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節外生枝
李衙差是楊牧雲姑姑家的兒子,叫李毅,由於讀書不成,又別無他技。靠著楊牧雲姐夫胡大標在府衙當三班班頭,謀了一份差事。
李毅瞪大了眼,問道:「牧雲,你這是怎麼回事?」
楊牧雲哼了一聲道:「別提了,我跟同學吃酒,回來路上誰知碰到一頭豬,被豬給拱到河裡去了。」
「哦?」李毅愣了一下,想象著豬把人拱到河裡的情形。
楊牧雲轉身要走,李毅忙道:「表弟哪裡去,現在城門也關了,各處水閘也落下了,你要回家恐怕得明天早晨了。」楊牧雲家並不在湖州城中,而是在城東三里的楊家埠。見表弟愣在那裡,李毅拉住他,道:「你先去我家住一夜吧,把這身衣服也換一下。」
李家,李夫人看著侄兒一身狼狽的樣子,忙準備了一身衣服給他換上。她把換下的衣服拿在手裡看了看,抬頭問道:「這是誰家府里下人的衣服?你的衣服呢?」楊牧雲一怔,支支吾吾道:「跟同學吃酒,弄髒了衣服,就隨便換了一身出來,誰知又碰上倒霉事,被豬給拱河裡去了。」李夫人乜了他一眼:「別是跟同學在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去鬼混了吧?」楊牧雲忙擺手道:「姑姑,這話可不能亂說......」李夫人嘆了口氣,道:「雲兒,你姐嫁的早,你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可不能做給楊家丟臉的事啊!雖說你現在中了秀才,可離光大門楣還遠著呢,現在離鄉試還有三個多月,你可得管好自己......」楊牧雲不耐煩的道:「行了,姑姑,你比我娘的話都多......」李夫人瞪了他一眼:「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是姑姑看著長大的,說你幾句怎麼了......」
第二天,楊牧雲借了一套儒衫和其他中了秀才的同學去參加湖州府衙舉行的慶祝儀式。
一大早,湖州府一府五縣數十個秀才齊集知府衙門,衙門鳴鑼放銃。之後秀才們列隊從正門進入府衙大堂,楊牧雲胸帶大紅花,站在隊首,好不風光。他第一個站在堂前向知府大老爺陳世堯下拜,叩拜之後,陳大老爺親手將一套秀才專用的淡藍儒衫交與他手,勉勵道:「楊案首需戒驕戒躁,來日秋闈定要為本府再創佳績。」楊牧雲接過儒衫一叩到底,恭恭敬敬道:「學生謹記。」然後退向一旁。後面的秀才依次向前叩拜,不過儒衫卻由旁人發放,陳大老爺也不再每人勉勵一語,只是略微頷首而已。
楊家埠,楊府今天熱鬧非凡,鞭炮轟鳴聲中,入府賓客絡繹不絕。楊老爺滿面紅光,好不得意。楊老爺姓楊單名一個祿字,是楊家埠小有名氣的地主,家裡田產不多也不少,八十畝良田,小日子也算滋潤。但有一點,家裡人丁太少,自從二十歲時他老婆為他生了一個女兒后,一連十多年就再也沒下文了。家裡沒人氣,楊老爺心裡就憋氣。就在楊老爺盤算著是否要納一房小妾,來為楊家續香火時,老婆又懷上了,這一次是個大胖小子,這下可把楊老爺高興壞了,納妾的事也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專門請了個老道為孩子祈福,牛鼻子求財專揀好話說,說這孩子大富大貴,有官運,必為一方牧首,一生青雲直上,於是給孩子取名牧雲。楊老爺對此深信不疑,從小請最好的先生來教孩子,這不,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可不應了吉言么。
「祿翁,貴公子剛及束髮之年就高中案首,前途不可限量啊!」
「哪裡哪裡,尋翁謬讚了。」
「伯父,雲弟春試一炮打響,來日秋闈也必定高中。」
「安平啊,你可別把你雲弟捧壞了呀!」
「......」
楊老爺的臉像一朵綻放的菊花,恭維的話誰不願意聽呢!
