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但經劉嬤嬤這樣一提醒,她心下隱約閃過了什麽,只是始終抓不住。
她抿唇皺眉,難道真是她猜錯了,楊姑娘並非孟泓的相好?那孟泓為何借包廂與她?
正說話間,隔壁的門打開了。
小廝走出來,斥道:「吵嚷什麽?打擾到我家公子了知道嗎!」小廝說到這裡便戛然而止了。他怔怔看著李妧,道:「李、李四姑娘……」顯然從前跟著蕭光和時是見過李妧的,並且牢牢記住了這位京城有名的美人。
裡頭的人聽見了小廝的聲音,便也跟著走了出來,蕭光和在前,蕭成鈞在後。
楊么兒坐在包廂內,眸光微動,瞧向外頭的人。
唉,都不吃了嗎?那她自個兒吃吧。
楊么兒捏起筷子。
蕭光和一見李妧,臉色便沉了下來,等見著了門口的劉嬤嬤,再瞧見裡頭坐著的楊么兒,蕭光和整個人幾乎被怒意淹沒。
他覺得前頭戀慕李妧那些年,真好似中了邪一般。
若非中邪,他怎會對這樣的女子心心念念,常常掛於嘴邊?
不待蕭成鈞開口,蕭光和便已經一步上前,厲聲道:「李四姑娘,你又待做些什麽?這裡沒有柳開宏,你就算扭身去撞楊姑娘,又能換得什麽?」
李妧面露愕然,是當真驚住了,她沒想到蕭光和會這樣說她。
蕭光和死死盯住她,氣得渾身發抖。
他近日見了李妧多是繞道走,也不主動與她言語,連那日柳開宏闖上門,他也生生按住了,因為知曉李家三公子在那裡,不會讓李妧吃虧。
到底眾目睽睽之下,他怎敢過分親近她,反為她惹上污名?可她似乎全然不這樣想,她撞了楊姑娘,激得他下了手。
她為何要與楊姑娘過不去呢?
蕭光和想起了那日錦鯉的盛況。
哦,那日他身邊的人都戲言,說楊姑娘是他的貴人……
要想通這一切並不難,蕭光和只是紈褲,但並非蠢人。
從前沒看清李妧的真面目,那是因為李妧對他無所求。如今李妧對他有了盼望,便設了局,這局一設,又哪裡會沒有痕迹呢?
可今日為何還來!因為他在隔壁,故意奔著他來的嗎?
此時的蕭光和還不知李妧心思之深,上回算計了他,這回卻是奔著他大哥來的。
「面容再美,心卻臭了。」蕭光和咬著牙道。
蕭成鈞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靜。
蕭光和冷聲道:「你莫要因我而拉楊姑娘下水,她分外無辜,更何況……」又冷笑一聲,「你拿我做局也就罷了,到底我也奈何不了你。可你拿楊姑娘做局,你可知其後果?」
李妧閉口不言,神色鐵青,眼底滿是羞惱之色,她想反駁、想斥責,可不知不覺間,她竟已是三面遭難。
這些人都圍著她,目光或冷漠、或譏諷、或厭憎。
就連李香蝶姊妹也出聲道:「楊宅的那些下人,大部分都是我李家買的,與孟公子有何干係?」
氣死她們倆了,她們家辛辛苦苦哄姑娘呢,這臭不要臉的李妧一句話就把功勞全部扣到孟泓頭上,呸!
眾人都這樣說,自然不會是騙她,畢竟若真如她猜的那樣,怎麽會有這樣多的人來維護這楊姑娘呢?
怎麽辦?李妧嘴張了張,背後再度被冷汗浸濕。
她朝蕭成鈞看去,這位世子爺卻一心安慰著弟弟。
她再看孟泓,孟泓脫下了文人外表,眸光微冷。
她又看那裡頭端坐著的楊么兒,卻見楊么兒正手執象牙箸,慢吞吞地吃著食物,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彷佛外頭的一切鬧得再凶,在她眼裡也不過一場鬧劇罷了。
李妧的冷汗登時從額間滑過,她從未見過如此心思深沉的人物。
她仔細剖析遇見楊么兒的前後,驚覺這楊姑娘開口的時候甚少,她沒有明確的表情,沒有長段的話語,就連動作也是極少的……可就是這樣,她不動聲色地贏得了一切。
瞧吧,她單單隻是坐在裡頭,低眉垂目,頭上還罩著帷帽不曾取下,卻已經引得外頭這樣多的人為她出氣了……哦,就連蕭光和都投靠了她的陣營!
