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欠的北光
她怕黑,我將來一定會為了她,用燭光照亮整個淮南。
北方的秋天容易冷。九月中旬才起的風,吹掉了樹枝上許多還成青色的樹葉,而早枯黃了的葉還殘留在樹丫上。北方的風一直這樣令人念舊,這樣待人溫柔。
可是枯黃了的殘葉,還能熬得過十月嗎?
舊的記憶,念了,就能補失你的所以不在嗎?
黑了的天,還有路上的微光撐著。路上的人已經百倍念家了,那路人可能想撐起那個殘損的家;也可能他只是想在那個所謂家的地方,找一個可以靠的牆角靠著。
柏鈞喻之後一直住在北京。南北氣候的差異,他已經整整的適應了十四年。他現在真正適應不了的可能只是南風。柏鈞喻已經習慣性的了解到,北京九月的晚上要冷起來了,所以他加快了回學校的腳步。
寂靜的夜晚上,伴隨柏鈞喻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手機聲音的突然響起,打破了這片久違的寂靜。
柏鈞喻拿著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給她的備註,佳木。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接道:「下午給你打的電話,你沒有接。現在打過來是賠罪嗎?」
「……咳咳,不好意思。我不是夏佳木。」手機里傳來的是一個讓柏鈞喻感到及其陌生的男聲,男聲持續著:「……我是夏佳木的……同學,韓雨陽。只是同學關係。她現在是胃出血,住在醫院裡。她手機上通話記錄上,最頻繁聯繫的就是你了,所以……」
「胃出血?」柏鈞喻緊皺了眉,眼睛低垂著,感到詫異。他出於尊重地接應著:「好的,我知道了。同學,現在先麻煩你照顧佳木一晚上,可以嗎?我現在還在北京。可能現在回不來。」
「……那她父母……是在這嗎?」韓雨陽轉過身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夏佳木,出於好心的問道:「那我要聯繫她的父母嗎?」
「她父母都在海南工作。同學,請你先照顧一下佳木,行嗎?」柏鈞喻加快了自己地腳步,正囑咐著。
「……嗯。」韓雨陽看得現在昏迷著了還裝笑的夏佳木,他默默地只應了一聲。
原來,會笑的人也不夠快樂。
蘇漓淋正用左手正扶著筆在畫紙上塗陰影部分。
手機鈴聲的突然介入,讓蘇漓淋感到非常反感。她放下了筆,接通了柏鈞喻的電話:「喂,怎麼了?」
「蘇漓淋,你知道佳木生病了嗎?」柏鈞喻的語氣也重了許多,他並沒有顧及蘇漓淋怎麼想,只是一直表達自己的想法。
「她生病了?哦,我不知道。」蘇漓淋也很不耐煩地回應著,她再向前走了幾步,在窗口受著吹來的冷風。
蘇漓淋和夏佳木的關係一直都只是像那一根被兩個人都拉緊了的繩。沒有人願意鬆開,她們都很強勢。就是想法不一樣。
「你不知道?淮南離憶北有多近,你能不知道嗎?」柏鈞喻突然停下了腳步,跟蘇漓淋爭辯著:「蘇漓淋,你太冷漠了吧!佳木是一個人住在淮南,你又不是一個人。那麼多人圍著你轉,你就不能換位思考,為佳木想想嗎?況且……」
「況且?你是想跟我說,況且她夏佳木那麼善良,對嗎?」蘇漓淋突然抓起在窗口的一隻快用盡了的鉛筆,抓得很緊。蘇漓淋反駁著:「柏鈞喻,不管怎麼說,你和我是存在血緣關係的親戚,你說話不要太過分。」
蘇漓淋冷眼一橫,又看向了另一頭。
「我再過分,也沒有你冷漠吧。」柏鈞喻吸了一口冷氣,加快了回學校的腳步,他正斥責著蘇漓淋:「蘇漓淋,我現在真應該以長者的身份好好的說你一頓了!你真過分!你根本就不知道佳木每次跟我聊天都提起你,她都是真心真意的跟我說,想跟你一起回橋。你現在的冷漠對得起她嗎?」