剛將一群賓客送進府里,老遠就看見妹妹和妹夫李慶達老遠過來,不禁捋須道:「外客都已早來,你們乃是至親,遲來當罰三杯。」李慶達還未說話,李夫人忙道:「應該的,應該的。」說著沖李慶達道:「你去幫大哥陪一下賓客,我有話跟大哥說......」
楊府不大,只有三進院落,在第三進院落的內室里,楊老爺和他夫人、妹妹、女兒,在一起聊著事兒。賓客已經散去,只他們一家靜靜地坐在一起。楊老爺的女兒叫楊蘭,十六歲時嫁給府衙班頭胡大標,生了一個兒子叫胡文廣,跟弟弟楊牧雲一般大,都是十五歲。
「大哥,昨天晚上雲兒是被毅兒帶到我們家的,聽毅兒說他是從河裡爬上來的,渾身都濕透了。」李夫人說道。
楊夫人「啊」的一聲:「他掉河裡了,要不要緊,有沒有身體不適?」
李夫人看了她一眼:「嫂子,沒事,他一大早就去府衙了,估計衙門典禮也該結束了,等他回來你再看看。」
說著扭頭對楊老爺說道:「我問他怎麼弄的,他說被豬拱河裡去了,我不信,後來看了一下他換下來的衣服,居然是別人府里下人的衣服,我再仔細瞅了瞅,在領子和袖口處發現了上面綉著呂府的字樣。」
「呂府?哪個呂府?」楊老爺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這孩子也不說,不過,這湖州府呀!姓呂的大戶人家不多,也就城南呂儀鍾一家,這呂府下人的衣服十有八九是從他那裡來的。」
「哦,那是不是呂儀鐘有個公子也在府學里?而且跟雲兒關係不錯?」楊老爺若有所思。
「哪兒呀,他家裡只有一個女兒,而且聽說年紀跟雲兒差不多大。」
「什麼?」楊老爺把眼一瞪,跟老婆互相對視了一下,一家人頓時浮想聯翩。
看著大哥大嫂都愣在了那裡,李夫人咳嗽了一下:「大哥,這一切都是猜測,你也別往心裡去,早上我讓毅兒去城南呂府看了一下,他回來說沒什麼異常的地方,您就別瞎想了。」
楊老爺哼了一聲:「沒什麼,難道呂家人的衣服是從天上掉到他身上的么?哼,別不是去勾搭人家小姐,被人家攆到河裡去了吧!」
此言一出,李夫人跟楊夫人對視了一下,剛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李夫人先開了腔:「大哥呀,妹子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楊老爺喘了一口粗氣:「有話但講無妨。」
李夫人道:「這孩子都大了,難免......難免不往那事兒上去想,您和嫂子如果不替他操這心的話,以後指不定還會冒出什麼事兒。」
楊夫人接茬道:「他姑,雲兒才十五歲,提這事是不是早了點兒?」
李夫人道:「他既然都往這兒想了,那就證明不小了,雖然太祖皇帝有令:男十六,女十四才可婚配,可那是剛開國時的事兒,大明立國都八十載了,很多規矩都沒那麼嚴了。男子早一年成親的事兒也不是沒有。」
楊夫人看了看楊老爺:「他爹,你看......」
楊老爺捋了捋鬍子,沒有說話。
李夫人又道:「大哥,按說這離秋闈沒幾個月了,不該說這事,但為了這段時間不再節外生枝,妹子覺得......還是把這事兒辦了好,男人一成了家,就暫時就不會去外面偷呀摸了的,就說我們家毅兒,沒成家時天天都摸不著人影兒,這一成了家,這衙門一換班,就往家跑......」
楊老爺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夫人,這兩天給雲兒說親的人都快踏破門檻了,我當時也沒在意,也罷,你和他姑,還有蘭兒,你們一起合計一下,看誰家的姑娘差不多,就給咱們雲兒撮合撮合......」
楊牧雲換上了淺藍色的秀才服,在周圍一群月白儒衫的同學當中顯得鶴立雞群,府學中的秀才一共才取了二十名,再加上周圍五個縣學,
一共不到一百個秀才,所以每個秀才都像被眾星捧月一樣。一眾人等正尋摸著要去哪裡樂和樂和,就見李毅和胡文廣匆匆過來,胡文廣老遠就道:「小舅舅,姥爺病了,我姥姥叫你趕快回去。」楊牧雲聞聽向眾同學一拱手:「家中有事,不能與諸位一齊遊玩了,告辭。」
