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南宮護

第九十章 南宮護

沈雲裳與月無殤來到城主府時,一種熟悉的蕭瑟荒涼之感撲面而來。

府門上鐵鏈緊鎖,貼著大大的封條,辟邪的咒文畫了滿牆。二人見此情景,輕身翻牆而入。

沈雲裳看著眼前的整齊草坪、乾淨院落說道:「想不到府牆內外竟然如此不同。」

月無殤身處手指在游廊的欄杆上輕輕摸了一下,見欄杆上幾凈無塵,淡然道:「嗯,應該是有人打掃過。」

鬼魅飄在二人手后,東張西望道:「接連死了三任城主,誰膽子這麼大,居然還敢來這裡?」

一旁的鬼戾依舊肅然不苟言笑的猜測道:「想來是哪個忠心的僕人。」

鬼魅道:「忠心?主人都死了,跟著主人一起去做了鬼才叫忠心吧?」

鬼戾聞言不悅,無奈嘴笨,最後也只是瞪了一眼鬼魅,卻說不出個一二。

沈雲裳道:「未必一定是僕人,也許是親友故人。忠心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如果寶姨的消息不假,這少主及其家妹都死的離奇,必定有冤情。若有忠心僕人或昔年故人在此,定會想辦法為其伸冤。」

二人走到府中花園時,不禁驚詫。

園中栽種著不同品類的花草,花枝整潔,草葉整齊,大部分的花枝都已凋零,但卻無一片落瓣在地,這裡的花草顯然是被人精心打理過的。

花園中心,有一塊一丈見方的花圃,花圃中空,四周盛放著一種奇特的花,花枝高一尺,花葉扁小,花瓣盛放之時亦是微微捲起,像一個半開的小袋子,每一株花都有六七個這樣的小袋子。呈現出幽蘭、淺黃、淡粉和皎白四色。小袋子中積蓄著晶瑩潔白的一團東西,如雪似霜,映著月光,似水光一般粼粼閃動。

沈雲裳走過去,盯著那盛放的小袋子細細看了一會兒,欣喜道:「這是什麼花?我從未見過。」

一男子朗聲道:「這花名叫風遣,北地特有的花,只在風雪中盛開。風遣便是風的使者,是相思等待的花。風遣花開,伊人歸來。北地戰亂不斷,家中若有男子出征,家人變會擺放一盆風遣在院中,祈盼家人歸來。」

沈雲裳縮回手,直起身,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藍衣男子身背一柄長刀,雙臂抱在胸前,正悠哉的朝自己走過來。邊走邊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何夜闖城主府?」

月無殤看此人非仙門弟子裝束,便減了幾分排斥,淡然反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又向月無殤與沈雲裳走進幾步,笑問道:「這位公子不認識我便罷了,怎得沈姑娘也不認得我了?」

沈雲裳聞言一愣,走上前一步,細細的打量起那人來,遲疑道:「你是......」

那人見沈雲裳面露難色,嘖嘖道:「真是讓人傷心啊,沈姑娘入了蓬山仙門,轉眼便忘了救命恩人?」

經他這麼一提醒,沈雲裳煥然大悟般突然想起他是誰了,驚喜道:「溪風?你是溪風?」

溪風聞言忽而嘻嘻一笑,伸出雙手搭在沈雲裳肩頭拍了拍,笑道:「幾年不見,你倒是更漂亮了。」說著,就要擁抱,身子剛動了一下尚未靠近,便被月無殤一手推開了。

溪風愕然的看著月無殤那冷冷又充滿敵意的眼神,不明所以。

沈雲裳見勢,忙對月無殤解釋道:「忘了介紹了,無殤,這位是溪風,我在蓬山仙測中認識的。」而後,又向溪風介紹道:「溪風,這位是月無殤,我的朋友。」

溪風聞言,打量了一眼月無殤,而後對沈雲裳調侃道:「朋友?這黑天長夜的,你怎麼帶一個朋友出來幽會?你那個小情郎呢?」

溪風說完,便轉身去侍弄花圃邊的一株花草,將那花下鬆散的土壤按緊實了些,聽著月無殤疑惑不悅的反問一句:「情郎?」心下竊喜。

沈雲裳臉上一羞,忙解釋道:「沒有什麼情郎。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溪風聞言,輕笑一聲,說道:「沈姑娘要是不想聽我說話,那我便回了。」說完,誇張的伸了一個懶腰,又高聲嘆道:「哎,阿護還等著我呢。」