「那是她欠我的。」蘇漓淋伸著拇指直接插筆尖上,她橫著眼,咬著牙接應著:「我知道你們都會覺得她很善良,應該有好的運氣。我也承認了,她很善良,她對所有人都善良。但是,她唯獨卻沒有對我一個人善良。到後來,她自己一直才以為只虧欠我三年。但她真正欠我的,還不止這七年。」
電話那頭完全不了解故事開端和發展的柏鈞喻頓時沉默了。
蘇漓淋也慢慢地鬆了手,但還是抓著筆不放。她抬高了眼,看著遠處的燈塔,接著說道:「柏鈞喻,說真的,這七年,我就是在卧薪嘗膽,我就是在找機會永遠地離開那個叫橋的鬼地方。我沒有一個故鄉,叫橋,我的故鄉只叫憶北。」
「……蘇漓淋,你真的太不可理喻了。」柏鈞喻壓著即將發泄出的情緒,硬掛了電話。
蘇漓淋臉上的神色暗淡了許多,她直接將筆扔在了地上。接著蘇漓淋喃喃道:「柏鈞喻,你真的忘了問我一句,我是怎麼熬過這七年的。她夏佳木哪裡過得不夠舒心了?需要你,這樣來指責我?」
夏佳木確實欠蘇漓淋三年,三年的善良。蘇漓淋可能就是你們所理解的那樣,她就是懷恨在心。所以她,夏佳木補了四年,也沒能補失曾經划傷了的蘇漓淋心口。
美好的現在已經隨綠葉落到了地上,樹丫上由過去製成的枯葉,難道真的熬得過十月嗎?柏鈞喻現在及其的害怕,他怕在十月前,距離就消磨掉了僅剩下幾片的枯葉。
柏鈞喻跑了起來,拼了命似的在跑。路上正行駛的車,他跑不過。但是他害怕他搭上了那車,在中途車又放慢了速度。他怕夏佳木特別想要的東西,別人給了。他,柏鈞喻就真的只能守著枯葉過十月了。
後來,柏鈞喻給再夏佳木說起這事時,他自己說的是一直跑到宿舍為止才停下。
「……你們……現在……誰有錢?」柏鈞喻深吸了一口氣,站在門口,直白地說:「你們借我點錢。我有事要回淮南。」
一直和柏鈞喻關係很好的陳光接問道:「淮南在哪?去那幹嘛?」
「在四川。我現在急著回四川。」柏鈞喻向陳光撲著過去,一把拉住陳光的手,殷勤地看著陳光。柏鈞喻說道:「我回來就把錢還給你。我現在要買機票,我現在急著回去。」
陳光也直看著被柏鈞喻緊抓著的手。陳光針扎了好久才伸出了一隻手,他從兜里拿出了幾張一百的人民幣,直遞給柏鈞喻,說道:「看,就一千啊!你借了得還。這還是我唯一的私房錢啊。話說,你不是去實習嗎?實習不給錢嗎?」
柏鈞喻接著錢,解釋道:「我換地方了。感覺之前那地方學不到東西。我現在走了,回來一定還你錢。」
話音剛落,柏鈞喻便轉著身想要離開。
陳光連忙接應著:「等一下!現在能買到機票嗎?你還不如明天去。」
柏鈞喻也被陳光的問題問得站住了身,他沉默了。沉默這件事,柏鈞喻也有說給夏佳木聽。把這些事都說給她聽,只是想讓她知道他柏鈞喻對於她夏佳木的盡心,這件事有多認真。他想把熱情全都花在她身上。
「我不知道,但我現在就要最早的。」柏鈞喻的上眼瞼低垂著,嘴角揚起的笑。夏佳木在以後承認過,她特別喜歡柏鈞喻的笑,想南風那樣溫柔,想北光那樣明亮。
「哦。還有一件事。」陳光突然翻起了法典,從法典里抽出了一張申請單。陳光拿著申請單很不正經地說:「啊,你和班長關係好啊!她什麼都為你著想。唯獨兩個的申請去斯坦福的名額,她給她自己省了一個,還留一個給你。怎麼的?你們這是要雙宿雙飛嗎?」
「陳光你長點腦子去吧!班長喜歡的不是你們法系的人嗎?」柏鈞喻回頭白了一眼在竊笑的陳光,囑咐著:「你幫我填一下申請,我回來謝你。」
空闊的畫室里只響著鉛筆走過白紙時的腳步聲,蘇漓淋無神的眼低垂著,她咬著下唇,左手肆意地在白紙上畫。扭曲的輪廓讓蘇漓淋頓時清醒了許多。
蘇漓淋收回了左手,她直看著那座被她畫得扭曲的老橋。單單的一座橋,被幾條多餘的排線遮蓋著,裂開的縫撐不得,就好像馬上就要斷了。那幾筆多餘的排線像極了在橋上呆著的人,他在不停地往下抓。他在求生!他想逃離這座橋!
