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惡意
「學長。」
從辦公室出來,有人在身後喊,林余安站在原地等著男生跟上來,再邁開腳步。
「你怎麼在這裡?」
盛一凡小跑兩步,然後和林余安並排走著。
「我來等詩媛學姐啊。」
林余安點點頭不做評價。
「學長應該不會反對我追求學姐的吧?」盛一凡問。
如果對手是林余安的話,確實是一件麻煩的事。
「我為什麼要反對?」林余安滿臉疑惑。
「因為大家都在傳你們是一對。」
林余安總算明白了男生的來意。
「沒有的事,我已經有交往對象了。」林余安笑著搖頭,「至於你要追求詩媛的事,該去套近乎的應該是子豪才對。」
「說的也是。」盛一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努力吧。」林余安拍拍他的肩膀。
盛一凡堆起滿臉的笑容,毫不謙虛地答道:「我也不算很差嘛。」
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
兩個人來到教學樓下,都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
「這是什麼儀式?」盛一凡張口結舌。
林余安的目光卻鎖定在人群里的安檸身上,她現在實在太反常了。
盛一凡伸著脖子想要看清楚這群人到底在搶什麼,一張印著的照片的紙正好飄落在他的腳下。
「胸有大痣我喜歡。」耳邊傳來男生們的玩笑話。
盛一凡彎下腰撿起那張紙,緊張地屏住呼吸,完全無法把視線移開。
人群開始往樓上走去。
「安檸?」林余安慌亂地把手上的資料堆到盛一凡身上,追著安檸的腳步跑去。
夕陽在冷藍色的天空中緩慢沉淪,蟄伏在光陰深處的利爪,刺破隔膜,扒開這一切虛幻的和平。
不知名的鳥兒扇動著翅膀,「嘩啦」一聲從圍欄邊俯衝而下,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金黃的日光在泯滅前,混合在濕潤的空氣中,給人致命一擊。
安檸眯起眼睛,用長長的睫毛隔絕刺眼的光亮,現實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站在那裡的,那個可憐的女孩,渾身濕透哭泣著的女孩,是余木桐啊。
是會哭會笑,活生生的余木桐。
她大叫,她痛苦掙扎,她發出求救信號,卻始終沒有人來救她。
安檸慌忙別過臉,閉上眼睛,身體卻一個勁地發抖。最終虛晃兩下,不得不依靠牆壁的支撐,才不至於讓自己跌坐在地上。
我想要放棄的。
我想要放下的。
我想要原諒的。
為什麼還是變成這樣?
理由是什麼?
完全不清楚。
理由……
人性的惡,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們突如其來,像一把鋒利的刀直直沒入心臟。
安檸拚命搖晃腦袋,趕走那些嘈雜不堪的心魔。
孫明淑那張醜惡的嘴臉就在眼前,安檸朝她走去,站在她面前,舉起右手。
「啪。」
很清脆的一個耳光。
林余安握住安檸舉起的手腕,看著安檸因為承受了巨大的力道,而微微偏到一側的頭。
「安……檸。」他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只能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一絲聲音。
臉上火辣辣地疼,安檸轉向林余安,不去看他的臉,低聲說道:「我們,就到這裡吧。」
手指被一根一根掰開,林余安不知所措起來,「安……」
周磊抓住還想上前的林余安,說:「讓她自己解決吧。」
「你不打算道歉嗎?」安檸看著孫明淑問道。
「我憑什麼要道歉!」
「憑你笑得這麼開心,憑你過的這麼幸福,憑你現在還活著作惡!為這所有的這一切,都該道歉!」安檸把手中的紙揚在孫明淑臉上。
「想讓我道歉,下輩子吧!」
這一次,安檸透過那些翻飛的紙張,精準地捉住孫明淑揚起的手,然後甩開,「你不想道歉,那麼從現在開始,我也不必試著去原諒你了。」
「誰要你的原諒。」孫明淑握著自己的手腕,嫌惡地皺起眉頭。
安檸卻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孫明淑狐疑地看著她。
「我才16歲,我還不想死。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安檸盯著孫明淑說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她在說什麼?」
「她是不是瘋了?」
只有孫明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安檸繼續道:「昨天還是一個班的好同學,今天就變了。
在背後說壞話、把東西丟進垃圾桶、堵在廁所里撕衣服、打耳光……
我每天,每天,每天都在想,
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什麼,才會被人這樣討厭?
可是沒有答案。
不想再這樣活著了,
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看人臉色,稍有不慎就會被逼入絕境,
這樣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一切難道都是我的錯嗎?
