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測命
第二日,沈雲裳照例去向玄青子復命時,正遇玄青子與四門掌門殿內議事。沈雲裳便在殿外等候。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見眾人自殿內走出來。
沈雲裳恭敬立於一側,讓眾人先行。
沈雲裳見虞山、祁山、雲山掌門都帶著親近弟子妤媚兒、水墨、白漪。唯獨嶗山掌門石旌開孤身一人,身邊不見石冉。
沈雲裳見到玄青子后,先將此去祁山的經歷簡述一番,而後自懷中拿出一張畫像呈與玄青子,說道:「弟子已將涼青的畫像畫出,如果可以找到此人,便可順藤摸瓜找出紅衣人的下落。」
玄青子看了一眼畫像,而後吩咐修齊道:「將此畫像與那紅衣人的畫像一併張貼出去。」
沈雲裳道:「修齊師兄,嶗山的石冉公子可在蓬山?」
修齊收好畫像,溫言道:「並沒有。聽嶗山弟子說,石冉公子犯了錯,被石掌門罰了禁閉,禁止他離山。」
修齊說完,便懂了沈雲裳的意思,反問道:「你該不會是懷疑石冉?」
沈雲裳點頭道:「正是。」
玄青子道:「不妨說來聽聽。」
沈雲裳道:「師父、師兄可還記得,當日溫善上山求助時,說那紅衣人是個年輕人?」
二人聞言,應道:「記得。」
沈雲裳接著說道:「在迷城時,老鬼前輩親眼所見是王翦救走了紅衣人,之後逃到了嶗山。而秦護衛死的時候,手裡也攥著一顆石子,應當是說害他的人是姓石。在嶗山時,那地鼠精曾親眼見到那個紅衣人與王翦一起殺害阿珍,地鼠精說王翦對紅衣人唯命是從恭恭敬敬。」
修齊道:「王翦曾是石旌開同門,貴為一門掌門,卻對一個年輕人恭恭敬敬,的確不合常理。」
沈雲裳說道:「但如果這個年輕人是石冉,就合理了。石冉是嶗山少公子,但凡是嶗山一脈的人,都要對他禮讓三分。」
玄青子道:「不過,這些也都是猜測,並無證據。且玄塵師弟與地鼠精的所見所聞,並無旁人知曉,以此為據,恐難服眾。」
沈雲裳道:「可若是與石冉無關,他為何要私自更改石掌門的命令,讓嶗山弟子滅幽州王氏滿門?如果石冉只是單純的嫉惡如仇、行事狠絕,石掌門訓斥教導一番便是,怎會將他禁閉起來,阻止他離山?」
修齊忽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說道:「難道是石掌門已經發現了石冉的身份和陰謀?」
沈雲裳道:「如果石冉便是紅衣人,那麼一旦被人發覺,必定死路一條。可如果紅衣人就此銷聲匿跡,再不犯案,那麼過個幾年、十幾年,待世人淡忘了此事,便可不了了之了。」
修齊道:「那這涼青的畫像是否還要張貼出去?」
玄青子沉思片刻,而後說道:「此人是我們所知的關於紅衣人一案的唯一證人。若是紅衣人得知此人的行蹤,必定會殺人滅口。」
修齊道:「那我們便要趕在紅衣人之前找到涼青。只是這天下之大,要找一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沈雲裳道:「涼青是紅衣人的威脅,反過來,紅衣人也是涼青的威脅。涼青五年前失蹤,至今下落不明。若是得知這個紅衣人在追殺自己,師兄以為他會如何?」
修齊道:「他必定會尋求靠山以自保。」
沈雲裳道:「正是。我們不僅要貼涼青的畫像,還要將王翦的死、秦護衛的死一併貼出去。我們要讓涼青知道,他如今已是危在旦夕了。」
修齊道:「師妹妙計。」
玄青子亦點頭讚許道:「紅衣人行事殘忍,毒害仙門,此等為禍世人之人,必不能姑息縱容。便依雲裳之計行事。」
沈雲裳從天正殿出來后,徑直返回寢院。一路上就見眾師姐三三兩兩的急匆匆奔著一個方向去。
沈雲裳起先並未留意,待見到秦明芳時,便喊住秦明芳問道:「你這是要趕著去哪裡?」
秦明芳看見沈雲裳激動道:「雲裳?你何時回來的?」
