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恩殺
雲緯道繼續說下去,就像是在講述一個陌生人的一生一樣,語氣平常,沒有一點波動。
「然後我就在羅幕居住了下來,認識了將我帶入羅幕的人,穆鐵恩,還有魏集。」赫牧之再一次的看了雲緯道一眼,略有所思。
「有一天,穆鐵恩將我讓我過去找他,問我在羅幕待的怎麼樣,我說還可以。然後他說每一個加入羅幕的人都是要去完成任務的。我就問他我的任務是什麼?他沉默了一段時間,告訴我我的任務是去四季如彩。」
「四季如彩?那是一個什麼地方?」林一開口問道。
「一個娼樓。」聽雲緯道這麼說,赫牧之為這個少年的用詞感覺到好笑。
「當穆鐵恩告訴我四季如彩是一個什麼地方時,我並不想去四季如彩。他對我講了很多,告訴我在四季如彩我能夠學到很多的東西,既然加入了羅幕,現在的我沒有選擇的權力。」
「於是,我就在他們的一番運作之下,加入了四季如彩,當了四季如彩裡面一個姑娘的小廝,在那一段時間,就一直伺候著她。」
雲緯道停了下來,似乎是講的有些累了。
而林一,再一次的向雲緯道提出了自己的問題,「那你在四季如彩伺候的那個姑娘,她好嗎?」
「她對我倒是挺好的。」雲緯道話說的很慢,他還沒有說完,又被林一打斷。
「你在四季如彩裡面還認識其他人嗎?」
「還有一個和我一起伺候姑娘的,姑娘叫她小可。」
林一看了雲緯道一眼,赫牧之和郭奇微也在看著他們兩個。
赫牧之手輕輕一撥,林一的手握住了椅子的扶手,想要說的話並沒有說出口。
「小可和我一起伺候著姑娘,她在姑娘身邊的時間比我長,姑娘喜歡打趣人,我們兩個就經常被她打趣。可能男女有別,姑娘讓我做的事並不多,她就是讓我出去幫她買點東西,買東西的時間又不算太長,於是我經常會有閑暇的時間,我就會在沂城裡面閑逛,姑娘也不管我。閑逛的時候我也會看到一些有趣的東西,就會給小可買一點,回去的時候送給她。」雲緯道莫名其妙的說到了小可的身上。
「哦。」林一沒有多說什麼。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出去給姑娘買東西的時候,遇到了羅幕的人,應該說是他們故意找到了我。給我布置下了一個真正的任務,這個任務,就是他們讓我來到羅幕真正的原因。」
「河東帝國有一個梁太師,他有一個幼子,天資聰穎卻無法修行,於是梁太師讓他外出遊歷,今年他外出遊歷的時間已滿,就要回到沂城。而羅幕,接到了一個任務,就是刺殺梁淮。」
郭奇微握緊了他的拳頭,爆裂聲在這安靜的夜傳入到了他身邊每一個人的耳朵之中,他們知道,郭奇微此時有些生氣了。
「真是謀划長遠啊。」郭奇微聲音低沉,他沒有想到羅幕布局居然會布置的那麼早,梁淮進京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羅幕就已經安排好了。
赫牧之拍拍郭奇微的肩膀,這件事都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在刺殺的謀劃上,羅幕的確是完美的。
當他們像事後諸葛去查看雲緯道在四季如彩資料的時候,都對這個少年的來歷沒有產生太大的懷疑,更不要說在梁淮遇刺之前的查看。
四季如彩這個地方,每天都有人員的變動,羅幕提前將這枚棋子埋入到四季如彩裡面,要是連他也懷疑,那麼四季如彩裡面懷疑的人可就多了。
「但是羅幕的第一次暗殺失敗了,那天晚上樑淮在四季如彩設宴,來到四季如彩裡面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羅幕選擇了在晚宴結束之後刺殺梁淮可最後的結果是失敗了。梁淮身邊的防守太過於嚴密,想要偷偷摸摸的刺殺根本不可能。那天晚上,梁淮來到了姑娘的房間,我就在姑娘的房間裡面,梁淮派人將我送回到房間裡面,在回房間的路上,雖然四季如彩的燈光全部熄滅了,我還是能夠聞到刺鼻的血腥氣,它瀰漫在了四季如彩,宣告著羅幕的失敗。」
