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逃家
西院,武殿之中。
月無殤雙手撐地,挺身倒立!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滑落到手背上。月無殤的手臂微微彎了一下。
「加罰一個時辰。」鬼百枯歪靠著一顆桃樹看著月無殤,舉著酒葫蘆,醉醺醺的說道。
片刻,復又問道:「可有想到自己錯在何處?」
月無殤道:「徒兒不知。」
明顯已經倒立了很久,月無殤此時眉頭微鄒,說話都有些底氣不足。
鬼百枯道:「那就讓為師來提醒提醒你。你昨晚徹夜未歸,是去了哪裡?」
月無殤道:「徒兒在沈府。」
鬼百枯道:「嗯,你是在沈府。在沈府何處?」
這便是明知故問了。
這個臭小子昨晚跑去給人家姑娘彈了一晚上的琴,徹夜未眠。早膳時,鬼百枯看見月無殤指尖磨出的血泡,心下便已猜到。倒不是反對他這樣做,只不過看到他那一雙手,連碗筷都拿不穩了,卻還一副淡然無所謂的樣子,鬼百枯心疼的很。便想要這傻小子開開竅!
就是選的這方法也太奇特了點,有話就不能坐著好好說嗎!站著說也行啊!
見月無殤不回答,鬼百枯也不追問!
仰頭喝了一口酒,悠然道:「嘖嘖,真是好酒!」繼而又喝了一口,說道:「要我說這好酒啊,就應該要拿出來擺到面上,讓酒香四溢飄散而出,人們聞道酒香,才知道這裡有一壇好酒!是也不是?」
月無殤到:「是。」
鬼百枯道:「可是有的人偏偏就是喜歡把美酒藏於土壤,埋於地下。哎~可惜了,若沒有了那迷人的酒香,誰人能知曉此處藏有一壇好酒呢?」
月無殤道:「恩。」
鬼百枯道:「心意如酒,言語生香,傻小子,這個道理你可懂?」
月無殤道:「恩。」
「呵,呵呵呵,你不懂。」鬼百枯大笑著,笑的身後的桃樹花枝爛顫。
鬼百枯以半卧之姿猛的一掌拍地,便整個身子飛起,在空中轉了幾轉,負手立於月無殤腳上。
月無殤被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壓的身子一沉,手臂猛地一彎,嗓中悶哼一聲。皺著眉頭,費力的再次挺身立好。
鬼百枯收起往日的輕浮不正經,說的嚴肅又認真的說道:「相思醉人,令人如聆仙樂、如盪雲端,讓人深陷其中還惟願枕夢不醒。可相思也害人,如蛇失毒牙,狼斷利爪,讓人遍體鱗傷卻一心無怨無悔!」說完連連搖頭,苦笑了兩聲!
回想起自己當年,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一見傾心難以自拔,深陷了,沉淪了,傾盡所有,最後一無所有!但佳人已逝,自己如今也是遲暮之年,於情愛一事再無心思。
可是月無殤不一樣,青春年少意氣風發,娶妻是必然的。然其初涉情事,懵懂無知,如今的所作所為亦是像極了年少時的自己。
鬼百枯心道:我當年就是太過隱忍自負,從而錯失良緣,無論如何,都不可讓無殤小兒重蹈覆轍。
鬼百枯翻身跳下,又一頭栽倒在樹下,閉上眼睛,悠哉問道:「願身死百次,也不願心傷一寸!無殤小子,你可知我為何給你取名無殤?」
月無殤沒有回答,顯然並不知道。
鬼百枯仰頭飲了一口酒,自言自語道:「無殤,無傷,即是期望你能夠身無損,心無傷!」
一個時辰后,鬼百枯才讓月無殤停了責罰,回房休息。自己則是依舊躺在桃花樹下大飲特飲。微風襲來,花瓣飄落。往事浮上心頭。突然,鬼百枯腦中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沈雲裳從何文淵那裡回來,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花園裡東遊西盪!
自己生在余州,長在余州,除了同州外祖父那裡,就沒去過別的地方。仙門一直是自己憧憬嚮往的所在。對自己而言,仙門是凡人所不及的高深莫測,可以飛天遁地,穿牆越江,可以除妖驅害,雲遊四海。
仙門在沈雲裳心中就是天高海闊的自由世界。
鬼百枯突然從一棵樹上跳下來,擋住了沈雲裳的去路,喊道:「沈二丫頭!」
「前輩?」沈雲裳正想的入神,被鬼百枯突如其來的一喊,倒是一愣。
鬼百枯道:「看到你如此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困難之事?不妨說來聽聽,或許我老鬼可以為你解憂啊」話說的誠懇,卻是一臉奸計得逞的諂笑。
沈雲裳問道:「前輩怎會在此?」
鬼百枯閉目沉思道:「我掐指一算,知你有困惑疑難,所以特來此相助。」
沈雲裳狐疑的挑眉看了一眼鬼百枯,這樣的話,自己是一個字也不會相信。
二人一前一後,漫無目的的往前走,邊走邊聊。
鬼百枯忽然又說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天資聰慧,骨骼驚奇,是百年不遇的曠世奇才!」
「前輩!!」沈雲裳懨懨的看了鬼百枯一眼,這人就是走江湖的騙子,沒錯!!