但是你來看,那也只是幾條及其亂的排線而已。
蘇漓淋看著畫,她的神色還是沒有多大的變化。冷眼橫著看這座斷了的橋,她的眼裡沒有半點的情念。這也是蘇漓淋生活了十七年的故鄉啊,她多決絕啊!那橋又多傷了她多少啊?才能換來她現在的冷眼旁觀。
蘇漓淋將筆放下后,她連著退了好幾步,再仰著頭,跟自己說了一句:「原來,我已經恨你,恨到恨之入骨的地步了。」
你現在再看這幾筆的隨意勾的排線,你看得有感覺了嗎?
蘇漓淋連退了好幾步,才逃逃到了有蘇母在的廚房。蘇漓淋愣愣地看著在洗碗的蘇母,蘇漓淋說道:「媽,我幫你洗吧。」
蘇母抬頭笑了笑,額上的皺紋深得跟蘇外婆一樣了,她輕輕地說了一聲:「你去畫畫吧。這種事我來做。我就是害怕你以後的手會跟我的手一樣蒼老。」
蘇漓淋特別主動看著蘇母,看著蘇母那雙不在光亮的眼睛。蘇漓淋伸出手緊緊地握著蘇母的手臂,她說道:「媽,你也希望我能真的去學畫畫嗎?」
「我只是希望,我和你爸爸能儘力地實現你的夢想。」蘇母接應道。
蘇母和蘇父確實就是那種一輩子都在維護孩子夢想的人。因為現實,他們兩個人都是那種親手把夢想給丟掉了的人。他們的寄託全在孩子身上。
蘇母的眼睛還是沒有抬起來。實現夢想的經濟壓力,他們也能預料。
蘇漓淋只能看著蘇母的垂著的左眼,她將頭靠在了蘇母的肩膀上,有意地說道:「媽,我的夢想就是錢……我聽柏鈞喻說,夏佳木好像病了。她父母都在海南,她姐姐又在蓉城。她和她的同學,關係怎麼樣,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她?」
蘇母聽得停住了忙著手,抬起眼看著現在的蘇漓淋,問候道:「什麼病啊?」
蘇母就是那種敗給孩子的人。不是親生的,她也是百倍疼愛。
「……胃出血。」蘇漓淋的眼睛很不自然,一副開始後悔的神情直掛在臉上,她嘟著嘴說道:「……媽,我們去看看她吧……」
蘇漓淋至今記得她說出那句話時,內心有多矛盾。
「嗯。最晚去淮南的車是幾點?」蘇母正接著圍裙,她的動作突然停頓了,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們走之前最好跟你外婆說這件事。把她一個人撂在家裡,怎麼說都不好。」
蘇外婆有多高傲,她就有多孤獨。蘇母才是最了解她的人,還好蘇外婆有這樣懂她的女兒。但是慚愧的還是蘇漓淋,她還不夠懂蘇母。可能是她年齡小,不懂生活。將來一定加倍奉還。
蘇母並沒有太在意現在不怎麼說話的蘇漓淋,蘇母直接地走在了前面。
「媽。」蘇漓淋站在蘇母背後,喊住了走得挺急的蘇母,她說道:「媽,我不能釋懷。我永遠忘不了她過去是怎麼對我的。我現在跟你去了,我怕到醫院看著她的慘樣,我會忍不住笑出來。」
恨得入骨了,釋懷這個詞不就是在諷刺她自己嗎?