「之後梁淮都回來找夜櫻姑娘,而我作為她的小廝也會在一旁侍候著,等待著他們兩個的命令讓我離開。有一天,姑娘讓我買東西的時候,我遇見了魏集,他是故意來找我的。」
雲緯道一直自顧自的說著,真的就像是在說故事一樣,他陷入到了自己的故事裡面。
「他告訴我羅幕策劃的刺殺很不理想,他身邊的高手太多,根本無從下手。只有從別的地方想辦法,而我,就是他們安插在羅幕之中的一枚暗子,在梁淮回來之前,他們就曾經調查過梁淮以前在沂城做的事情,知道他和姑娘有一種特殊的聯繫,這次暗殺,恰好可以運用這種特殊的關係。」
「兩心草。」雲緯道停頓了一下,郭奇微也看了赫牧之一眼。
「用魏集的話說,這是專門為梁淮準備的毒藥,而且救贖調查,也根本無從下手,還可以將注意力轉移到姑娘的身上,理由他們也已經想好了,『情殺』,姑娘一死,他們就會調查姑娘和梁淮的關係,其實從梁淮找姑娘,他們應該就知道了梁淮和姑娘的關係。」
「所以你就給他們兩個下了兩心草的毒。」雲緯道沒注意林一語氣的變化,繼續說道。
「是的,魏集告訴我,我只需將兩心草給他們兩個下下就可以了。其他的,羅幕就會完成,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梁淮中毒而死的那天我要做的就是趁機逃跑他們將後路也準備好了,我的房間起火,將我燒的面目全非,誰也無法認出我來。」
聽到雲緯道說完這些,郭奇微可以說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沒有說話,而是在思考,他又看了赫牧之一眼,這個少年說的是真的嗎?
事情是否太過於簡單呢?赫牧之對他點點頭,示意這個少年是不可能說謊的,他了解兩心草,沒人能夠騙過自己的心,這個少年心裡想要的,就是傾訴,將他藏在心裡的話全部說出來,來換取他自己內心那可憐的自我解脫。
「可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居然找到了我,而且還找到了你們。羅幕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我也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雲緯道將事情說完,語氣比之前有了略微的鬆懈,轉而變成了疑問的語氣,不知他在那裡坐著是在問誰。
這一切對自己而言是來的如此的突然,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對方看起來確實謀划已久,就像是羅幕將他安插在四季如彩那一次一樣,一步一步的,沒有一步多餘,沒有一步的浪費。
他抬頭看著屋門外,像是在思索,也像是在向屋外的赫牧之他們詢問答案。
赫牧之對雲緯道的表現依舊瞭然於胸,這個少年在思索自己是在哪個地方出錯,他卻在他逃跑的時候就看了出來。
他手上那一枚神秘的戒指,居然可以幫他短暫的逃離自己布下的幻境。
同樣,他過度的依賴手上的這枚戒指,他每一次內心的波動,都會讓他不由自主的去摸手上的這枚戒指。
在今天晚上,雲緯道將他所有的缺點都暴露在了赫牧之的視野之下。
不過,雖然雲緯道將如何刺殺梁淮的過程告訴了他們,但是赫牧之卻不滿足於此,他想要知道的更多。
對於梁淮的死,他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遲早會死,就是他們這些修行的,雖然口口聲聲說著命不由天,可現實是怎樣,他們又怎麼能不知道呢?
面對死亡的時候,誰又能做到心中的釋然呢?但是他在梁淮的身上看到了,他真的如同他自己所說的,誰都會死的,又何必那麼執著呢?