沈雲裳聞言忙問道:「阿護?你說的可是風城的已故少城主,南宮護?」

溪風驚奇道:「你知道阿護?」

沈雲裳道:「我們今晚來,就是為了南宮護的事。不過你怎麼也認識南宮護?我還以為你只是生活在幻境里的人。」

溪風走出花園,說道:「我當然是活在現實世界的人。蓬山仙測,只是借我的小可愛一用而已。仙測之後,我便繼續遊歷天下,後來偶然來到風城。聽聞城中出了多起少女失蹤案,我便獨自暗中調查。後來被我發現,這案子的幕後之人竟是城主府的人,於是我便夜探城主府。」溪風說到這,忽而一笑,陷入了回憶,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不巧,被阿護的機關困住了。」

溪風說及阿護的時候嘴角總是不自覺的帶著笑,沈雲裳見他說及被困一事全無窘色,反而好似沉浸其中,沈雲裳悄聲對月無殤說道:「我猜他一定喜歡南宮護。」

月無殤看著溪風,又看著花圃之中那一塊空地,猜到了什麼,忽而感傷道:「我想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甘心守在這裡,這裡是他的心愛之人曾經存在過的地方。」

沈雲裳沒想到月無殤會說出這樣的話,聞言一愣,也暗覺傷感起來。不禁又對溪風欽佩了幾分,對南宮護又惋惜了幾分。

忽而一陣清風吹起,花圃四周的花草隨之晃動,溪風聞聲,欣喜的向著花圃的方向喊了一聲:「阿護?」

沈雲裳與月無殤也齊齊看過去,只見一縷幽魂自花圃中那塊空地上旋轉而起,正是那個金衣少年,南宮護。

南宮護對溪風說道:「我的機關哪裡困得住你?分明是你害怕雪娘,所以才賴在裡面不敢出來罷了。」

溪風看到南宮護,眼中忽而柔情無限,緩緩邁步,徑直走到南宮護身邊,柔聲道:「我怎麼會想到,阿護這樣溫柔乖巧的人,竟會養一隻白虎做陪伴呢?呵,我被雪娘四處追趕,全天下就只有你能救我了。」兩人相視而笑,眼中的情意不言而喻。

沈雲裳見勢,不禁暗生羨慕之情,悄悄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月無殤,不想月無殤卻暗暗拉上自己的手。沈雲裳抬起臉正與月無殤的目光相對,不論是他眼中流露出的愛意還是他手中傳遞過來的溫暖,都讓沈雲裳的心頭一片柔和。明明此時自己與他皆是立身冰天雪地之中,卻如同沐浴在春日暖陽下一般,沈雲裳不自覺的也拉住了他的手。

因著兩對有情人的緣故,使得原本蕭瑟荒涼的城主府瞬間變得溫情脈脈起來。誰也不願打破此時的氣氛,連鬼魅、鬼戾也靜默在一側,不發一言。

最後還是沈雲裳開口問道:「南宮公子可知是何人害了你?」

南宮護看著沈雲裳,見其一身白衣清雅,一襲狐裘高貴,沒有金銀脂粉,卻讓人覺得身姿盈盈如煙似霧,於這霜雪夜色之中,恍若仙子。南宮護問道:「姑娘並非我風城之人,如何認得我?」

沈雲裳道:「我們進城時,恰巧走進了你的幻象之中,看到了你的記憶。」

南宮護聞言一笑,而後說道:「姑娘既然知道我的事,想必也聽過涼青這個人。正是我那昔日的生死之交,涼青,害我至此!」

沈雲裳道:「他不是你妹夫?」

南宮護提及涼青忽而憤怒道:「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害了我,害了城中幾十位姑娘,我恨不能親手將此人碎屍萬段。」