蘇母突然也站住了,蘇漓淋說得話讓蘇母感到有些痛心。她還小,卻又受得了太多傷害,終究還是放不下那些恨。
「嗯,漓淋。時間都過去很久了,該放釋懷的,我們都釋懷吧。」蘇母沒有回頭多看蘇漓淋一眼,只是弱弱地勸了一句。
蘇母真後悔了,她讓蘇漓淋背負了太多的責任。
蘇漓淋抓緊地兩隻手,在顫抖,她睜著眼,咬著下唇,撐著笑,說道:「媽,我知道。我會釋懷的。」
斷了的橋,還可以重修;相欠了的人情,一輩子也說不清了。
蘇母也是恨橋,恨到恨之入骨。但是她必須做給蘇漓淋看啊!只要她們多給點愛,那些貪婪的人說不定就會善良了。
蘇母簡單的換了一件乾淨的衣服便要出門。蘇母才剛拉開門,蘇漓淋緊跟在蘇母後面,很難地說了一句:「媽,我要跟你一起去。」
恨到入骨了,你還能把那把插進她心口的劍拔起來嗎?你拔得起來嗎?你願意拔嗎?你應該害怕的,大概是怕自己再往劍深陷的地方,推得更深吧。
蘇漓淋跟著蘇母搭在公交車上。這是去客運中心的路,是去淮南的必經之路。蘇漓淋和蘇母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蘇漓淋真的恨他們啊,蘇母也是恨啊。但是為了給蘇漓淋做榜樣,蘇母硬壓著蘇漓淋的右手,輕輕地說了一句:「你睡吧,你睡醒了,就到了。」
蘇漓淋閉上了眼睛,她一路無眠。
剛下了公交車,蘇漓淋一直拖著蘇母走在後面。蘇母沒有回頭,她硬拉著蘇漓淋往前走。
「媽!」蘇漓淋甩開了蘇母的手,她很無奈地說了一聲:「我不想去,我不能去。我怕我去了,就真的能笑出來,再成為我覺得噁心的那種人。」
蘇母還是背對著蘇漓淋,她輕聲道:「那你回去吧。明天早上還得去上學。」
憶北很美,晚上的時候有路燈。橋很窮,晚上的時候只有星光。所以,蘇漓淋會喜歡憶北。
「媽!」蘇漓淋再裂聲喊道:「你能不去嗎?」
蘇母僵住的身子,讓蘇漓淋看得很氣憤。
「她胃出血,又不會死人。關我們什麼事?」蘇漓淋直等著蘇母的背影,她直白地說:「她沒有同學嗎?沒有朋友嗎?她死了也不關我們的事。」
這句話一直是蘇漓淋這輩子說過最恨的話。
蘇母的一個轉身,讓蘇漓淋期待了很久。蘇漓淋一直以為蘇母會跟她一起回家。但是蘇母的轉身只是為了給蘇漓淋一個耳光。
蘇漓淋捂著被打得通紅的臉,她眯著眼,唇都在顫抖,她連續退了好幾步,很不解地看著蘇母。
「……你太讓我失望了。」蘇母還在剛打完蘇漓淋的右手也在顫抖,她咬著牙說道:「……是誰讓你活的越來越不像你自己了?我那麼努力讓你上憶北,就是為了讓你受這樣的教育嗎?」
蘇漓淋的眼睛被蘇母打出了眼淚,蘇漓淋直著眼,咬著牙,說道:「那……我祝願她去死!」
蘇漓淋放開了手,就一步,她轉身跑了。
蘇漓淋沒有方向,就是跑了。她順搭上了回家的公交,這樣的巧合,或許是上天贈予她的新禮物吧。
蘇母也後悔極了,但她沒有做錯。
誰敢說蘇漓淋做錯了?她沒有!
錯的是人心和無知!