這樣死去的人,他從來沒有見過,不過他知道一點就是,他肯定會在死之前將所有的事情都提前布置好,為情而死,估計也是他心裡最希望的死法。
每一個夜晚,這個少年都會在夜櫻的房間侍候著他們兩個,在這個小屋子裡面發生了什麼,除了他們三個,誰都不知道。
梁淮這幾年在外面到底經歷了什麼誰也不知道,梁太師對這個最聰明的兒子如此寵溺,卻沒有派任何人保護他,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
河東的人都知道一個傳說,梁太師在年少的時候見過天人,但是梁太師對天人卻閉口不談。
梁淮再一次的走了梁太師年少時的路,消息不是無緣無故傳出來的。
這一切看起來是多麼的虛幻,一個沒有一點修為的人,居然能夠在外安安全全的度過五年的時間,說起來誰也不相信。
一個在外面度過平安度過五年時間的人,居然會被人輕易的殺死,也是沒有人相信。
他現在感覺所有的人都進入到了一個幻術之中,一個將整個河東都籠罩的幻術。
在那個房間裡面,一定是發生過什麼,說不定這些秘密就被梁淮用了特殊的手段藏在了雲緯道的腦海裡面,這些秘密,如果自己不去挖掘,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林守巷的小屋再一次的安靜了下來,雲緯道似乎是在思索著他是怎麼暴露的,林一則看著雲緯道,不知道想著什麼。
林一看向雲緯道的眼神再次有了改變,表情也變得欲言又止,她的手慢慢上移,看動作是想要捂住自己的胸口,可是又慢慢的放了下來。
「為什麼梁公子和姑娘那麼相信你呢?梁公子身邊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你就可以下毒成功呢?」林一的問的問題,又一次引起了郭奇微的關注,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赫牧之,想知道林一問這句話是誰的意思,不過他也想要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只是每天晚上在他們兩個人身邊伺候著,可能姑娘身邊沒有其他的人吧,我是她唯一的一個小廝。」赫牧之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雲緯道還是沒有說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可是現在不能著急,他要一點點的引誘他說出來。
「他們兩個每天晚上都說些什麼?他們兩個什麼時候認識的,那麼長時間沒有見面,一定有許多想要說的話吧。」
雲緯道又開始思索起來,這一次林一沒有催促他,而是在等待著他說出答案。
「他們兩個說些什麼?梁公子就告訴姑娘他白天都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而姑娘也是這樣,她偶爾也會說一說我和小可,姑娘的身邊只有我們兩個人,說一會兒梁公子就讓我離開了。」
郭奇微不經意的點點頭,雲緯道說的不錯,他從不偷聽梁淮和夜櫻的談話,可有時梁淮高興的時候說話的聲音會不免大起來,這樣他們這些在外面守衛他的人也會聽到。
而這個少年,當夜快要深的時候梁淮就會讓他離開,他的手下也會在暗處看著這個少年。
當雲緯道說道她和小可時,林一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她的另一隻手撐在了桌子上,上下嘴唇打著顫,好像是在那裡同什麼東西作抗爭一樣。
「你說的那個叫小可的姑娘,她怎麼樣?你剛才說羅幕給你安排好了所有的退路,那麼她怎麼樣了?」林一渾身哆嗦,好像受了一場大病,卻又在那裡強忍著。
赫牧之眉頭一皺,這種情況雖然他想到過,可是他對脫離掌控這樣的事情心裡還是十分的不滿。
郭奇微也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裡,心裡也不知道是是喜是憂,剛才在追捕雲緯道的過程中就出現了幾次突發情況。
喜的是讓他看到了赫牧之有了幾分慌亂的跡象,憂的是害怕自己的擔心成真,要是真出了赫牧之的掌控範圍,那麼就有些難辦了。
他又打了一個手勢,讓他的手下嚴密的監控著可能發生的事情。
雲緯道動了,他這一動,讓赫牧之和郭奇微他們也跟著他一起動了一下。
他只不過是站了起來,沒有去看身邊的林一發生了什麼,而是朝著這個房間的左面牆壁走去。
赫牧之和郭奇微看著他,不知道這個少年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葯。
郭奇微用眼神詢問赫牧之,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嗎?