沈雲裳問道:「風城到底發生了何事?」

南宮護回憶往事,黯然道:「我接任城主之時,正值風城與克城交戰。涼青便是我在軍中提拔上來的勇將,屢立戰功,更是救過我一命。是以戰事終止后,我便將風城護衛總管的重任交與他。更是將我唯一的妹妹下嫁於他,他起初倒也盡心儘力,直到後來城中發生了少女失蹤的怪事。」

沈雲裳問道:「那你可有查出結果?」

南宮護點頭道:「嗯。正是涼青所為。」

沈雲裳道:「哦?」

南宮護道:「我將此事交予涼青查辦,從未想過他會欺上瞞下與那歹人同流合污,更不曾想過他竟然會不顧情分,兩面三刀,置我於死地。」說到此,南宮護語塞凝滯一頓,微微垂手,面露傷心之色。

溪風也隨之傷心起來,抬起手似要拍他的背安慰於他,奈何人、魂不相交,溪風的手穿過了南宮護的身子,落了個空。溪風眼中閃過一絲落寞,遂開口勸慰道:「阿護,你不要難過,我一定會親手殺了那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

南宮護聞言,暗覺自己失態,平了平情緒,又接著說道:「後來我遇到阿風,聽了他的想法之後,我才開始懷疑自己身邊的人。於是,我便與阿風一起暗中調查,後來我們才發現,原來涼青早已查到了犯案之人,不想卻財迷心智反被其收買,將少女失蹤一案的線索暗自壓下,隱而不發,並從中獲利。我當時念及昔日情份沒有將其罪行揭露,而是要他說出少女的去向。涼青當時亦是痛哭流涕後悔不已,再三立誓會痛改前非,還會將失蹤少女盡數救回,以此贖罪。」南宮護說道此處更是懊悔至極,情緒頗有些激動,原本就輕弱的魂魄亦飄動起來。

沈雲裳說道:「想必那涼青騙得你的同情之後,不但言而無信,反而殺你滅口!」

南宮護道:「不錯。那日他便是騙我說找到了失蹤的女子,我便隨他出城前去解救。不想,他竟是一早設計好了要殺我。」

沈雲裳道:「城主遇害這樣的事情,非同小可,風城長老會的人豈會不追究?」

南宮護道:「自然要追究。可是長老們卻將此事交由涼青追查。」南宮護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死後,擔心家妹的安危,於是便託夢給家妹,告知她事情的真相。我死後也曾回去過城主府找涼青報仇,卻不想府中已貼滿了符文法陣,我被符文所傷,震碎了魂魄。」

沈雲裳聞言一驚。

魂魄被震碎,這種事情非同小可,比魂飛魄散也好不了多少了,南宮護並未修習過,想來不是自己拼湊魂魄的,於是看了看在一旁柔聲安慰的溪風,說道:「那一定是你為他拼湊的魂魄吧?」

溪風低聲道:「是,可到底我是回來晚了。」言辭間是掩飾不住的遺憾和悔恨。

沈雲裳奇道:「你離開過?」

溪風看著阿護,低聲道:「我與阿護之間,一早便有了感情,只是彼此都未當真而已。後來,我們情不自禁的在一起了,可是事後又各自矛盾,於是便只當是一時衝動罷了。可是當我離開風城后,我才發現我對阿護的感情,那感情象一塊巨石一般日日夜夜的壓在我心上,那種揮之不去的沉重的痛苦是那麼真實那麼強烈,我越是走遠,內心便越是思念,我終於知道原來我是真心愛阿護。於是我便日夜兼程趕回來找他。可是當我趕回來時,城主府已空無一人,滿城皆是阿護遇害的消息。」

溪風臉上的洒脫嬉笑不見了,眼中淚光翻湧,哽咽道:「風遣花開了,我回來了,可是你卻不在了。沒想到那一次的分別,竟是生離死別。」

南宮護伸出手握上溪風的手,溪風雖然沒有任何感覺,可還是默契的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眼淚霎時間滾落下來。