路上,楊牧雲問胡文廣:「我爹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呢?」胡文廣搖搖頭:「誰知道呢?也許人歲數大了,這病說來就來了。」楊牧雲看了一眼李毅:「你不用當班么,怎麼也跟過來?」李毅嘆道:「舅舅病了,我這做外甥的也該去看看。」
三人說著話,出了城門就來到了楊家埠。
楊牧雲一進家門就匆匆往裡走,在第三進廳堂往裡一拐,就見父親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哼哼唧唧地看起來非常難受的樣子。母親、姑姑和姐姐都在身旁侍候著。楊牧雲垂手而立,輕輕喚了一聲:「爹......」見父親沒有應聲,就問旁邊的母親:「娘,爹什麼時候病的?」楊夫人一抹眼淚,抽抽噎噎地道:「就是五天前送你去府學考秀才的時候,回來就一病不起,這中間怕影響到你,就一直沒給你說,本以為歇息兩天,服兩副葯就好,可誰知......誰知這病越來越重了,這可怎麼好呀!」李夫人勸了勸,回頭把楊牧雲拉到一邊,道:「雲兒呀,剛才大夫又看過了,說
你爹心臆堵塞,藥石難醫。」楊牧雲忙問:「姑姑,這是什麼意思?」李夫人道:「就是說,你爹有心病,藥物是治不好的。」楊牧雲急道:「怎麼會這樣?」李夫人忙勸道:「雲兒你別急,大夫說這心病還需心藥醫。」
「如何醫法?」
「拿喜事沖一下就好了。」
「那又如何去沖呢?」
「雲兒呀,你父親就你這一個兒子,當然希望你成家立業,你中了秀才,固然很好,如果再娶上一門親事,來一個雙喜臨門,你爹的病不就沖好了么?」
「什麼?要這樣啊!」楊牧雲渾身打一個激靈,眼前立刻浮現出昨天呂小姐那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的模樣。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搓了一下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姑姑,還有其它的法子么?」敢情他心裡都有了陰影,一提成親心裡就哆嗦。
李夫人還未說話,忽聽裡面一陣大咳,看這陣勢,直有把心肝肺咳出來的架勢。她立馬轉身,來到床前坐下,拍著楊老爺後背,輕聲道:「大哥,您別激動,小心傷身體。」楊老爺咳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夫人向楊牧雲一招手:「還不快過來哄哄你爹,他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楊牧雲無奈,來到床前坐下,握住父親的手,輕聲道:「爹,孩兒的一切都由長輩們做主。」楊老爺的咳嗽聲慢慢止住了,頭一歪又躺了下去。在閉上眼睛前,用一絲狡獪的目光掃了一下李夫人。
李夫人沖著楊夫人說道:「嫂子,大哥病得這麼重,雲兒的事得趕快操辦才行。」楊夫人抹著眼淚說道:「他姑,我現在心神
大亂,不知怎麼辦才好,一切有勞你了。」說著轉頭對女兒道:「蘭兒,你跟你姑合計合計,看哪家姑娘跟你弟合適,你爹這兒有我守著就行了。」
楊蘭點點頭,站起來道:「姑姑,這事兒咱們去裡屋商量吧?」李夫人正要起身,楊牧雲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冷不丁的問道:「姑、姐,這兩天來咱家提親的有沒有姓呂的?」李夫人和楊蘭對視了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怎麼,你看上了一家姓呂的姑娘?」楊牧雲連忙擺手:「不,如果有姓呂的來,千萬不要答應,」他頓了一下,掃了一眼姑姑和姐姐眼中奇怪的目光,斬釘截鐵地接著道,「否則我死也不會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