我堅持不住了,我就要死了,
絕對不要輕易把這看作一場自殺,
因為殺死我的兇手就是……」
趙昕、孫明淑、張詩媛。
「這好像是余木桐的遺言啊。」有人聽出這段話的來源。
「余木桐?哪個余木桐?」
「就是之前跳樓自殺那個啊。」
「哦,那個女生啊。」
「可是她幹嘛說這個?」
「閉嘴!」孫明淑大喊著,讓安檸不要再說下去。
安檸緩緩抬起右手,指向她,「冷言冷語,」然後轉向身後的觀眾,「視而不見,你、你、你、你們,全都是兇手。」
被指中的人群開始沸騰。
「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現在是在教訓我們嗎?」
「什麼啊,又不是我們逼她自殺的。」
「你又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真是噁心。」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嘛,講的這麼好聽。」
是啊,我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你們又知道什麼?
甚至連余木桐這個名字都記不起來。
就是你們這些什麼都不知道,人云亦云,只靠著片面得到的訊息就可以隨便改變自己心意的人,殺死了另一個活生生的人。
安檸向人群走去。
「6月27日,
今天又被堵在廁所里,我新收到的校服也遭殃了。
誰來阻止這一切吧,
誰來幫幫我吧。」
她前進一步,大家就退後一步。
「6月25日,
全身都濕透了,
真是糟糕透了,為什麼一件好事都沒有,
為什麼大家要這麼對我?
這樣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
一步。
「6月20日,
被當成透明人了,
我竟然有些高興,至少不用再被折磨了。」
又一步。
「6月13日,
粉筆灰的味道真的很差,
大家為什麼可以笑得那麼開心?
他們說在跟我開玩笑。」
一步。
「6月1日,
兒童節,收到了一份大禮。
書包里有一串鞭炮。
真討厭,
大家都很討厭。」
又一步。
「5月……」
所有人都被擠在門口,毫無還擊之力。
「夠了!」張詩媛從人群中站出來,「沒有人想聽你在這裡說這些。是余木桐把明淑推下樓的,你現在是想把一切的責任都推給我們嗎?」
「呵,真是過分啊。」安檸自言自語道。
「就是,我們只是不想和那種人一起上學罷了,我們又沒有做什麼。」
「和出賣身體換成績的人做朋友嗎?我可做不到。」
「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明明是自殺的,學校還賠了一大筆錢,她家人現在指不定在那裡揮金如土呢,你瞎操什麼心!」
「聽說她父親在坐牢吧,這完全是遺傳了犯罪基因啊。」
「她做的壞事也不少吧。」
「就是就是。」
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全部都在推卸責任。
開什麼玩笑。
「開什麼玩笑!」安檸說。
「她自己難道沒有問題嗎?」
「聽說她的私生活很亂啊。」
「有人說和她做過。」
「看得出來。」
「這種人死了也沒什麼吧。」
「死了也是活該!」
「根本就不關我們的事。」孫明淑也沖她喊道。
「你開什麼玩笑!」孫明淑被安檸的氣勢嚇住,踉蹌著後退,跌坐在地上。
「當然和你們有關!」
「為什麼你們還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聽說、我朋友說、有人說。大家都在說,所以你就跟著說,完全沒有根據的話,就這樣輕易說出口,你們沒有想過這樣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我可沒說過那些話。」
「我也沒碰過她!」
「你們的同學被欺負,每天坐在同一間教室里,一起上課的你們難道就沒有發現嗎?」安檸捏緊拳頭,打斷他們,「真的一次都沒有沒有發現嗎?!
你們一個個袖手旁觀,冷眼偷笑,真的沒有關係嗎?!
你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的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舉動會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嗎?!
開什麼玩笑,又不是三歲小孩。
你們到底,還需要踐踏多少人的鮮血才能成長?」
眾人沉默。
「到最後都不明白自己做過什麼的人,無意識的推波助瀾的人,和懷抱惡意犯下過錯的人同樣不可原諒!」
孫明淑捂住耳朵,「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我偏要說!」安檸揪起她的衣領,把她摔在欄杆上,「你知不知道站在這裡的那一刻有多絕望!」
「我不知道,放開我!」孫明淑已經潰不成軍,「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怎麼樣?」
安檸扯過她的頭髮,強迫著她面對自己,「不敢看嗎?怕出現余木桐的臉嗎?我是從那裡,」她指著樓下,「從地獄里爬上來的,比余木桐還要可怕的惡魔。」
孫明淑頹然地從欄杆上滑落,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安檸冷著臉,從自動分成兩撥的人群中間離開。
「對不起。」從劉翰東身邊經過的時候,他低聲說道。
安檸沒有回頭,這些悔恨、虧欠、愧疚全都來的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