南宮護寬慰道:「當日之事,並非風哥哥的錯。死後能再見到你,得到你的答覆知道你心裡有我,我此生已經再無遺憾。」

南宮護說道這裡,又長嘆一聲,憂慮道:「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小瑾,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沈雲裳疑惑的看了看溪風,心道他竟然沒有將南宮瑾遇害的消息告訴南宮護嗎?這消息傳的滿城風雨,溪風沒有理由不知道。

南宮見沈雲裳遲疑,便問道:「沈姑娘,你若是知道家妹的消息,還請據實相告。」

溪風輕輕道:「阿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小瑾她......五年前便不在了。」

南宮護聞言,整個人僵在了那裡,心痛道:「他竟然連小瑾也沒有放過......他竟連小瑾也不放過!小瑾是他的妻子啊!」

南宮護一時間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問道:「小瑾是怎麼死的?」

沈雲裳不忍心再刺激他,於是緩緩說道:「聽城中百姓說,你死之後令妹便暫代城主之位,一個月後,染病而亡。」

南宮護聞言再也按耐不住,失控道:「一定是涼青所為,一定是他!」南宮護身上頓時綠光迸發,一張清秀面容頓時猙獰起來。

沈雲裳見南宮護失控,連忙安撫道:「南宮公子稍安勿躁。那涼青五年前也離奇失蹤,如今同樣生死不明。」

南宮護卻聽不進去,怒道:「我定不會輕饒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說著,忽見四周花葉瞬時結冰,精氣自花葉中飛出,聚集到南宮護的魂魄上,南宮護的魂魄漂浮搖擺不定,時隱時現。

溪風見勢,當即一指流光打過去,將自身靈力注入阿護體內,緊張喊道:「阿護,不要動怒,阿護!」

沈雲裳不解道:「這是為何?」

溪風急道:「阿護魂魄尚未拼湊完整,很容易失控再次碎裂。」

忽而一道血氣翻湧而來,阿護的魂魄被血氣包圍,片刻便平靜了下來。而後阿護周身綠光一閃,便又回到花圃之中。

溪風見南宮護有驚無險,才放鬆下來,轉頭對月無殤誠懇道:「多謝。」

沈雲裳低聲道:「可是你這樣靠靈力養護他的魂魄,你可是要大損陽壽的。」

溪風洒脫一笑,坦然道:「阿護不在,我活著已無意義。之所以支撐至今,一是阿護魂魄尚未拼完,無法自由行動。二是涼青尚未找到,阿護的仇未報。待我完成這兩件事,我便要陪著阿護去了。」溪風說完,眼中忽而生出期許嚮往的光芒來。

沈雲裳被他二人的感情所感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望著他,怔怔的呢喃道:「你......」

月無殤卻道:「做了鬼,便可永生永世相依相守。很好。」

溪風亦溫和笑道:「是啊,不老不滅,不死不傷,我與阿護便可以真真正正的天長地久了。」

幾人正說著,忽聞一聲雄渾虎嘯自山林間回蕩傳來。

溪風聞聲驚道:「是雪娘!自從阿護去世以後,雪娘便凶性大發,四處傷人。祁山掌門本欲將學娘斬殺,但雪娘是阿護的夥伴,我不忍看其慘死,便說服了祁山掌門將其封印。它怎會再次出現?」

沈雲裳不好意思道:「我們進入風城時,無意打破了河中的封妖陣。不過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將它重新封印的。」

溪風擔憂道:「雪娘是靈獸,一生只認一個主人。當初雪娘被天地靈氣孕化時,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阿護,雪娘便將阿護認成了主人。如今阿護不在了,雪娘怕是很難再被馴服。若是傷了人,仙門的人必定不會再放過雪娘。」

沈雲裳聞言,自通道:「放心吧,我們不會讓雪娘傷害百姓的,也不會讓雪娘有危險的。」

溪風感激道:「多謝二位。」

沈雲裳與月無殤告別溪風,而後尋著虎嘯傳來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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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鬼之雲月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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