赫牧之當做沒看見,在心裡盤算著這個少年為什麼要走到那裡。
他猛的一抬頭,好像明白了他的想法。
這個房間是不大,可雲緯道走到的那個地方,恰恰是他和郭奇微視覺的死角。
郭奇微的手下瞬間感受到了兩股天地之氣充斥在了他們的周圍,這兩顧天地之氣,就是赫牧之和郭奇微的。
視覺看不到的地方,不代表他們真的看不到。
雲緯道也感受到了身體周圍的變化,要是平時,赫牧之和郭奇微稍加隱藏,雲緯道根本發現不了他們,突發的情況讓他們兩個沒有想那麼多,在他們的眼裡,雲緯道不過是一個凝息圓滿的小修士,根本不可能發現他們兩個。
雲緯道順手摸了摸自己的戒指,這想的一點不假,這還是他們布的局,如同雲緯道超出了赫牧之的想象,赫牧之也給雲緯道打開了一扇從沒有見過的大門。
沒有經過今晚,他不會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事情,自己可以說是心甘情願的將自己藏在心裡的秘密說出來。
其實就在雲緯道剛說完道元宗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幾分的清醒。
道元宗,他沒有將這個讓他失望的宗門從心裡扔出去,自從那晚梁淮告訴了他那些話以後,他把它丟在了一片沙子裡面,在今天晚上,它發出了金子般的光芒,證明了它的價值。
只是這份清醒無法讓他掌控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他是在講著自己的事情,像一個陌生人一樣講著自己的事情。
同樣的,他現在也需要傾訴,這些事情在他的心中壓的太久了,讓他喘不過氣,不敢去碰,今晚這個機會,終於讓他觸動了壓在心頭的五指山。
和他在房間裡面共處的這個人,雲緯道也大概推理出了她是誰。
他心裡嘆了一口氣,還是那個算卦人的未完言。
死
林守巷死了,林一恐怕也已經遇難了。
現在的自己,頭上也還頂著一個死字,房子外面的人,就是單打獨鬥自己也不是他們裡面任何一個人的對手。
不過那個算卦人給雲緯道解開一個迷題的機會,他想起了那個算卦人曾將兩滴水滴在了他的眼睛上,之後他就看出了自己的面相。
這個房間裡面的人,俗話說相由心生,那麼這個林一,她是否也是自己心生的呢?
那麼這兩滴水,能不能讓自己看清楚呢?
雲緯道快速的從間格之中取出了自己自己從算卦人那裡得到的東西,在郭奇微和赫牧之的魂趕到之前,塗抹在了自己的眼上。
他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看著林一。
或者說,看著小可。
痛苦讓她渾身顫抖,看到雲緯道轉過身來,她還是勉強抬起頭看著他。
眼神之中充滿了複雜的神色,之前雲緯道將她當做了林一,現在她的心裡也有了林一的痕迹。
小可的眼神逐漸迷離,「咳,咳。」
她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嘴角的獻血還是順著她手指的縫隙流了出來。
雲緯道輕輕地搖頭,為什麼小可會牽扯進來?這些在自己生命中應該就這麼走過去的人,都牽扯了進來。
赫牧之沒有動,他在四季如彩找到的女孩掙脫了他的控制,也可以說是她激發了兩心草的毒性,已經無藥可救了。
他也握住了自己的拳頭,郭奇微讓手下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雲緯道身上,現在的局面赫牧之肯定也沒有想到過。
看雲緯道的樣子,自己雖然將他拉進了這一張自己紡織的巨網,可是一開始就錯了。
兩心草對他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唯一的用處就是找到他,自己還陰差陽錯的幫助了這個少年,當他將自己的心事說出時,就等於切斷了他和林一的一切,切斷了他和小可兩心草之間的聯繫。
雲緯道朝著小可走過去,語氣又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對別人說話的樣子。
「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我們本就應該再無交集。」
小可待在了那裡,在那一瞬間,在她身上的兩心草好像消失了一樣,感覺不到一點的痛苦。
赫牧之他們也聽到了雲緯道說的話。
這是在對誰說?
林一?還是小可?
小可和他們心裡都充滿了疑惑。
雲緯道背對著赫牧之他們,朝著小可走去。
小可再次抬起頭看著他,雲緯道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怨恨。
「對不起。」他輕聲說道,朝著腰間一摸。
滄古凌虛劍在手,直接貫穿了小可的身體。
獻血從小可的腹部流出,劍上的獻血被紫寂吸入了進去。
小可看著雲緯道,眼裡依然充滿著怨恨,她用儘力氣,將含著血的口水吐向雲緯道。
「住手!」郭奇微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震驚住了,但下一個瞬間就做出了反應。
一聲大喝,卻沒有換來小可的生命。
他的手下聞聲而動,卻被赫牧之給擋了下來。
有些話只能說給你們聽了。
茨威格在《斷頭王后》里寫過,她還太年輕,不知道上帝在她的每一次幸運後面都標註了價碼。
實習的醫院下來,被我媽罵了一頓,這也可以說是怪自己。
所以好好學習這句話千萬不要不當回事,晚了就成我這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