解道:「話也不是這樣說,那修習了仙法,便不再是一般的凡人了。再說了,誰說修仙就一定短命,你看那蓬山師尊,年近百歲,依然健在。」

沈遠達道:「她喜歡修仙什麼的,也不是不行。我本想著讓她去何氏,跟著文淵賢侄身邊,不管是修習還是遊玩,我倒也放心。若是日久二人再能生出些情意來,則是最好。」

鬼百枯道:「你這是說什麼呢?你是送女兒修仙啊還是送女兒出嫁啊。再說了,何文淵那個小子嚴肅古板的很,十幾歲的年紀幾十歲的心,完全不適合雲裳丫頭的性子。不好,不好!」

鬼百枯提出帶雲裳去蓬山,本就是存了私心的。他看的出月無殤對雲裳有心。但壽宴結束,月無殤便沒有理由再留在沈府,二人或從此天涯路人也說不定。於是鬼百枯便藉此機會,讓二人多些時日相處,期盼這二人一路相處,或許能生出些情意。在鬼百枯看來,無殤配雲裳,好得很。但見沈遠達對何文淵那小子評價如此高,鬼百枯豈有不拆台之理。

沈遠達堅持道:「哪裡不好?我看就不錯。一表人才,品行端正,與雲裳年貌相當又門當戶對。」

鬼百枯道:「你是這麼想,要嫁誰還得看雲裳丫頭自己的意思才行。」

沈遠達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小小年紀懂什麼,我看文淵賢侄就不錯!」

「好好,你說好就好吧。」反正又不是明日就完婚,何必爭這一時惹他不快,眼下說服沈遠達才是正經事。

鬼百枯起身,問道:「那我就去跟雲裳丫頭會合去了,你可還有什麼話要我轉達?」

沈遠達從袖裡掏出一樣東西,交與鬼百枯,而後又像個婦人般絮叨起來:「罷了罷了,你把這個交給雲裳。告訴她出門在外萬事小心。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凡事不可強出頭,出門在外不比自家,要收斂自己的性子,不可再胡鬧......」

鬼百枯收好此物,說道:「好了好了沈老頭子,你就放寬心,有我在,還能讓雲裳丫頭受人欺負了不成。」而後道一聲:「走了!」便閃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遠達站在門口望了許久,最後又是微微嘆了口氣。

鬼百枯來到余州城門口時,月無殤與沈雲裳二人早已等候在此了。走至沈雲裳身邊,將沈達所託之物遞給沈雲裳,又將沈達的囑咐絮叨重複一遍算是完成任務。

沈雲裳接過此物,打開一看,是一塊巴掌大小通體透明的白玉,墜以金線。一面刻著沈字並著沈府家文,一面蓋有沈遠達印鑒並附一行小字:遠達天下,通行無阻。

見此玉,沈雲裳忽然眼眶發熱,這是沈家獨有,名為通天玉。沈家產業遍布天下,此玉便是沈家人身份的象徵。以往沈雲裳怎麼向父親討要,父親都不給,沒想到這次父親居然主動送了出來。沈雲裳握著玉,忽覺自己擅自離家的行為極為不孝。

鬼百枯看出沈雲裳的心思,便哄一哄她,說道:「收好了雲裳丫頭,你父親准許你去蓬山,還不笑一笑?」

鬼百枯見沈雲裳不說話,便又又道:「此去蓬山最多兩個月,我們便回來了,不會離開太久的,雲裳丫頭不要太難過。」

沈雲裳不解道:「為什麼?」

鬼百枯一笑,說道:「可能你剛出余州就後悔了,要回家了。也可能走了十天半月後悔了要回家。就算順利到達蓬山,仙測你若是通不過,也是要回家的。如此說來,滿打滿算,也就兩個月的光景。」

「我才不會後悔,哼,我也一定會通過仙測的!」沈雲裳雖感念父親成全,但絕沒有就此放棄修仙的念頭。不過能得到父親的同意,沈雲裳還是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心情也豁然開朗了。

三人趁著月色出發,出了余州城。

剛出來的時候興奮在作祟,沈雲裳覺得精力充沛的很,可是才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哈欠連天,上下眼皮直打架,想來,這還真是自己第一次熬夜趕路啊。再看身旁兩位,算了,烏漆墨黑的,很本什麼都看不清。但從舉止來看,至少人家二位身子挺的比直,路走的極穩就是了。