鬼百枯道:「哈哈哈,開個玩笑,玩笑。」
沈雲裳毫不避諱的狠狠白了他一眼,無奈的笑了一聲,停下腳步,忽然認真的問道:「前輩可曾聽過仙測?」
鬼百枯也停下腳步,轉身直面沈雲裳,忽而此時嚴肅認真不苟言笑,說道「仙宗收徒的考核,略知一二。」
一身黑衣肅然挺立,沈雲裳覺著此刻的鬼百枯竟頗有一代仙尊的風範。
沈雲裳道:「還請前輩賜教。」
鬼百枯道:「仙門五宗,蓬山居首,若是想要拜入仙門,蓬山為首選。蓬山,立山最久,盛名者眾,本代仙尊天機道人極其坐下玄門三子,都是當世名家,被世人敬仰。若能拜入蓬山門下,當此生無憾矣!」
「但也正因為蓬山盛名遠播,慕名而來的求仙之人不可勝數,而想要通過重重考核,更是難上加難!千萬人之中,最終得以拜師者寥寥無幾」說完,鬼百枯低頭輕笑一聲。繼而轉身向前走去。
走出幾步遠,不見其回頭,只聽他說道:「若你想拜師仙門,我倒是可助你!」
沈雲裳連忙追問道:「前輩此話當真?」
鬼百枯道:「當然,不過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說著,甩手一揮,血氣自指尖流竄而出聚落成鳥。
鬼百枯振臂一抖,那鳥便脫掌而飛,鬼百枯道:「抓住這隻鳥。」
抓鳥而已,這種事沈雲裳可是從小玩到大的,論輕功,沈雲裳自認區區一隻鳥還不足以難倒自己,隨即爽口答應道:「好。」而後起身飛躍,追襲而去。
然,事實總是殘酷的。
這隻鳥乃鬼百枯血氣所化,飛行之快,怕是雷雲閃電也不過如此。沈雲裳看的到,卻始終追不到。那鳥彷佛在戲弄自己一般,總是在即將被捉住的一瞬間脫手而出,轉瞬消失。
鬼百枯讓沈雲裳去捉鳥,卻並不關心她是否做得到。
鬼百枯在一旁看著沈雲裳的跳躍、反應、出手時機頻頻點頭,心道:是個好苗子。
約莫一炷香后,鬼百枯對著沈雲裳喊道:「今晚子時,城門見。」
沈雲裳聞言,疑惑不解。翻身落地,再欲說什麼,鬼百枯早已一陣煙似的不見了蹤影。
沈雲裳呆立在原地,心中念叨:今晚子時嗎?
無心遊園,沈雲裳徑直回了院落,將自己關在房中,是要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以前都是說說而已,平素里自己連余州都出不去,如今卻是要去蓬山,一個自己嚮往已久卻不知其在何處的地方!沈雲裳只覺得此時自己心跳極快,身體里流竄的、躁動的、膨脹的全部都是興奮!沒有背景離家的憂傷,沒有闊別親人的不舍,有的全部都是夙願得償的欣喜和振奮!就像是久縛於身的鐵鏈終於分崩碎裂,密不透風的牢牆終於轟然坍塌。沈雲裳竟橫生出一種斬獲新生的快意!若非身處宅院,此刻真想對著青天白雲大喊幾聲。
沈雲裳沒有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任何人,收拾好行李,留下一封書信,待到約定的時間,毅然決然的出門而去。
子時,西門。
月無殤獨自站在這裡,師父交代自己在這裡等一個人,而後便不見了蹤影。
不知等的是誰,也不知那人何時會來,月無殤輕微嘆了一口氣。對於鬼百枯這種不靠譜的行徑,他已經見怪不怪了,而且還適應的特別好。
忽而門角微動,一個人影自門內閃出。月無殤抬眼去看,見此人也披著寬大的斗篷,帽子遮住半張臉,看不出來人是誰。直至人影走近,摘下帽子,露出一張神采奕奕的笑臉,竟是沈雲裳。
「你......?」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大喜過望,月無殤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噓~不要說話,我是偷偷出來的,快走。」沈雲裳壓低著聲音說完,拉起月無殤的手轉身就跑。
月無殤不問緣由,跟著沈雲裳便跑了。一路跑出沈府所在的街巷,沈雲裳才停下來。
「沒人看見吧?!」沈雲裳一手拉著月無殤,一手拍著胸口,四下謹慎的看了又看,見四下無人,才放下心來。
月無殤問道:「你怎麼在這?」
沈雲裳裝傻道:「我?前輩讓我來的啊。」
月無殤道:「來做什麼?」
沈雲裳道:「嗯?不知道啊」
月無殤又問道:「那你要去哪裡?」
「恩....前輩讓我跟著你。」沈雲裳對不熟悉不喜歡的人向來冷淡寡言,但每次看到月無殤,心中便總會莫名其妙的橫生出一種想戲弄之感。
月無殤:「......」
沈雲裳就喜歡看他氣惱又無奈的樣子,笑道:「騙你的。」
月無殤抽回自己的手,摘下帽子,一臉冷峻的看著沈雲裳。
沈雲裳被看的有些緊張,自覺的停止了大笑,老老實實說道:「好吧,前輩說要送我去蓬山!」
月無殤聞言,問道:「蓬山?那是什麼地方?」
沈雲裳道:「你不知道嗎?」
月無殤道:「從未聽過。」
「哎,前輩真是過分,這個都不告訴你,那我來告訴你好了。」然後便開始濤濤不絕的講起來。
待將夠了,沈雲裳方說道:「好了,我們走吧。」
月無殤問道:「你知道怎麼走?」
沈雲裳道:「不知道。」
月無殤:「......」
沈雲裳道:「但是前輩說了,城門口見。我們走吧。」
說完,二人便一起向余州成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