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驚變二
天家骨血……難以兩全……此中指向何人,早已不言而喻。
一幕幕,一遭遭,盡上心頭,那些零碎的片段在這一刻都牽連而起。靜王靳堂,當初在他滿面的意氣風發間,我以為看到的只是自得和狂妄。卻沒想到,竟然是他,陰險毒辣到對自己的兄弟刀刃相向。為了這個皇位,他已是不惜一切代價!
正德帝早已對靜王的行徑了如指掌,可是,不知是因為動了一念之仁,還是因為時機未夠,他所作的竟然僅僅是將全部的真相壓下不提!記得他曾經對我說過,這一切都到了該要收網的時候,接下來便有了前一陣的官員調動,其中亦涉及靜王多位心腹大臣,或是調離京畿,或是另派他職,明顯是在漸漸的削弱靜王黨的勢力。而正是因為這一形勢,才使得靜王愈加按捺不住,只能孤注一擲,愈來愈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
在德妃面前放言調唆的應該是他,有意無意讓正德帝看見我和靳軒單獨相處也是他。怕只怕,這一刻的靜王,正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兄弟之爭!兄弟之爭!且不說「玄武之變」、「斧聲燭影」,就算是當前正德帝,奪嫡至今,那高高在上的盤龍御座之前,究竟沾染了多少手足的鮮血。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生死皆是一線之間。而此刻遙遠的北疆前線,誰說不是又一個痛下殺手的最好時機?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眼下的我,萬不能為此亂得失去了方寸。
沉下心細細的想,既然正德帝已在防備,暗中周密部署。我便不能夠再向他進言一字半句,不然恐怕會更加清楚地暴露我的私心。他雖是一個寬宏睿智的帝王,卻也有身處權力漩渦中心多年而養成的多疑和猜忌。
可是北疆太過遙遠,遙遠得教人實在鞭長莫及,我竟沒有一點點的辦法,去提醒靳軒小心潛伏在身邊的殺機。
此刻我能夠做的,似乎只有等待了。一天、兩天、三天,從北疆前線回來的,都是些大捷的好消息,大軍在將軍山下安營紮寨,稍事修整后,一舉擊破敵軍,便可凱旋歸來。而我的心卻始終無法安定,愈來愈覺得自己像是一頭困頓的獸,日日徘徊在一個陰謀和權力交織的華麗牢籠里,滿心的彷徨和焦慮,鬱積在胸口,只教人坐立難安。
芳雲小心勸我:「娘娘,你已有數日未見過聖上了,是不是教小廚房備下一些點心,奴婢陪娘娘一同送去。」
我茫然的搖搖頭:「教小廚房好好準備,待會你替本宮送去吧。」心中是不知何處而生的怯意,教我不敢在這個時候見他。無端端的害怕,怕自己會說出一些不應該說出的話,怕自己這一時的失措會教他看出端倪,我怕,手中那僅剩的一點點幸福和安定都會不小心失去了。
芳雲離去后,只剩我一人陷在大殿的空寂里。白天的辰光越髮長了,午後悶熱無風,窗棱間透入的日光映得殿中的金磚地上白晃晃一片,直教人眼暈。闔上眼,斜倚在涼榻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榻上鋪的是玉簟冰席,蘊著整個人的身子都是清涼的,但都抵不去我心頭的煩悶。抬眼看到窗台上有一蓬新鮮的茉莉,潔白而芬芳的花朵在碧綠的枝葉間盈盈如玉,卻愈加襯出我這一刻的萎靡來。我微嘆口氣,終是決定打起精神。直起身子,隨口喚入個人來為我梳妝。
來人邁著細碎的步子進來,一看,卻是新來的小宮人阿鶯。她是江南人,說得一口動聽的吳儂軟語,清秀的眉眼間不時浮出的嬌羞神情,倒是個極惹人喜歡的丫頭。我撫了撫鬢邊的髮絲,淡淡問道:「會梳頭么?」見她點點頭,便吩咐道:「方才小睡,髮髻都鬆散了,替本宮梳理過吧。」
她輕輕的應了,一面拾起象牙梳幫我梳理著髮絲,一面小心打量我神色,不時說些嬌俏的話逗我開心。而我卻始終提不起興緻來,心頭像是被狂風吹亂的書頁,凌亂而張惶,甚至連思緒都整理不清,只能應景般的隨她一笑。她像是看出了我笑中的勉強,怯怯的噤了聲,不敢再言語。
這一刻的安靜卻愈顯出殿中的沉悶,我被這沉悶壓抑得有些受不了,只能無奈笑起,開口隨意問道:「會唱歌么?」
她眼中一下子又有了雀躍的神情,微微紅了臉回答:「回娘娘,奴婢會唱些家鄉的民歌小調,只是……唱得不好……」
我寬慰般的笑了一笑:「無妨,唱一首來聽聽,本宮正覺得悶呢。」
她幾下幫我挽好了最後一縷青絲,然後清了清嗓子,張口唱來:「一葉竹筏順流漂,綠水滌波盪春來。天上白雲悠悠哉,門前桃花含情開。」她的嗓音清越,宛如黃鶯出谷,再加上江南小調的呢喃婉轉,教人只覺舒暢悅耳的。我不由得含笑閉上眼,細細品味起來。
「小妹妹等得情郎來,心連心兒把手牽。山中的青藤不纏樹,枉過了一春又一春。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噌的張開雙眼,我已然怔住。
這詞,好熟悉……
依稀是靳軒,他深情凝視的雙眸就貼近在我眼前,他的笑意清淺卻專註,在我耳畔呢喃:「月遙,若我比你先去,奈何橋上,可否能等到你的身影?」……
心頭莫名一驚,突來的恐懼愈來愈強烈的籠罩住了整個人,連身子都禁不住的顫抖起來。我死死咬住下唇,儘力壓抑下這一刻的慌亂。
而立於我身後的阿鶯猶自未覺,細軟的嗓音依舊在低音淺唱,一嘆三回:「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突然間,我再也聽不下去,臉色勃然而變,狠狠一拍妝台,沉聲喝道:「夠了!」
阿鶯頓時被我駭人的神情嚇住,手足無措的呆立一旁。我無心緩和面上神色,只是頹然地揮了揮手讓她下去,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卻見殿門處闖進一個人來,正是在紫垣殿時時為我傳遞消息的小全子。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急急稟道:「娘娘,北疆飛馬來報,前方北征大軍在將軍山一役中,成功圍剿敵兵,取得大勝。」
我猶在愣愣出神,卻也清楚的看到,他的神情間竟是那麼明顯的悲戚。忍不住晃過一絲疑慮:為什麼會這樣,這明明……是大好的消息……
只聽他顫著嗓音繼續:「後來,雍王殿下親自領兵追擊敵方首領,卻身陷埋伏,如今……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