蘇漓淋沒有大哭,只是眼淚不爭氣。它自己流出來了。
蘇漓淋回家的時候,臉上沒有淚水流過的印子。只是眼睛腫了而已。
屋子的燈都亮著,廚房水煮得沸騰發熱的聲音有些明顯。蘇漓淋跟著聲音走到了廚房。蘇外婆正在做晚飯。
「外婆。」蘇漓淋和蘇外婆的關係還是很緊繃,蘇漓淋只站在外面,不敢走太近。
「……要吃麵條嗎?」蘇外婆轉身來,打量了一眼蘇漓淋,問候道:「我煮的的麵條,可不是一般的麵條。要吃嗎?」
蘇漓淋咧嘴笑了,她的眼睛彎著綳著很痛,所以只笑了一小會兒。她接應道:「外婆,我一直不愛吃麵條。」
蘇外婆不是很在意,她正忙碌著切蔥花。蘇漓淋沉默了之後,蘇外婆才說道:「你幫我拿柜子里的麵條,別拿多了,你又不吃。」
蘇漓淋忍不住笑了,她太熟悉蘇外婆說話的犀利。蘇外婆說得越犀利,蘇漓淋反而越適應了。可能是相處久了,大家都懂彼此了。蘇漓淋從櫃檯里拿出了一束麵條,握在手裡。
「愣著幹嘛?」蘇外婆看著呆住的蘇漓淋,命令道:「水都開了,快下面。」
蘇漓淋接應著,她手腳很不靈活得下著麵條。
事後,蘇外婆還是耿耿於懷地說道:「你媽就是太疼你了,連下個麵條都不會。看你以後讀不出書來,怎麼對得起你媽?」
蘇漓淋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話。
蘇外婆直白地瞪了一眼蘇漓淋。
「外婆,你有沒有恨的人?」蘇漓淋聽蘇母說過,蘇外婆在學醫的路上,經歷過很多的見聞。蘇漓淋有意地看了一眼蘇外婆,說道:「你恨的人多嗎?」
「有。特別多。」蘇外婆停住了再切蔥的手,側身回應著蘇漓淋的問題:「我恨的人特別多。不喜歡我的人,我恨;不懂我的人,我恨;束縛我自由的人,我恨;我愛的人不愛我,我也恨他。我也恨我的家庭,恨我的父母和我的兄弟姐妹,所以我已經恨了有80多年了。」
「外婆……」蘇漓淋看著蘇外婆一本正經的樣子,她很快欲言又止。
「恨他們有什麼用?」蘇外婆看了一眼呆住的蘇漓淋,說道:「我現在也沒有放棄對他們的恨。只是年齡大了。所以,你現在的年齡最好,你想恨誰就恨誰。永遠不要委屈自己。等長大了,你也恨不起了。」
蘇漓淋聽得很認真,她只回應了一聲:「外婆,我想吃你煮的面。」
這面吃了,能解憂。
蘇外婆冷眼看了一眼在笑的蘇漓淋,說道:「你再去拿一點面,別拿多了。你又吃不了多少。」
蘇漓淋本能地笑了。
蘇外婆說過的恨不起了,可能更多是記不起了。記不起好的東西了,記得的東西都是壞的記憶。
半夜的時候,蘇漓淋和蘇外婆迎著路燈吃著面。
「外婆,你為什麼不問我,我為什麼回來了?」蘇漓淋突然問起。
「因為那是你恨的人啊,你自己說的。」蘇外婆在碗里給蘇漓淋趕了很多的面,說道:「面下多了,你必須給我吃了。」
蘇漓淋一直愣著笑,她睜著眼睛看著一直活得很自由的蘇外婆。
「外婆,我媽媽說,你去過很多城市?」蘇漓淋不自覺的低著頭,吃著面,順口的問道。她並不知道蘇外婆會怎麼接。
「嗯。去著玩的。」蘇外婆很自然地回答道:「當時橋那個小地方只有幾個小診所,也學不到什麼。所以,我才逃出來的。」
「……外婆,你為什麼沒有成名醫?」蘇漓淋探出一雙眼睛,很小心地問道。
「因為中途被他們逮了回去。」蘇外婆瞪著蘇漓淋,她沒有多說話。
對啊,原因只是被束縛了。如果沒有被束縛,蘇外婆遲早會成為名醫。這不是因為蘇外婆天資聰明,只是因為她會做「驕傲」這一件事。蘇外婆一生都很驕傲,不是因為自己的孩子有多出名,只是因為她自己天資本性而驕傲。
柏鈞喻在飛回淮南的路上一直在想夏佳木問過的問題:「他的青春會關於誰?」
原來,他的青春終究還是關於她。
柏鈞喻終於走到了距夏佳木住的病房前,夏佳木在病房裡隨口問得問題讓柏鈞喻止住了腳步。
「阿姨,淋,怎麼不來看我啊?」
「……剛開學,她作業多。就沒有開看你。但是,我有讓我帶話給你聽,她很擔心你呢。」
蘇母溫和的語音,柏鈞喻太熟悉了。這血脈相連的情感似乎被夏佳木的提問,徹底的升華了。
柏鈞喻愣住很久了,然後連退了好幾步。他靠在牆上,在心裡,靜靜的想怎麼說出那一聲,抱歉。
柏鈞喻真的覺得自己錯了。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多問過蘇漓淋一聲:「過的怎麼樣?」蘇漓淋的意外也是蘇父聯繫父親時,他才偶然得知的。他當時只是在心裡嘆息啊!更多的可能全是祈禱。這濃烈的血液早已經被他無用的嘆息給沖淡。
他們不親了。這相同血性,可能已經讓蘇漓淋感到反感。
柏鈞喻沉默了多久,就在內心訓斥過自己多久。他已經完全喪失了當一名哥哥的職責。
他們不親了!
