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寡老人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孝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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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時方與林煥帶著電視台的一個記者和攝像趕往千豐鎮福安村。
昨天也往家裡打了電話,說中午回家吃頓飯,然後就回縣裡,被王秀芹斥了幾句,時方便笑著掛了電話。
去福安要路過東阿的一個村,一路平坦。
林煥不是誇著東阿的路好,顯然是說給時方聽的。
他也唯有笑著應聲。
車子進入千豐鎮境內,路況便急劇下滑,帕薩特的底盤有些低,小秦開的也是很小心。
一路上走走停停,倒是花費不少時間。
八點從縣裡出來,現在已經十點。
總算到了村口,時方望著偌大的村子,僅有的那麼幾間磚瓦房看著還是十幾年前蓋得。
他上學那會兒自己村子也是這般模樣,但這麼長時間過去,他們村子家家都蓋了新房,而這福安卻依舊如昨日。
心有些沉,一旁的林煥臉色也不好看。
他示意小秦停車,然後打開車門,有些冷,風也很大,雪都被吹到了褲管子里。
時方直奔後面電視台的麵包車走去,電視台的記者小趙推開車門,下車問道:「縣長,現在就要採訪么?」然後還看了看四周,臉上的青春痘紅紅的。
時方點頭,然後問道:「攝像呢?」
「這兒呢。」憨憨的聲音傳來,一個人便從另一側下車來到時方跟前,手裡拎著索尼190,話筒都起了毛邊,看上去有些老舊。
郭偉看著時方的目光,便赧然一笑,知道他的意思。
沒辦法啊,台里就這一個拿的出手的機器了,那台松下410前幾天就被拿出去給吳關道的侄子拍婚禮,現在還沒回來呢。不知被丟到哪個旮旯去了。
他問道:「時縣長,要拍啥。」然後大咧咧的拿起機器,擺了擺。
時方輕輕一嘆,便朝記者小趙道:「你站那邊,背對村子,嗯,報道一下這村子的情況。你看,現在別的村條件都改善了,就這村數十年如一日,這是報道的關鍵點。你現在就整理一下措辭。」說的小趙一愣一愣的,時方看了看她,這丫頭可不怎麼上鏡啊,然後又看了看一旁呆住的郭偉,伸出手道:「我告訴你怎麼拍吧。」心說這小子十有**是半路出家,眼神四處亂飄,一看就沒注意。
「你們主攝像呢?」時方好奇的問了句。這縣級電視台也太不重視這次報道了吧?
郭偉脫口而出:「都請假了。」
「請假?」時方眉頭一皺,隨即笑道:「把機器給我。」請假?誰信呢。這是程樹人的安排?如果是,那他也太小肚雞腸了些吧?不過若是此次報道質量不好,吳關道臉肯定掛不住,昨天自己可是打了包票的。幸好,以前上學時候經常擺弄這玩意。
時方熟練的打開機器,看著郭偉和小趙異常驚訝,然後就聽時方道:「帶子呢?」
郭偉忙從兜里掏出一個老舊的帶盒,取出用了一半的帶子。
「倒帶,然後再拍。」時方將機器交給郭偉。
唰唰……
兩分鐘后,帶子倒完。
時方右手握住機身,左手拖住,然後朝郭偉擺手道:「過來,看我怎麼拍。」心說這郭偉沒準是拍來的替罪羊,還是幫他一把,然後又瞧了瞧有些茫然的小趙,哎,這兩人……
「小趙,你側點身,嗯,對,哎,小郭,你看,要以村子為背景,然後,嗯,她腦袋上不要有樹枝啊什麼的,看著難看。」然後又朝郭偉小聲說:「以後和小趙出去,就讓她這麼側身,她右臉上有疙瘩,上鏡不好看,而且她臉有些胖,所以你景別要大一些。」
然後把機器交給郭偉,看了看監視器上郭偉取的景別,又做了一番調整。郭偉人有些憨,但是悟性卻出奇的好,不一會兒便掌握要點。
其實190較好操作,有防震功能,如果不是人抖的厲害,比之尋常的家用機用起來更方便,控制起來很流暢。
時方又糾正了一些小趙的措辭,然後就走回車裡,自己不在,兩人能放鬆一些。
「小時啊,沒想到你還懂這一套。」林煥笑呵呵的誇時方。
時方搖頭,笑道:「咱們這太偏僻了,要是在南方,攝像機都成家用電器了。」
二人聊著天,不一會兒,時方就看見小趙和郭偉朝自己車子走過來。
「上車。」時方朝二人擺手,便讓小秦開車。
打聽了李家在哪,時方一行便直奔村西頭而去,村子里的路更不好走,估計到了開村學化或者下雨天沒個十天八天的休想過車。
路上的人倒是不少,多半是年輕面孔,穿著也比尋常的村裡人好些,估計多半是打工回來過年的。
一路上,車后已經跟了不少小孩子,興許是第一次見到轎車來村子,很興奮。
車停,時方下車看著眼前的院子。
一個破房子,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
然後他問林煥道:「老書記,這裡面住著人?」上面的窗戶有兩塊居然都沒有玻璃,貼上去的塑料薄膜也壞了幾個大窟窿。
房子前得小路上都是石頭,再仔細一看,院子的一處角落正冒著青煙,燒的是一些破被子、枕頭之類的東西。
這是老英雄的遺物吧?時方已經確定這就是李根柱的家了,林煥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是啊,當初我說出錢給他蓋房子,說啥也不幹。那倔脾氣啊……」
「咱們進去看看吧。」時方此次是來看李根柱的妻子的,但看此時的情況,想來是被兒子們接走了吧。李根柱有兩個兒子,也都在這村裡。
跟著下車的郭偉不用吩咐便打開機器,然後對著房子拍起來,小秦也下了車,在郭偉旁邊看著,然後又指給郭偉說是哪裡好,雖然他不懂這東西,但還是知道哪裡該拍到。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是談得來。
鏡頭裡,時方和林煥走進屋,二人不時抬腳躲著路上的大石頭。
小趙拿著話筒,背對房子往前邊走邊說:觀眾朋友,現在我們來到李老英雄的家……。她卡了一下,原來被身後路上的石頭一絆,險些摔倒。
小趙朝郭偉使了個眼神,意思是重來?
