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驚變三
這一刻，身邊的一切都像是凝結住了。我怔怔地望住他的臉，卻彷彿什麼都沒有聽明白。
小全子跪著挪近少許，連嗓音中都滿是悲愴：「……隨征的何將軍派人一路去尋，看著蹤跡像是追入了峽谷突遇上伏兵，尋著了不少將士的屍首，還有……殿下的頭盔……戰報中雖然說得並不十分清楚，但殿下……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就這樣靜靜的聽著，他的話語一字一句清晰鑽入我耳中，卻無法讓我思緒轉動起來。待到他一口氣說完，我無意識的皺了皺眉頭，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卻聽「哐啷」一聲。抬眼去看，芳雲已不知何時歸來，她獃獃立於殿門，右手緊緊的壓在胸口的衣襟上，腳下，是一地的碎片和狼藉。
這一聲突兀的聲響卻終於將我驚醒，心底深處，有一種麻木后的痛楚，正在一點點的擴大和清晰。腦海中只不停的晃過一個想法……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噌的站起身，不顧一切的向門口走去，小全子一時反應不及，跪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我過去。而芳雲卻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她張開雙臂，一把攔住我的身子，口中沙啞道：「娘娘，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木然的望她一眼，像是看不懂她的舉動一般，獃獃道：「我要去紫垣殿。芳雲，你為什麼要攔著我？」
芳雲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決然神色。她死死用雙臂攬緊我，沉聲道：「去紫垣殿做什麼？你想清楚了么？」
我怔怔的望著她，意識依舊是模糊的，禁不住張口喃喃道：「我不相信他會有事，我想……去問清楚……」
我清楚的看見，芳雲的眼圈漸漸的紅了，聲音中亦帶出了一絲哽咽，可她依舊用不容分說的語氣對我道：「去問誰？問皇上么？娘娘，你想過沒有，你眼下這個樣子，怎麼能讓皇上看見？！」
終於，我答不出她的話，意識在腦海中一點一點的恢復，所有的感覺亦在一點一點的恢復……呼吸、心跳、甚至，那根深蒂固的痛楚。
我輕輕掙開她的雙臂，靜靜道：「讓我好好想一想。」
耀目的陽光大把大把的從殿檐上傾撒而下，在地磚上投下一道道清晰而沉重的黑影。我望著屬於自己的那一道重影，那樣的單薄，那樣的靜默，可是，影子應該是永遠都不會覺得疼痛的吧，它不會受傷，不會害怕，不會患得患失，不會痛苦彷徨，那樣的無憂無慮，真教人羨慕。
我吸了口氣，轉頭對芳雲道：「我想清楚了，走吧，我們去見皇上。他的病剛剛才好，禁不住這樣的刺激。我想要……去陪著他。」
芳雲悄悄背轉身去拭了拭眼角，低聲道：「好，奴婢這就陪娘娘一同過去。」
紫垣殿的大殿中，只有正德帝一人坐於正中的御椅上。殿中的氛圍沉寂得教人不敢去觸碰。
我從正門緩緩走進，遠遠的見他抬起頭來，無聲的看著我。數日不見，他似乎憔悴了不少，臉色也不太好。可是，他眉宇間的神色竟是那樣的平靜，平靜中似乎蘊含的一種說不出的壓力，讓我一下子退縮了，幾乎不敢再走近。
暗自調整了呼吸，我儘力使得自己的語調如常：「皇上，聽聞雍王殿下失蹤了……是么？」
他依舊那樣平靜的望著我，面上竟沒有半分波瀾，只像是回答一個無足輕重的問題：「不錯，奏報前一刻才到。何將軍已經調動了一切人手去搜尋。」
雖然這一切我都已知曉，但聽到他親口說出的這一刻，心頭還是忍不住一沉。我微微垂下眼眸，不想讓他看去我眼底的傷痛，只緩緩道：「殿下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歸來，還請皇上寬心，切不要太過憂慮。」
「嗯。」他淡淡一應，並不置可否。我正有些茫然無措，只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卻聽他頓了一頓，轉而言道：「月兒，過來，朕想給你看樣東西。」
我有些訝然的抬起頭，卻從他面上看不出半分端倪，斂了斂神，終是順從的走了上去。
他的右手一直放在膝上，似乎握著什麼東西，只是被書桌擋住，我看不真切。待我到了他面前，才見他緩緩將右手抬起，將一樣物什放到了桌面上，輕道：「這是方才與戰報一同送回的。」
呼吸一滯，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松綠色的盤龍袋上，用金色的絲線綉著三爪蟠龍，看樣式已經有些舊了，顯然是已用過多年，甚至袋身上還沾染上了斑斑污跡。雖然只是多年前看過幾眼，而我卻一定不會認錯。那是靳軒曾經佩戴過的啊，竟然會在這裡……
疑惑和慌亂，激烈的衝撞在我胸口，教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有怔怔的繼續看著正德帝的動作。
他一言不發的將袋口打開，取出來的除了我意料之中的那支蘭花鑲玉金簪，還有一幅小像。
淡黃的綿紙上，是用炭筆簡單勾勒的女子半身像，那眉眼發梢，那垂首帶笑的神情，分明就是我的模樣。
畫像一旁，是靳軒清逸的筆跡……「蘭綰同心結，蓮開並蒂花。」
這一幅畫，曾經那麼深刻地印在我的心海深處，我用顫抖的手觸摸過它的紋理，既使是歡喜到不能自禁，卻也抑不住滿心的憂鬱。
而眼下，它又出現在我面前，那炭黑的筆畫絲毫沒有褪去，所不同的是……畫像的下方，多處了一大塊暗紅的印記，像怪獸張開的血盆大口，詭異而猙獰！原來……我方才看到的袋子上的污跡……是血跡啊！是靳軒……受傷了么，還是……
我不敢再想象，而往昔一幕幕，如潮水一般洶湧而至，瞬間傾覆我的矜持和自製，只教人措手不及。
他淺笑瞭望我，眼波流轉間儘是那一夜星月的光華，款款道：「我見千百人不相悅，獨見君相悅。其為前緣矣，請勿拒。」
他笑著抓過我的手來，在掌心輕吻一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只想告訴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靳軒都想要和你一起，好不好？」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雙臂，柔柔道：「你做這一切只是因為……我與他對你而言是不同的，對么？」
他頹然一笑，滿目滿面的絕望：「月遙，我此刻只要一放手，便永遠失去你了，是么？」
……
我終於意識到，這個曾經深情至愛的男子，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小妹妹等得情郎來，心連心兒把手牽。山中的青藤不纏樹，枉過了一春又一春。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阿鶯的歌聲婉轉清越，彷彿尤在耳邊。我與靳軒，這一生，已經註定無法執手相牽，卻難道……還要再天人永隔？
雙目像是燒灼一般的痛起，我再也忍不住，一滴淚珠無意識的由眼角滑出，方好重重的落在了紙面的血跡上，只讓那片暗紅愈加的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