李妧手腳發軟,腦子裡嗡嗡作響。
完了,失去這個機會……她還怎麽去接近蕭成鈞?
她轉頭看了一眼蕭成鈞,只恨不得就這樣投懷送抱,可她很清楚,那是不成的。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寂靜。
小廝讓開了路,就見一行身穿皂色衣衫的人過來了。
為首者微微抬眸,語氣冷淡,道:「李四姑娘。」
不過四個字,從他口中喊出來,硬是叫李妧莫名地肝膽一顫。
「四姑娘今日行為,主子都看在眼裡,特命我等前來,請四姑娘去一個地方。」為首者冷聲道,他身上竟有種說不出的傲然。
李妧怔怔看著他們,「你們主子是誰?」
但他們已經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了,他們只是上前來,撥開李妧帶來的丫鬟、僕從,架住了李妧,將她生生往下拖。
李妧又驚又怒,厲聲道:「你們干什麽?大膽!」
這行人不為所動。
她只能無助地朝蕭光和看去,「救我,救我……」
蕭光和卻神色鐵青,站在那裡彷佛入定了一般,啞聲道:「該來的,總會來的。」言語間像是已經看穿了皂衣人的身分。
李妧到底顧忌身分形象,便道:「我自己走,我自己走,放開我……」
這行人也不想引來過多的關注,這才鬆了手,只將李妧夾在中間帶下去。
等他們下了樓,旁人見了也未起疑,只以為是哪家小姐私自出門被逮回去了。
而這時李妧方才看清,他們腰間有一塊腰牌來回晃動。
上書一個字——禁。禁什麽?禁宮?禁衛?
李妧一身冷汗,渾身酸軟,腦子裡更如漿糊一般,幾乎無法正常思考。
她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渾渾噩噩地被他們帶到了一個地方,上一回曾來過。
她抬頭,望著門匾——西暖閣。上回她同祖父在這裡見了聖駕,那這回呢?
帶她來的,是皇上的人?
李妧怕死,也怕真嫁了柳開宏。她眼底漸漸湧起一點亮光,還有機會的……是吧?
她強自鎮定下來,然後被送進了西暖閣中。
西暖閣中有一位華服少年,他坐在檀木案前,身上散發著淡淡藥味。
今日沒有簾帳,也沒有祖父在側,李妧終於敢於抬起了頭。
她貪婪又羞怯地看向了座上的人,終於得見了他的全貌。
烏髮黑瞳,眉飛入鬢,真真俊美,十個蕭光和也不及他。
可他卻面容陰沉,眉眼凶戾。
他看著她,問:「你道楊姑娘與孟泓關係親近?嗯?」
李妧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她怕他。她這一刻方才知曉,這位新帝原是這等可怕人物,面容俊美如神只,可神情凶戾如修羅。
她低低地喘了一聲,嬌弱又帶懼色。
他似乎並未要從她口中得出一個確切答案,他更未將她的美麗容貌與嬌弱姿態看在眼裡。
他又問:「你知曉何為扒皮嗎?」
與此同時,遙隔數裡外,楊么兒端坐包廂內,扒掉了醬鴨外頭那層皮。
李妧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端詳過自己的手。
身形健壯的宮女將她狠狠摁住,只拉出了她的左手。她身子前傾匍匐,右手被人攥住,得艱難地抬頭才能看見那隻左手,那隻被抵在地面上的左手。
她渾身冰涼,如墜入冰窖之中,腦子卻異常的清醒。
你知曉何為扒皮嗎?
不,不不,我不想知曉!
一個容貌柔美的宮女在她跟前蹲了下來,放了一隻綉墩,然後抓著她的左手搭了上去。
李妧驚恐地想要收回手,但怎麽也收不回去。
她盯著自己指尖泛白的部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漸漸從背脊竄了起來。
宮女攥住了她的小指,李妧這才看清,宮女手裡捏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刀尖鋒利。
宮女用刀頂住了她的小指。
感覺到冰涼的觸感,李妧滿頭大汗,身子發抖,她忍不住喊出了聲,「皇上……皇上……」
儘管她也不知道這樣叫喊有什麽用,但恐懼已經壓得她控制不了自己了。
室內安靜極了,宮女神色未變,她輕輕地一動,削去了李妧的指甲蓋,那一瞬間,李妧的腦子是麻木而遲緩的。
宮女輕易從她的指尖挑開了皮,彷佛在處理一張狐狸皮似的,動作甚至還堪稱漂亮。
李妧喉中壓抑著的慘叫終於爆發了出來,十指連心,指尖的疼痛如潮水一般向她湧來,她哪裡受得了這樣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