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雪上加霜

「菁瀾，你來我辦公室吧，江瑋已經到了。」

李東推開霍菁瀾的辦公室房門，探身向她道，態度似乎異常親切。

工作中多數時候，尤其是有下屬在場合，李東一般叫她「霍總」，半開玩笑時則叫「瀾總」，只有在與共同熟悉的朋友在外面私下聚會時才叫她菁瀾。

「好的，我一會兒就過來。」

李東向他點點頭，轉身而去。

霍菁瀾看了眼手腕的歐米伽，還有二十分鐘上班，看來李東的秘書還沒到，他才親自過來一趟，如此說來，他和江瑋是一早就到辦公室先聊過了？

英利斯資本佔據了這座帝都一線寫字樓的二十六和二十七層。二十六層外間是數個中小型路演廳兼會議室，裡間是投資經理和分析師的開放式辦公空間。

二十七層則是數間屬於GP的股權合伙人，投資和風控總監級別以上高管的獨立辦公室，豪華寬敞，隔音和私密性都比較好，便於進行涉及公司與項目核心機密的高層會談。

霍菁瀾走進李東那間走廊盡頭，古香古色的辦公室，心裡隱隱有種莫名的不安。

他們三人的辦公室都是按自己喜歡的風格裝修的，除了江瑋，來公司的時候不多，隨意選了一間不大的辦公室。霍菁瀾選了有著整面落地窗，陽光通透的房間。而李東，也許是在香港工作多年，耳濡目染了一些風水的偏門知識，明明是投行海歸背景，卻喜歡上了中式風格。門外弄了個小小的青石鯉魚池，大約是什麼聚財的風水陣之類，辦公室外除秘書的工位，又有單獨茶室，全套金絲楠木的桌椅茶具。霍菁瀾眼裡有些刻意的附庸風雅，卻經常博得來客的交口稱讚。也許，政商兩界自詡有文化的中老年男人，品味大抵都比較相似。

她唯一喜歡那間辦公室的，是繞過木製屏風后眼前一亮的豁然開朗之感。而此刻空間內飄著淡淡的雪茄味，看來江瑋在這裡已經有好一陣子了。

「菁瀾，來這裡坐。」

李東讓霍菁瀾自己身側的羅漢椅坐下，給她倒了一杯工夫茶。

「鐺鐺快車這項目，準備怎麼跟LP溝通，你們心裡有譜了嗎？」一落座，霍菁瀾便道。她想著，按合約應該是次年2月滿五年，但各家LP基本都是上市公司，方案確定后也需要根據董事會表決后簽署延期協議，提前半年溝通也不算太早。

李東與江瑋對視一眼，沉默了幾秒，李東開了口：

「菁瀾，在討論鐺鐺快車項目，想先和你確認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關於……你退休后……轉股的方案。」

說到關鍵處，李東的語調略有滯澀，但他眼神卻無比坦然。

霍菁瀾心中一緊，故作輕鬆道：

「如果，現在我不想退休了呢？我想把鐺鐺快車這個項目處理好，也算是善始善終。」

「已經跟幾個資深投資總監許了諾，現在反悔，恐怕人家會辭職了。」李東一臉為難，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希望留在公司，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讓出GP股權合伙人的位置，以高級顧問和投資總監的身份繼續原來的工作，應該沒什麼問題。」

霍菁瀾壓抑住心裡的怒氣，冷哼一聲：

「那以後我的項目，投決會還得讓人家來裁決定奪咯？」

她隨即醒悟過來：「這麼說，鐺鐺快車的項目，你們已經決定賣掉股份套現？LP都同意了？」

「是的，如今這市場狀況，我已經跟幾家LP溝通過，還是落袋為安比較好。」江瑋不緊不慢回道，以他上市公司董事長的身份，跟同為上市公司的LP一般更方便溝通。

「我看不一定，到時開股東會投票表決吧。」

一般GP在投資公司里只佔很小一部分股權，多數股權分散在出資的各家LP。霍菁瀾相信以自己和幾家LP的關係，就算李東和江瑋和其他LP已經達成一致，最後投票也不可能形成一邊倒的局面，未必沒有一爭的機會。

「菁瀾，這正是我們和LP最擔心的。這個項目你當初花了最多心血，難免會感情用事，這樣會影響你的判斷，如果要出售，很容易影響談判結果的。如今資本市場明顯有降溫趨勢，鐺鐺快車一兩年是不可能上市了，儘快套現收回現金，我們才能把投資重點轉移共享經濟、社區零售、區塊鏈這些風口項目上去。」李東無奈之中，總算說出了心裡話。

「風口項目？所以你們是對我今年否決那幾個項目不滿，存心想把我踢走了？」

話出口以後，霍菁瀾也自覺有些失態。她定了定神，強迫自己恢復冷靜，沉聲道：

「我個人在GP的股份，以什麼條件轉讓？」

「三倍。」李東回復得很平靜。在商言商，霍菁瀾一向欣賞他的坦率直接與近乎冷酷的理性，看來，他對待並肩作戰多年的合伙人，也不會有例外。

「八年了，我以為，至少也應該有五倍。」三倍溢價才一百多萬現金，頂多夠何靖宇兩年學費，失去了股權合伙人的地位，她會不會留在英利斯資本還不能確定，願望清單里的墨爾本海邊別墅可就更懸了。

「那麼，你是同意鐺鐺快車的股份出售了？」

這算是變相的威脅條件嗎？沒有跟LP溝通確認過，她是不會認輸的。

「我考慮一下，過幾天再答覆。」

至此，霍菁瀾已經徹底恢復了冷靜。她對兩人露出一個不帶情感的公式化微笑，儀態端莊地起身，款款移步，從容走出李東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