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記不清失魂落魄的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間的。憑著一絲殘存的清醒,寧悅把門鎖緊,然後便無力地跌落到床上,任由強忍許久的淚水肆意流淌。她不是已然把對他的心意埋藏至深了嗎?既然如此又為何會因那與他相似的身影而悲痛欲絕?從前,她總顧忌著他們身份地位懸殊,以為這是使她不敢痴人說夢的唯一原因。可縱然希望渺茫,她卻始終無法剋制自己去暗暗地期盼,期盼他也許能不在意世俗的目光,或是有朝一日尚書大人會讓她認祖歸宗,雖是庶出,也勉強算得上個名門之後。直到她的身世被揭露於人前,她才徹底明白到上天從來沒有給過她妄想的資格。莫說什麼大家閨秀,她就連宋國人也不是,試問大宋王爺的身側如何能容得下一個她?他雖曾說過要與我相守一生,可那時的他並不知情,怎可作數?結局本不該如此,只是天意弄人罷了。想起安瑞祺的決絕,想起他還給她的錦囊,想到自己和他再無半點干係,寧悅的心被撕成了碎片。她埋首枕上,泣不成聲。
連日來積聚的苦悶一涌而上,心中劇痛使她喘不過氣來。歷經幾度暈厥,等她再次清醒過來,已是五更天。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寧悅扶著床沿勉強坐起,看向離床不遠的銅鏡里的自己,不禁凄涼地笑了。面容憔悴更甚於獄中,難怪夫人和大當家會格外留心我的飲食,大概是怕我水土不服吧。想到這裡,寧悅但覺一道的暖流滲入心底,冷徹的身心藉此尋回了些許力量。她強打精神,準備梳發更衣,卻被滿是淚痕的繡花錦緞被面吸引住目光。這般上乘之物竟給她來使用,未免浪費。寧悅輕輕嘆了一聲。雖不知個中緣由,但戰龍對她是如何用心她不是不知。只可惜,她還是忘不了安瑞祺,興許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等待是何等煎熬人心,尤其是去等待一個永遠無法回應自己的人。虛耗光陰卻一無所獲,實在可悲。看來唯有自己離去才是對他最好的,而此行儘早為好,不能有半分猶豫,一如安瑞祺對她所做的那樣。
苦苦尋思要如何向戰龍告別,一轉眼,便已天明。梳洗過後,寧悅信步走到廚房想要幫忙準備早膳,卻被掌廚連聲婉拒。「姑娘是少爺的上賓,怎能做這些粗活……使不得……使不得……」「師傅請放心,從前我在大戶人家府上做過幫工,雖學藝不精,但也不至壞事。」「姑娘誤會了,小人沒有那個意思,只是,要是讓少爺知道了……」掌廚搔了搔頭,面露難色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還是去偏廳等著吧,早膳馬上就好!」寧悅本想藉由幫忙府上事務以報戰龍收容之恩,不料府上竟無一人肯把事情交予她來做,看來是戰龍早有吩咐。他的心意固然讓寧悅感激,可如此一來,她心中的愧疚之情便又平添幾分。他對自己的恩情此生恐怕是還不上了,若有來世,望不必再負他……
辰時一到,夫人和老管家如期而至,寧悅連忙起身恭迎。而戰龍則與往常一般,趕在菜肴悉數上齊前向夫人問安而後上座。「貪睡陋習一時半會改不了。」語畢,戰龍朝寧悅看了一眼,難掩眼中的笑意,直到寧悅回以一笑,他才想起收斂神色,坐直身轉向夫人,低頭垂眸像是犯了錯的孩童在等待教誨。
「阿湛從前最是勤奮……」夫人溫柔地看著戰龍,語帶憐惜道:「可畢竟多年漂泊在外,忘了規矩也是自然……無妨,慢慢改便是。」
「母親見諒。」戰龍抬起頭來,露出生硬的微笑。
見戰龍甚是不自在,夫人默默把手垂下,心中一片凄涼。她從未和顏悅色待他,又怎能奢望他會與自己親近……所幸為時未晚,她願耗盡餘生去彌補從前的過失。心知戰龍對寧悅甚是在意,夫人有心迎合,便微笑著向寧悅和聲道:「阿湛怠慢了貴客著實失禮,寧姑娘莫怪。倒是姑娘起得早,甚好。」
寧悅正想客套幾句,卻被戰龍搶先一步。「寧姑娘與我交情非同尋常,母親不必見外。」
聞言,夫人笑意更深,她輕輕握住寧悅的手,柔聲道:「既然姑娘與阿湛有這般情分,那麼從今以後我便冒昧把姑娘當做自家人了。」
那溫暖的掌心、和緩的音調讓寧悅想起了她的母親。寧悅頓時百感交集,不禁紅了眼眶。自家人……是否只要她留下來,這裡便能成為她的家?寧悅拚命遏制住雙手的震顫,不自覺看向戰龍,碰上了他灼灼的目光。家和綉坊的技藝是她夢寐以求的全部,可她能阻止自己去把眼前之人看作那人嗎?又或是能經得住突如其來的蝕心之痛的折磨?該醒了,這一切註定不屬於她,她非走不可……
想到這裡,寧悅側臉垂眸,以藏住眼中的淚水,語帶哽咽道:「謝夫人的好意,只是年關將至,小女不便再作打擾,是時候該拜別了……」
一時,屋內寂靜無聲,從門縫滲進來的寒意似乎更濃了。
「你要去哪?」戰龍的聲音變得有些冰冷,漆黑的雙眼透著淡淡的憂傷。
拭去眼中的淚水,寧悅裝作高興回道:「笑顏妹妹在家等著我呢。」
「佳節在即,是該回去和家人團聚的。等過完年再回來,我讓阿湛去接你。」夫人撫摸著寧悅的臉頰,才剛鬆了口氣,卻見戰龍抿嘴不語,臉色越發難看,方知不妙。「飯菜要涼了,大家趕緊起筷吧。」
眾人各懷心事,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