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出征
回到殿中,正德帝正與大臣在正殿議事。我不想走近,只截住一個方才隨侍在皇帝身後的小內監,隨意詢問了幾句。那小內監小心答道:「方才靜王求見陛下說是商量兵部的事,一邊走著說著便見了娘娘差來的人,說是雍王也到了蘭舟那兒,靜王便說不如聽聽雍王殿下的主意,一干人便又折回去了。」我細細聽著。並未覺出破綻,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待到眾人散去,已近日暮時分。我才端了湯藥入內,只見正德帝一人靜坐於書桌后,似在沉思。我的腳步聲輕輕在殿中響起,他的身子卻依舊陷於御椅之中動也未動,西斜的殘陽將他的身影拖曳成長長一道,投於後方金壁之上,顯得分外肅穆。
不敢驚擾了他,只輕手輕腳放下藥碗,卻聽他忽然開口,低緩的嗓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這殿中許久未燃香了,月兒,點上凝心香吧!」
我微微一怔,轉而成沉定問道:「皇上可是要靜心想些事情?」
他略一點頭,沒有分毫遲疑:「北疆開戰在即,朕在想是否該答應雍王,讓他領兵出征。」
我一驚,心跳微微加快少許。抬眼望去,他神色只是平靜,全身卻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氣勢,讓周遭的空氣都凝重非常,讓人有如面臨深淵,凜然之餘卻看不出半分端倪。我壓住忐忑,思量片刻,只能避重就輕:「平日看殿下儒雅文秀,書生意氣,卻不知也能征戰沙場?」
他眼也未抬,只望向書桌一角,唇角卻似有笑意,淡淡道:「軒兒自幼熟習兵法,十二歲便以沙盤擬戰大勝老將霍狄,騎射劍法則一貫出眾,多次在狩獵中贏過那些蒙古藩王。只是,朕一向授之以帝王業,並未將他作為將才來培養。」
我疑惑愈深:「既然如此,聖上又有何需派殿下出征?」
只聽他沉沉加重了半分語氣:「是他自己看得明白,要想得大業,就必須有能力掌控兵權,抑或是,要有能力讓兵部那些老將真正臣服。此次,是他的機會。」
聽罷此言,思及方才靳軒對我的那番話——「我也有自己想要全心實現的目的,有非去不可的原因。」我心下略為明了,斂了斂神,終是脫口而出:「但是,殿下的安危亦無法不去顧忌,是么?」
他輕輕一嘆,沉緩道:「不錯。多年前朕也曾放靳軒微服出宮體察民情,也想著讓他能夠真正體味一下為人君者的職責,卻不想竟在半路遇上歹人行刺……」
我正與書桌前的銅鼎處舀入一勺凝心香,聽到此處,不自覺手中一抖,銅匙輕磕鼎壁,「叮」的一聲輕響,在沉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正德帝聞聲不由抬首望我一眼,我只能儘力使得神色如常,裝作是專註於手中動作,他似乎未以為意,繼續道:「……當時寡不敵眾,險些落入敵手,幸而有人及時施以援手,不然後果確是不堪設想。」
我靜靜看著凝心香輕緲的一點淡白的薄煙在面前緩緩升騰,往昔那些林林總總的片段卻漸漸浮於腦海之中。心中莫名一陣傷感,口中卻淡定輕問:「到底是何人心懷叵測,不知最終可有定論?」
「當時卻是花了大氣力去查,結果……」他雙眼一眯,頓了一頓,才道:「算了,都是過去的事。月兒,若讓你看,朕該如何抉擇?」
他終是轉回正題,此時我的心境已漸漸平靜了下來。讓不讓靳軒出征本已是兩難,但對於我而言,眼下的關鍵卻是正德帝此番詢問我的用意,是如同往昔一般的隨性談及,還是……他真的起了疑?
心頭微寒,不覺有一瞬的游疑。殿中漸漸被清涼的香氣盈滿,我的頭腦亦愈加清明。深吸口氣,瞭然一笑,我轉眼向他緩緩答道:「讓不讓殿下出征,臣妾恐怕無法再有良策。雍王殿下身上肩負皇上的重望,他的安危並非是一人一家之事,而是攸關朝廷社稷。請恕月遙直言,其實兩者相權,孰重孰輕皇上早有聖斷,只不過皇上也想藉此戰一試殿下是否有獨領朝綱的能耐,才會如此舉棋不定。皇上此刻猶豫的,是究竟該不該有讓雍王放手一搏的勇氣!」
「說得好!」他雙目倏地燃起光輝,噌然站起身來向我走近:「朕是想著要留給子孫一個清平盛世,但也不得不為大康備下一個平亂世創偉業的明君。要做皇帝,他必須先有這個能力保護自己的性命!朕,是想要好好考一考他,看他究竟有沒有資格挑下朕肩頭的這個擔子,有沒有資格去護衛大康的子民!」
他的面頰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仰首舉步間有睥睨天下的氣度,他的胸膛因為這一刻的激動而起伏不定。我開始一點一點的拋除疑慮——也許,他方才那一問並不是對我的試探。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兩日後,正德帝正式封靳軒為定北大將軍,率領二十萬兵馬,揮師北上,與北疆的駐兵匯合,平定北蠻。
將士出征的那一日,我並沒有跟隨正德帝去玄武門閱軍餞行。芳雲猶疑的望我半晌,終是有些按捺不住,輕聲問道:「娘娘難道就不去送一送雍王?」
我只專註於面前立著的那一扇紫檀木素絲錦的屏風上細細綉著幅平湖春色的雙面綉,淡淡道:「那是盡顯男兒陽剛血性和皇家威嚴氣度的地方,我們去做什麼?」
芳雲微微蹙了眉心:「聽聞雍王妃也去了……」
我略看她一眼:「他們夫婦話別,自在情理之中。你又何必拿我來做比較。」
芳雲聽我此言,也不再勸,默默坐下到我身畔幫我整理著各色絲線。忽爾,沉沉一嘆,輕道:「殿下這一去,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我方好挑起一根淺碧的絲線穿入,聽她這一問,不覺轉眼看去,她半垂著首,一如既往的平定神色間,卻有一抹我從未見過的悵然,像晚秋的湖水,涼涼的將人心一浸,頓生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我稍一失神,指尖頓時一痛。低頭去看,原是不慎被綉針刺中,右手食指上已鑽出一顆小小的殷紅血珠。趕忙將受傷的手指含入口中,那一絲血腥的清甜味道侵在我舌間,心底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一般。
我將手指拿出,攔下探身過來看我傷口的芳雲,定了定神,這才吩咐道:「也罷,你去一趟玄武門吧。若是能見著雍王身邊的連公公,就對他說……我等著他們凱旋而歸的消息。」說罷,頓了一頓,語氣已是沉穩下來:「還有,請他轉告雍王,我信他——能夠平平安安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