柏鈞喻緊皺了眉很久,在內心裡說過千萬遍抱歉后,他主動的給夏佳木打了一個電話。
夏佳木永遠都不知道,柏鈞喻背棄了親情,只是為了奪得她夏佳木一笑。
「柏鈞喻?你又怎麼了?有閑心給我打電話。」夏佳木正避開了蘇母,很小心地說道:「嗯?」
「……你猜猜我現在在哪?」柏鈞喻整個人都很釋懷地靠在牆上。他微微皺起的眉,可能也在擔心蘇漓淋的感受吧。他並不想因為他的所有不在,弄丟了這真正的親情。
「……你不會在我家門口吧?」夏佳木不然地笑了,詢問道:「我要給你開門嗎?」
「……啊哈哈哈,沒有。」柏鈞喻笑得自然了,說道:「我在,曾經承諾過要背你走過去的樹林的路上。」
上一次只是因為,他不在。她才不鬧的。
「啊?」夏佳木的神色又驚又喜,她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在心裡不停醞釀著這情感,她只是簡單地回答:「認真的嗎?」
「你覺得呢?」柏鈞喻突然站直了身,很細心地往前走著,腳步聲及其地輕。他應答道:「信不信我十步后,就能找到你?」
夏佳木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沒有及時應答。柏鈞喻還在後面慢慢地靠近。輕極了的腳步聲,和她不安的心跳聲都凝聚在了一起。這聲音奇妙極了,一個後知後覺的故事,可能在此刻就已來開序幕。
故事就是從柏鈞喻推開門的那一刻,夏佳木驚喜極了。她笑彎了眼,真誠極了。她真正快樂地樣子維持了好久,好久。
柏鈞喻很不在然地收回了手機,他低了低頭,再很恭順地給蘇母打著招呼:「……姑姑,好!」
蘇母先是放下了碗,再很自然地笑著接應著柏鈞喻的問候。
柏鈞喻的一這聲姑姑,這隔的可不只是這十四年啊!
柏鈞喻遲緩的反應,讓蘇母感到異樣。蘇母輕咳了幾聲,說道:「……我去給佳木打水。你們好好聊。」
蘇母走的乾脆利落,柏鈞喻在中途喊住了蘇母:「姑姑……我……我好像是把漓淋惹生氣了,你能幫我說……抱歉嗎?」
蘇母笑得自然,輕聲道:「嗯,她不會多生氣你的氣的。你們是親人,再遠也遠不到哪裡去。」
他們是親人,將來他們的距離不會太遠。
柏鈞喻一路走馬觀花。雖然不能太快適應南風氣候,但是他也愛上了淮南。
「夏佳木……」柏鈞喻直看著抬眼注視著他的夏佳木,他唇瓣向後揚了,很深情地應道:「我的青春可能會是關於兩個城市,而終於一個女孩。」
「哦。」夏佳木很自然地應道。她低著頭,沒有再多問。
夏佳木不太信感情。因為她親眼見過,蘇漓淋整整花七年時間,只是為了來等一個莫尚淅,而什麼都得不得的慘樣。
柏鈞喻看著夏佳木心不在焉的樣子,他帶自諷地笑了。
可能他柏鈞喻賭上了親情,也沒有奪得她夏佳木多的留意。
葉苡是賭徒,柏鈞喻何嘗不是呢?他們籌碼終究都只是過去的零星記憶。差距只是葉苡想賭個傾家蕩產,而柏鈞喻還想給自己留餘地。
在這誰不是賭徒?
