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孩童 （3）

父親常年在外地的工地，工作內容就是在鐵路線上挖泥巴，挖基坑。他們那個年代機械設備落後，鐵路工人就是做著具體基礎的體力活。每年春節期間回家一次，連她的年齡都記不清楚。

春節，也是她每年與爸爸見面的唯一機會，孃孃就會罵她在家裡吃得多，父親寄來的生活費不夠。

她一直以為是一家人，孃孃卻還要算她每個月吃了多少生活費，也成了她孩童時看見父親時最難受的時候。

孃孃一直對父親喋喋不休的說起吳鳳的壞話，主要就是她讀書家裡少了勞動力，要她父親出面給學校說讓她輟學。

父親沒有文化，一輩子的老工人，但畢竟在外地工作，多少也有點見識。就騷著後腦殼問過三個孩子一個三角形溝槽沙石方量的問題。吳健和吳敏都搞不懂，其實父親也不懂，最後讓吳鳳來算。

只是三年級的她記得三角形的面積公式，並和父親核實清楚他口中的三角形溝槽中的長、寬、高各是哪裡。

就這麼看視簡單的題目在這個農家，成了處吳鳳外所有人的難題。也讓父親覺得她能讀書，激動地說她像單位里的技術員。

技術員，是孩童時期吳鳳第一次接觸到的一個讓父親仰慕的三個字。

孃孃沒搞懂他們談論的關於數理化的問題，可是看見她父親支持她上學，耿耿於懷，大怒，事實上，她更希望自己親生的兒子和女人出風頭，可是，一說到學校，反而是自己親生的處處低她一籌，連同過年回來一次的他們父親也是更加偏愛於她，這讓孃孃怎能不怒。

父親為討好孃孃，也瞪了她一眼。

本來她一年中最期待的父親回家的時光，轉眼間都是給她臉色看的金主，她能感受的痛是令人無所適從，只能趕緊悄悄溜開去幹活，家裡這種溫馨的熱鬧不是她能享受的。

好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她依然吃飯時自己碗里夾點菜到外面或者屋裡角落吃。從小習慣這樣，在父親回來面前也不好意思夾菜，寧願餓著。父親趁孃孃不注意，在她碗里藏了截香腸，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大過年的，父親和孃孃一年沒見，團聚更要關上他們的房間門享受兩個人的快樂。

吳鳳在父親那裡做題得到認可，還有三十也晚上年夜飯給她碗里塞香腸，都被姐姐吳敏看在眼裡，也嫉妒起來，並攛掇哥哥吳健要收拾收拾她。然後抬了一盆冷水，直接潑到她偏方角落裡的小床上，要讓她大年三十夜晚睡不了覺。

吳鳳原本是出去村裡看別人放鞭炮的，回來正好看見吳敏抬著盆從她盆從她房間里出來，她回到房間自己全濕了的被子就明白了。

可讓吳敏和吳健萬萬沒想到，吳鳳竟然也會直接走出房門，也拎著一桶水直愣愣去到在主房那邊吳敏的床上。

吳敏撕扯她頭髮，兩個女孩打在一起。

與此同時，父親和孃孃突然在愉悅中驚醒，而這都是幾個孩子大三十夜的在家裡太鬧了。

孃孃出來，所有人都對吳鳳冷眼相待，她並不慌張，而是將吳敏在家裡把她的打地做飯洗碗事全推給她，家裡的豬也是她在喂，自己就是當傭人吃這口飯，也正大光明，可是吳敏還不滿意，給她的床上潑冷水，自己反抗才潑回去的。

頓時，一家人都啞口無言，父親看了孃孃一眼。可是，孃孃盛氣凌人，全然沒將眼前的父親看在眼裡。叫吳健把她捆起來，吳健就找來繩子，要把吳鳳吊起來打!

父親，一個長期在外工作的老男人。其實所以人都是父親回家，大家都做出來要證明自己在父親心目中分量的，都是要在父親這裡討一個「公道」的!

吳鳳還是一個小學生，小女孩，要被捆起來吊起來打，她沒有看任何人，也沒有任何求饒和哭泣，眼神里沒有一絲恐懼。

父親在外工作，見多識廣，卻也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父親告訴孃孃，「大過年的，不要這樣對待孩子。」

聽到這話，吳鳳卻哭了，不管在家裡如何不公，如何被欺辱，她可以不哭。但還有人一句稍稍溫柔一點的關心她的話猛然讓她淚如雨下。

孃孃大聲嚷道，「給我馬上把嘴巴閉起，大過年的，你給誰哭喪呢!」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吳健拖下去拳打腳踢，滿腔怨氣的孃孃也不忘拿出鞭子在她背上狠狠地抽上幾鞭。

……

小吳鳳——她當然渴望早點長大。

苦難的孩童時光，為了活下去，她是不由自主地低聲下氣討好孃孃。

上了小學，她的身邊除了教語文的班主任謝老師，還有頭花已經花白的教數學的老教師熊老師對她十分關心外，還有了一群朋友。

在學校，她的身邊有了自願和她聚集在一起的朋友。語文好，數學也不差，學業的優秀，可以和數學熊老師探討那些超過課本的思維題，那些題目類似現在的奧數題，只有尖子生能和熊老師在一起討論。談論中她是思維最活躍，做數學難題最厲害的角色。

她的身邊也不知不覺圍繞了一群尖子生:女同學有劉冬，韓麗；男同學有羅政偉、姚乃金和王大勇這些，都是學校最好的學生了。劉冬父親是老師，韓麗是鎮上最有錢人家的孩子。羅政偉是鎮上附近廠礦里來的，姚乃金父親是鎮中學一個副校長，王大勇更不要說，父親在鎮政府里當書記……

她總是聽見這些同學說我的爸爸怎麼樣輔導過我這道題；我的媽媽怎麼樣給我弄好吃的……同學們說起這些家庭里的溫暖和幸福，令她思維堵塞，啞口無言，尷尬極了，真想找個地洞轉進去!

王鳳這條件，在學校里原本不敢主動和這些人交朋友，是和他們被熊老師跳出來專門輔導，在一起討論問題的。小學里小學生交朋友不論高低貴賤，門第之分，自然而然成為了好朋友。

讀書學習的提升和有了這些條件好的朋友，讓她第一次打開了見識的門。她猛地發覺自己其實不願意過著那種在孃孃面前低聲下氣的生活。

女孩和男孩一樣，可以讀書長本事，以後可以成為社會的棟樑。那一直深刻烙記在腦海中的擔心回到舊社會女人當丫頭的命運，就如歌里唱著:

媽媽卻吃著野菜和谷糠

冬天的風雪狼一樣的嚎叫

媽媽卻穿著破爛的單衣裳

她去給地主縫一件狐皮長袍

又冷又餓跌倒在雪地上的時代早已一去不復返。新社會新時代，書本里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女人能頂半變天。

吳鳳放學，掏完豬草喂完豬，家務活兒一口氣幹完，不再討好孃孃。忙了一天，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時間，她見縫插針如饑似渴要做作業。當然，除了本身的不願意，她也是實在沒有時間再像丫頭一樣，將手指頭收攏聚在一起，成一個錐狀，全身力量聚集在錐形手指處，給孃孃敲打、按摩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