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尋龍.伍
遠處有巡遊仙官聞到秋辭的氣息,劍拔弩張著趕來,昆吾左手拎著秋辭的后領子飛到屋檐,右手則將寬袖一甩,織下結界。他按著她的肩膀往下張望片刻,確定仙官離去,才半眯著眼,嘲笑她道:「你怎得聲名狼藉成這樣?他們對那上申氏都可睜隻眼閉隻眼,對你卻要趕盡殺絕,可嘆可嘆啊。」
秋辭抖了抖肩,有些憋屈道:「還不是那些神,自詡是天道,不要臉皮地去掌控萬物。」
聞言昆吾變了臉色,狠狠拍了她的腦門,惶惶道:「荒唐。」
秋辭也意識到自己言之太過,便閉上了嘴,只心中仍惱怒,氣呼呼地往琉璃瓦上一坐,遠眺彩雲繚繞,銀河流淌,再不去理他。
「我不遠萬里跑來救你,你不說句謝?」昆吾示好道。
秋辭哼了一聲,取下腰間的陶葫蘆搖了搖,「不給。」
昆吾往前走了半步,諂媚道:「小娘子莫要小氣,自從去年你下了界,我都有好久未曾泡澡了,這腦袋又開始作妖。」
秋辭抱著葫蘆,暗自扶額。她這一行灰頭土臉,中途還遭了一難,這老小子明面上待她客氣,若讓他知道了白淵枯竭,非得將她強行留在仙界。沒了她的庇佑,吉量在人間怕是一日都不能活。
思來想去,還是先將他糊弄過去,找到貔貅才是正經。
「你先幫我找一個人,他是北海的......」
未及她說出那個名字,墉城久遠的鐘聲響了起來。數不清盞貼著囍字的燈籠瞬間被點亮,遙遠處,鸞鳳和鳴,樂枝紅妝盛服,與同樣一身喜色的英招並肩而立。樂枝手裡綉著石榴多子的團扇,是匠人們用罕見的南海鮫紗製成的,光線柔和而清晰。眾人所見,她在笑,笑得大方而不失儀態,叫人見了也一併笑了起來。
秋辭坐在屋檐上,用手托著下巴,眉梢處的柔意都能將人灌醉,「你瞧,她多開心。」
昆吾卻是一臉震驚,伸出手摸了下她的額頭,念念有詞道:「這也不見熱,怎得腦子就壞了?」
秋辭打開他的手,白了幾眼道:「非得讓我哭爹喊娘你才滿意?」
昆吾咂咂嘴,摸了摸通紅的手背道:「當初你那樣痴纏英招,想是你喜歡極了他,今日他大婚,你即便花心,總要傷心一二。」
「我歡喜他?」秋辭聽了,卻是冷笑一聲,「可真是個笑話。」
「你不喜歡?」昆吾不解,扭過頭盯著她的眼睛,「那你痴痴跟著他,平白惹上一身騷是為了甚?」
秋辭不答,走到屋脊上,單手靠著蚩尾輕聲笑道:「我第一次見你,不也是纏著你嗎?」
昆吾思索著,對啊,那一次他可是丟了老大一個臉。
他訪友繞道崑崙,卻被她一路糾纏到解池,仙友們皆笑話他老來俏,他又羞又氣,打心底里瞧不慣這放誕輕浮的娘子。只後來因白淵之緣,他與秋辭相處下來,才漸漸發現她的妙來。
然再細想了想,卻也不然。
他坦言道:「他們都道你好色,那時我不過才說了一句話,你便轉頭就走,英招怕說了百句有餘吧,顯然你待他與我的不同。」
秋辭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含糊道:「你想多了。他長得比你年輕好看,我才多看了幾眼。」
「你心中有羈絆,阻了你腳下的路。」昆吾淡淡道:「今日便與他解了吧。」
秋辭含著笑,彷彿記起了什麼珍貴的東西,眼睛異常明亮,「若我說,我的羈絆是一段早已淡忘的聲音,你說我的路是不是就此斷了。」
昆吾蹙眉,「你已多久未入賦?莫不是累傻了?」
秋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沒錯,很累,尋了沒有痕迹的他整整九百三十二年,確是快要將她累死了。
她明明記得他講得每一句話,他的聲音卻在她腦海里,越來越模糊。她深怕斷了與他最後一絲聯繫,惶惶終日,不斷尋找,直到那一日,她聽到了英招的聲音。
如春陽流水般,似乎與那段聲音重合了。
他每說一個字,她的心都要停頓一下。到底是不是?聽著像卻又不像,或許還得再聽幾句。
她不敢吐露心聲,只纏著他與她說話,做盡了旁人眼中的不知羞恥。只她不管,到底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心中希望的羽翼漸漸伸展,卻又被命運狠狠折斷。她忘記了他的聲音。
你說此事多滑稽,英招的聲音分明和他的多像,她日日聽,夜夜聽,反而忘得更快更徹底。
憋在胸口上百年的不甘化作一灘污血,噴洒在了英招潔凈的長衣上。
她再也無法分辨他人是不是他,只獨獨肯定了英招絕對不是。
「對了,你方才讓我找什麼人?」昆吾見她狀態不對勁,繞開了話題。
秋辭回了意識,擦了擦眼角未被覺察的淚,薄唇微揚道:「北海九殿下。」
昆吾愣愣地瞧著他,許久才不敢置通道:「怪道不喜歡英招了,原是你早已移情別戀。」
秋辭滿頭黑線,不願與他多費口舌,起身就要往宴賓台飛去。
「等等。」身後的昆吾拉住她,她惱怒地瞪著他,卻見他作了個噤聲手勢,胳膊肘指了指下面,屋檐下緩緩走出兩個羽衣仙官。
仙官一高一矮,高的肥碩,司火;矮的精瘦,司水。兩人品階都不低,若是被他們發現鬧起來,秋辭鐵定吃下悶虧。
她躲回屋檐,只聽得那司火仙官道:「人界似有旱象,想來古河君不日便要下界。」
「不然不然。」叫做古河君的仙官搖了搖雪白的腦袋,道:「妙無自天地有乾鏡獲象,人界之苦,皆因那孽障而起。既是他們二人間的宿怨,我不好出面。」
而後再嘆,「他們自幼相識,一道飛升,情同手足,誰又會料到,會變成如今這般情景呢。」
司火仙官捻了捻下巴一縷黑亮的鬍鬚,眼神平淡而微妙,「重州魔性深重,卻不知那時在七寶齋,妙無對他說了什麼,他會甘心伏法?」
「如若真是甘心,如今哪還會有人記得重州這號人物。」古河君笑眼前人痴,「他是騙了他。」
司火仙官感慨道:「當初重州跟隨將軍意氣風發,而玉羞不過是一個抄書的小仙。我記著二人生得很相似,遠遠瞧了竟一時分不清誰是誰。」
「這我卻不知。」古河君淺淺笑著,卻露出三分惋惜之態來,「我倒見過玉羞的字,美到令人過目不忘,難怪天尊喜歡他。只可惜他的手傷了。」
司火仙官眼中泛起一絲趣味,俯首在古河君耳邊輕聲道:「君可知天界有個秘辛?」
古河君有些意外,搖了搖頭,「不知。」
「那個秘辛荒唐,只細細想來,卻也有幾分可取之處。你待我慢慢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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