賭得傾家蕩產又不止她葉苡一人。
「……我們去樹林吧。」柏鈞喻以前很冷淡極了地眼神被十月威脅得都快融化完了。
夏佳木抬眼看了一眼現在的柏鈞喻。他的眼睛好長,那長度是她永遠走不完的距離。
夏佳木才是整個故事裡最清醒的人,她不好賭。但是,她此刻已經戀上了柏鈞喻的眼睛。賭場的大門已經為她開了,進不進只取決於她自己的意願。
「你背我咯?」夏佳木笑了,她笑得及其簡單。
今天開心,就是因為你回來了。明天難過,就是因為你走了。夏佳木不笨,只是因為她不是那種喜歡遙望整個世界,而再不停揣摩的人。
她仍是愛生活如初,生活也待她如初戀。
「夏佳木,你這麼主動嗎?」柏鈞喻忍不住笑了,他就這樣看著眼前這麼好的夏佳木,某一刻他又想背棄親情了。
他遲早會把夏佳木寵成他的全世界,但是他終究會失去很多。
「你答應的,為什麼說是我主動?」夏佳木突然問起:「你為什麼知道我在醫院?為什麼阿姨會來醫院?為什麼淋不來?」
「我猜的。」柏鈞喻挪過臉,看著別處。他刻意地回答著:「我猜你會在醫院,所以叫姑姑來照顧一下你。本來,我猜漓淋會來的,然後,就突然不靈了。」
夏佳木蔑視著柏鈞喻,說道:「那你猜我接下來會不會讓你走?」
柏鈞喻坦然地笑了,說道:「不會。我還能猜到,我可能是你日思夜想而得不到的人。」
夏佳木憋著笑,接應道:「你快走吧,別在這丟人了。」
柏鈞喻快要賭過十月了。
他們到那條街的時候,淮南已經昏了。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只是不夠奪目,要等夜深它才會璀璨。落葉似乎更多了,清掃這條街的人也不見行蹤,但是路過的人都很愛這樣走在鋪滿落葉的這條街。如果落葉是過去,那他們都會是釋懷了的人。他們會有新的生活,新的詩,新的遠方。
夏佳木突然停在了最初的路口,她正等著柏鈞喻回頭。柏鈞喻走了好久步,才故意停下來,故意地問了一句:「你要幹嘛?走啊。」
夏佳木撇了撇嘴,喃喃道:「我走不動了。」
夏佳木真的很想像孩子一樣放肆一次,她也背著很多責任。
「那你上來,你上來,我就背你走。」柏鈞喻故意地拉了拉令口,不經意間,他又笑了。
夏佳木望了一眼對面的路口,真的很遠。所以,她才級奔放的跨到了柏鈞喻的後背上。夏佳木將頭靠在柏鈞喻耳邊說道:「嘿嘿,我就喜歡這種感覺。你得背著我走完,不能把我丟下來。」
「現在就丟。」柏鈞喻正說著。
夏佳木抱緊了柏鈞喻的脖子,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喃喃道:「你敢!」
柏鈞喻背著夏佳木自然地轉了好幾圈。他都在笑,同樣也打趣道:「你怎麼這麼重?」
距離那一個路口真的很遠,夏佳木緊緊地抓著柏鈞喻的脖子,柏鈞喻也緊緊地背著夏佳木。
夏佳木怕柏鈞喻會丟下她,柏鈞喻怕夏佳木會自己逃了。
「夏佳木,你說這算不算豬八戒背媳婦兒?」柏鈞喻正套路著夏佳木。
夏佳木沒有多想,直白地說:「算啊!」
柏鈞喻忍不住笑了,說道:「走吧媳婦兒,咱們回家。」
夏佳木抓了一下柏鈞喻的衣領說道:「誰是你媳婦兒啊?我明明是你的齊天大聖。」
柏鈞喻只是笑了。
柏鈞喻背著夏佳木走完了那條街。
在路燈完全璀璨的時候,柏鈞喻才把夏佳木送到家樓下。
夏佳木低頭捋了捋頭髮,很刻意地說了一聲:「……我走了啊……」
柏鈞喻表示也極不自然,他伸手摸了摸夏佳木的頭髮,跟開玩笑似的說道:「你快走吧。」
夏佳木抬眼看了一眼現在很不正經的柏鈞喻,她撇了撇嘴。之後就走了。