郭偉搖了搖頭道,然後用餘光掃著路況,一邊朝裡面走。鏡頭晃得厲害,但是破舊的遠房遠比這些吸引人。
雖然是冬天,但屋子裡還是有一股濃濃的酶味兒,進了屋得林煥和小趙忍不住捏住鼻子,喉嚨也有些鼓動。
時方臉沉著,就算此時裡面沒有人,但是這屋子就算夏天也不能住人呢。
灶坑外面的灰還是幾天以前燒過的,想來是李根柱生前用來做飯的吧?
外屋一片昏暗,地上胡亂堆放著柴禾,角落裡甚至放著給李根柱上供是用的半個饅頭。
時方當頭打開裡屋的房門,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
裡面倒是有些人家的樣子,只是傢具什麼的有些破敗不堪,時方目光移向炕上,堆著厚厚的被子,炕腳還放著幾雙鞋,是農村手工做的,都是泥土,有一雙都露出了棉花。
沒人……
時方又打量一番,便擺手示意後面的幾個人不用進來了,轉身便出了門。
「嗯,誰呀……」就在時方出門的剎那,一個弱弱而蒼老的聲音傳來,時方心頭一動。
「進,來坐,吧……」弱弱的聲音又傳來,時方忙轉身重新走進屋。
炕上厚厚的被子一動,一隻乾枯的手伸了出來。
胳膊上都是老年斑,手很蒼白,上面還有黃色的東西。
窗戶上的塑料呼啦啦的刮著,時方定了一會兒,一行眼淚便忍不住淌了下來。
隨後進屋的林煥嗷的一聲哭了出來,哽咽著撲上炕,抖聲問著:「老嫂子,你……」
然後就再也發不出聲來。
屋內有些暗,人的背影不是很清晰。
鏡頭有些抖,因為郭偉也忍不住流起眼淚。
「想不到這裡還住著人……」小趙說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林煥老淚縱橫,顫抖著扶起被子底下的老人。
老人頭髮灰白,眼眶深陷,嘴邊還有乾癟的米粒兒,枯瘦的臉已分不清是男是女,雖然老人也有些激動,但是眼裡已經沒有一滴眼淚可以流淌了。
時方忙脫下自己的羽絨服,然後披在老人的肩上,屋子裡有些冷,他抓著老人冰涼的手,一顆心似是被一個個冰錐刺著。
「老嫂子,前幾天來你還好好的,咋成……」林煥不斷的抹著眼淚。
老人張嘴啊了幾聲,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時方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屋內只有林煥哽咽的聲音。
「誰在屋裡呢?來幹嘛來了……」一個粗粗的聲音傳來,老人握著時方的手抖了抖。
然後一個人便閃了進來,他沒有看炕上,而是直接奔向拍攝的郭偉,罵道:「王-八羔子,拍你馬勒個蛋……」伸手便要去搶機器。
郭偉倒還利索,忙閃到一邊去。
「抓住他。」時方沉聲朝小秦說。
小秦身體結實,手腳更是利落,幾下便將那人按到地上。
時方對著嗷嗷直叫的中年人冷聲道:「我是縣委的時方,你是李老的兒子吧?還有一個呢?」
中年人沒有做聲,聽時方報了名號便蔫了。
老人伸出手,啞著嗓子,卻說不出來話,時方忙讓小趙去盛水,一會兒小趙便雙手空空的走回,苦著臉道:「時縣長,屋裡連水都沒有。」
時方心思一轉,便道:「去車上,把拿來的罐頭打開。」
小趙應了一聲,緊忙又跑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