沈雲裳道:「昨晚回來的。只是回來的太晚了,便沒去找你。山上可是出了什麼事?」
秦明芳笑道:「你回來的正好。山上新來了一位師尊,卜卦測算靈驗無比,快走,我們也去看看。」說完,就拉著神韻上一路跑去到了清苑。
院中清幽簡樸,芳草爭暉。雖閑置多年,卻是一塵不染。
沈雲裳感嘆道:「這院子倒是別緻。」
秦明芳道:「聽聞此處是天邈師尊和他那個關門弟子居住的地方。雖然閑置了二十餘年,可是師父卻吩咐人每日打掃,好像一早便知道師尊會回來似的。」
沈雲裳聞言淺笑一聲,不語,暗自道:師父這麼多年的心意,不知那個老鬼前輩懂得多少!老鬼前輩對白娣心心念念了一輩子,殊不知,也有人為他心心念念了一輩子。
沈雲裳想起感情之事不免又多愁善感起來,忽而輕嘆一聲,感慨道:「即便明知道離開的人不會回來,等待的人,也會心甘情願一直等下去吧。」
秦明芳不知她是何故,說道:「雲裳,你好像變了。」
沈雲裳道:「恩?有嗎?」
秦明芳笑道:「變得有人情味了。」說完咯咯一笑,拉著沈雲裳進了清苑。
兩人走進來正四處打量著,忽然聽到屋內傳來陣陣女子的清爽笑聲。
兩人循聲走進屋內,只見一群女弟子圍坐在一方書案前,書案后坐著一位老者,這老者此刻正低頭寫著什麼。
沈雲裳看著這場景,只覺得似曾相識的很。
兩人心生好奇,是以又走近了些。
只見那老者一頭花白,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弟子笑呵呵的說道:「哎呀,修易修易,你看你這個名字就是上上等。暗示著一人一心,三冬如一,不因事易而鬆懈。一日勿忘,終得大成呀!」
那女弟子聽的極認真,待聽到『終得大成』四個字時更是驚嘆一聲,連忙說道:「是,弟子必當每日勤修苦練,不敢懈怠半分。謝師尊教誨!」
沈雲裳走上前,半信半疑的喊了一聲:「師尊?」
那老者聞聲抬頭望過來,二人相視,四目相對遲疑片刻,而後的一瞬間皆驚詫不已,異口同聲道:「是你?!」
一師姐回頭看見沈雲裳二人,嚴肅說道:「雲裳,不得無禮,還不過來拜見師尊!」
沈雲裳難以相信,這個四處給人卜卦算命的老頭竟然是師尊?沈雲裳腦袋裡一時間怎麼也無法將這個老頭與『師尊』二字結合到一起。
這老者見勢,略微尷尬,乾笑幾聲對著眾人說道:「額.....今日解命便到這裡,你們今日必定忙碌,都去幹活吧,改日再測。好了都散了,散了。」
眾弟子遺憾問道:「那師尊何時再行解算?」
老者見眾人如此推崇自己,不禁暢然大笑幾聲,捋了捋花白的長鬍子,欣慰道:「恩......既然大家這麼熱誠,那我便每日早、中、晚三次開門。」
眾人聞言雀躍道:「那我們晚膳后再來想師尊請教。師尊好生歇息,弟子告退。」說完,便又三三兩兩的欣喜著離去了。
待眾人離去后,沈雲裳又問道:「你真的是師尊?我聽師父說,天機師尊有一個師弟叫天邈道人,真的是你?」
天邈道人好不神氣的說道:「哎~你都問了幾遍了,是,我就是天機道人的師弟,天邈道人,如假包換的你的師尊!」
沈雲裳不可思議道:「你就是老鬼前輩的師父?」
天邈道人得意道:「正是。」
沈雲裳搖搖頭,嘖嘖道:「太難相信了。」說著,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著眼前這個老頭。心道:有這樣的師傅,難怪會教出老鬼那樣的徒弟,真是一脈相承的不靠譜。
不過,老鬼前輩竟然會教出月無殤那樣靠譜的徒弟,這又很讓人費解。
沈雲裳思及月無殤,便又回想起那日他流淚哭求的樣子,心下忽而一陣刺痛。
不想天邈道人卻在此時突然問道:「一別五年,你與我那徒孫是否已喜結良緣呀?」
秦明芳頃刻間頭腦十二分的清醒,興奮的問道:「喜結良緣?誰呀雲裳?」
沈雲裳被問的毫無防備,面上一陣紅暈,對天邈道人說道:「你莫要胡說!」