「夏佳木!跟我回家吧。」
夏佳木對「家」那個詞及其的敏感。那天晚上柏鈞喻說的那句話才是夏佳木一輩子都聽不膩的情話。
一個男孩很正經的跟你說,帶你回家。
柏鈞喻深吸了一口氣,他閉著眼,很坦然地承諾道:「我會給你一個家,佳木……」
夏佳木的眼睛已經被柏鈞喻說的那一句情話給感染到全濕了。她抬頭看了看星星,笑著,憋著眼淚,問了一句:「你喜歡我嗎?」
柏鈞喻說的那一個家字,夏佳木感動了很久,很久。曾經那個破舊,且就她夏佳木一個住的空屋子叫家;柏鈞喻現在說的家,是夏佳木一直很想得到的一個獨一無二的珍品。
「喜歡。」
柏鈞喻回答得越來越坦然。
夏佳木轉過身,她彎著眼,抿著唇,表現得級拘束的樣子。接著夏佳木向前走了好久步,站在柏鈞喻面前,很幼稚地問了一句:「你的青春想關於誰?」
「我的青春裡面,以後不會再有其他人,只有你。」
柏鈞喻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塊大白兔奶糖,他拿著糖在夏佳木眼前晃了晃,接著他剝開了糖,說道:「跟我回家,我請你吃糖。」
那天風裡奶糖的味道散到了整片樹林里,味道不太濃了。但是,每走一步都會奶香。所以,夏佳木走了那條街很多次。她在品糖香,同時也在等送糖的人。
夏佳木看了糖一眼,再接著看著柏鈞喻。柏鈞喻伸手把糖喂到了夏佳木嘴邊。糖才剛被塞進一點,柏鈞喻就鬆了手,說道:「自己吃。」
夏佳木瞪了一眼柏鈞喻后,就在她剛要把糖送到嘴裡時,柏鈞喻突然伸手挺住了夏佳木的腰,他再低頭咬上了夏佳木的唇。他的舌在不停的縈繞夏佳木嘴裡的糖。
柏鈞喻突然離開了夏佳木的唇一點的距離后,他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說了一句:「抱緊我。」
夏佳木獃獃地看著現在近在唇邊的柏鈞喻,她的眼淚直白地流了出來。
柏鈞喻看著現在的夏佳木,他真的覺得後悔。所以,柏鈞喻鬆了手,向後退了幾步。
夏佳木突然抓住了柏鈞喻越來越遠的衣角。她踮著腳咬上了柏鈞喻的唇,咬得特別重。咬了很久,想歸為己有。夏佳木才松嘴后,直接撲在柏鈞喻的懷裡,大哭起來。
大哭不需要理由,就是我難過了,你得給我肩膀靠。
夏佳木瞞著所有人,忍了十四的感情,繼續喜歡柏鈞喻,害怕了十四年的夜黑,他的突然回來就是那束束璀璨的燭光。夏佳木一直堅持覺得,那只是執念。但是,最終感情還是侵佔了她的理性。就是那麼一刻,夏佳木突然明白了:蘇漓淋七年的孤獨,只要等到了他,那就不是白過的時光。
現在,夏佳木是認真的想為蘇漓淋祈禱:她能等到莫尚淅。
「……你想異地幾年?」夏佳木用手擦了擦眼淚,很直白地問著柏鈞喻。
「等你二十歲了,就結婚。」柏鈞喻伸著手用紙幫夏佳木擦了擦眼淚。他說道:「只要你願意,等你十八歲生日。我們可以去民政局拍一張合影。」
夏佳木學著柏鈞喻,坦然地笑了,說道:「怎麼辦?我相信你了……你今天住哪?」
「我沒有訂酒店,你可以讓我露宿街頭。」
「走吧,我帶你回家。」
深夜的時候,柏鈞喻是抱著夏佳木睡得。他都沒有睡著,可能畫面太美。
「柏鈞喻,你想……」夏佳木欲言又止。
「我不想。」柏鈞喻很尷尬地回應著。
「我是想問你,想不想睡覺……」
「……沒事,我想多了。」
「……」
第二天柏鈞喻走的時候,給夏佳木留一大袋奶糖之後,才叫醒夏佳木,讓夏佳木陪他一起去機場的。
異地的愛情長跑,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