沈雲裳終於還是挺不住了,想去睡覺,於是開口問道:「前輩,你們晚上都不睡覺的嗎?」

鬼百枯道:「恩。」

沈雲裳好奇道:「那你們不會困嗎?」

鬼百枯道:「當然會困。」

沈雲裳心道:你們知道困就好,問道:「那我們今晚住在哪裡?」

鬼百枯道:「出了余州城方圓二十里內無城鎮,我們今晚只能睡在樹林里了。」

沈雲裳向來不是嬌慣的小姐,還從沒在樹林里過過夜,心中反而期待。

幾人行至林中,在一塊較空曠的地上堆起篝火,鬼百枯找了一棵據此稍稍遠一點的樹,避開二人,坐在樹榦旁,凝息打坐。

月無殤指了指篝火旁一塊還算平整的地面對沈雲裳說道:「你睡在這裡吧。」

沈雲裳反問道:「那你呢?」

月無殤抬頭看了看,縱身一躍跳到樹上,看了看沈雲裳,沈雲裳會意,他這是要睡在樹上。於是便走向那塊平地,枕著自己的行李側身躺下。篝火就燃在不遠處,暖暖的,沈雲裳很快便睡著了。

夢中似乎有人將自己抱起放到床上,還蓋上了被子,沈雲裳感到既溫暖又舒服,好似躺在自己的軟床上一般。翻身摸到一個溫熱的東西,便抓在手裡,繼而睡去。

翌日清晨,沈雲裳被林中鳥叫聲吵醒,睜開眼,卻見到月無殤一身黑衣正襟危坐在自己眼前。月無殤見她睡醒了,便抽回了自己的手,跳下地,起身走了。

沈雲裳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一直抓著月無殤的手!

恩?可是他為什麼要跳一下?自己不是睡在地上嗎?

沈雲裳猛的坐起來,著實被眼前所見嚇了一跳。這是,這是,棺材!!好大的一口棺材!!

「啊!!」

林中那些吵醒沈雲裳的鳥兒,瞬間被沈雲裳尖利的叫聲嚇的四處飛散。

月無殤尚未走遠,也被這盡在咫尺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身子一僵,回頭就看到沈雲裳連滾帶爬地從棺材上翻下來。

沈雲裳指了指棺材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恩......是......」

月無殤一時語塞,長篇大論的敘述一件事委實不是他所擅長的。

鬼百枯不知何時站在二人身後,打著哈欠,伸了伸懶腰,說道:「還是我來說吧。」

原來是昨晚自己睡著以後,月無殤點血為咒,召喚出葬於林中附近的死魂,借了他們的棺木。然後鋪上樹葉,將沈雲裳抱了上去,又將自己的斗篷脫下蓋在她身上。沈雲裳躺在鬆軟的樹葉上,翻身抓住了月無殤的手。自己倒是甜甜的睡了一覺,月無殤則是冷冷坐了一夜。

沈雲裳聽完,心中倒也不覺得這棺材如何嚇人了,問道:「原來如此。可是為什麼要等我睡了以後才.....」

鬼百枯反問道:「哈哈哈,早跟你說你會睡上去嗎?」

沈雲裳堅定無比毫不猶豫道:「不會!」

月無殤走近棺材,拂去棺蓋上的樹葉,咬破手指,在棺蓋上飛快畫了幾筆,那圖案陰森怪異,而後輕輕拍了拍棺蓋,道:「回!」

就見那血紋閃著陣陣暗紅的光,棺材周圍的土地轟隆隆的裂開幾道縫隙,像緊閉欲睜的眼睛。接著那縫隙越睜越大,土地震動,附近的樹林猛烈的搖晃著。棺木先是顫了顫,而後便開始一點一點下沉,最後隱沒於裂縫之中。待棺木消失,原本睜裂的土地也瞬間併合。

樹木停止了晃動,大地重歸平整。只剩地面上浮起的一層塵煙,一陣風過後,消散殆盡。

沈雲裳看的目瞪口呆,覺得自己周身的血肉都在嘶吼咆哮,「好、好厲害!」

整個過程不過彈指一揮間,自己還什麼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全部消失了。只剩被月無殤咬破還在流血的手指。

月無殤撿起地上的斗篷,抖了抖塵土,披到身上,伸手去系領口的帶子。

沈雲裳見勢走過來,拉住他流血的手說道:「我來吧!」

說完,便拉過領口的帶子,幫月無殤系好。然後掏出自己的絹帕,撕下一條,纏在月無殤的手指上。

月無殤的手此時不再溫熱,而是涼的有些僵硬。沈雲裳的動作也是輕快,而後微笑著看著月無殤,道:「謝謝你!」

月無殤低下頭,嘴角勾起一絲難得的微小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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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鬼之雲月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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