天邈道人看了一眼沈雲裳,說道:「我行走江湖幾十年,占卜測字從未出過分毫差錯,看你今日面若緋紅、眼若明波,眉頭藏喜,嘴角含情,全然一副喜事臨門、好事將近之相也。」
沈雲裳聞言,不以為然說道:「這次你便是錯的更加離譜了。」
天邈道人神秘兮兮道:「我們便走著瞧,不出十日,丫頭你必有喜事臨頭。」
秦明芳聞言,忽而對這位師尊崇拜不已,一臉痴迷連忙問道:「師尊如此厲害,那可否為弟子測上一測?」
天邈道人看向秦明芳,怡然笑道:「當然,不知你想測何事?」
秦明芳坐到書案對面,激動說道:「弟子上山學藝六載,不知日後去留,還望師尊指點一二。」
「好,那便照規矩,寫一字。」天邈道人說著拿出一張紙遞予秦明芳。
秦明芳思索片刻,寫下了一個『芳』字。
天邈道人拿過紙看了片刻,復又放下,而後看看秦明芳,緩緩說道:「花草芳蕪,四季各異;遍布天涯,四方不同。一花一人心,一草一方圓,你孤身一人,處何地居何方,唯求心安是也。」
秦明芳聽的七七八八,似懂非懂,迥然問道:「恕弟子愚鈍,不解其意,還望師尊明示。」
天邈道人呵呵一笑,詳細說道:「你無親無故,在哪裡都是一樣,選一處心儀之所安居即可。」
沈雲裳聞言輕哼一聲,挖苦道:「師尊這話,說了可等於沒說。」
天邈道人笑道:「這其中深意要慢慢體會。」
沈雲裳只道他是故弄玄虛,便又問道:「那師尊可算得出,那個能讓明芳開心的地方在何處?」
天邈道人看著秦明芳說道:「那要看她心之所向是何處啊?」
秦明芳聽著天邈道人的話,不時的點點頭,不知是否是真的明白了,須臾又說道:「前輩可否在幫明芳測一字?」
天邈道人問道:「何求?」
秦明芳羞怯低頭,輕聲道:「姻緣。」
天邈道人捋捋鬍子,說道:「好,你且寫來。」
秦明芳此次寫了一個『懷』字,遞予天邈道人。
天邈道人看著字,思量片刻,徐徐道:「懷字,取情字左半,取否字上半。『情』不見青天,『否』掩口不言,此情尚未得見天日便已被無聲拒絕,此人非你此生良緣。『心』窄則膽小畏懼,『不』寬則人心悖逆。」
天邈道人說到此處頓了頓,看看秦明芳神色無異,依舊微微低頭聽的仔細認真,而後接著說道:「其實你心中早有論斷,若是此人對你有意,你又何須畏懼,何須猶豫呢?」
沈雲裳雖看不懂自己的心思,但是旁觀秦明芳與楚懷玉二人,知他二人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知秦明芳幾年以來的怯懦愛意。但是這個天邈道人是今日才見到秦明芳,僅憑明芳的一個字便說中了她的心事。
沈雲裳此時方對這位師尊暗生好奇,心道:莫非他真的如此神奇?
沈雲裳正暗自驚嘆著,忽而聽到一直沉默的秦明芳說了一句「明芳謝師尊指點。」便轉身跑了出去。
沈雲裳白了一眼天邈道人,道:「師尊好討厭。」
不想,天邈道人卻一臉的見怪不怪,說道:「人人都想得圓滿,事事都想合心意。但世間事,本就是心愿難遂、夙夢難償,此為常態。習慣了,便想的開了。」
沈雲裳說道:「師尊既然如此洞察世事人心,豈不知女兒家的心思是柔軟易碎的。師尊方才就不能說的委婉些?」
天邈道人看看沈雲裳,笑道:「好好,你說我要委婉些,那我便委婉些。」說罷,提筆疾書,而後將紙張捲起收進錦囊之中遞予沈雲裳,說道:「世事無常,但也事事皆有變數,望你能看破聚散,好自珍重。」說完便轉身出了房門,閃身消失不見。
沈雲裳打開錦囊,取出字條,見上面赫然寫著:金門玉戶富貴家,野鶴閑雲世外花;九曲相思求不得,百轉柔情終虛化。沈氏--雲裳。
沈雲裳看著字條頓時腦中一片空白,胸中堵悶心下悲涼。看著『求不得,終虛化。』六個字良久不語。
忽而將那字條揉成一團,攥在手裡,一指流光閃爍,那字條頃刻間化作一撮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