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生死兩茫茫二
我似乎哭了很久,淚水無聲的瀉出,緩緩滑落,滴在膝頭,濕涼一片。
可是事到如今,就算我用再多的眼淚,又能換得回什麼?
世間最殘酷的東西,原本就是生死。它隔開了陰陽,隔開了期許,隔開了一切可以從頭再來的機會。就算有再多的悔恨,再多的不甘,再多的傷痛,都只不過被命運冷冷的看在眼裡,卻無濟於事。
我幾乎,是在恨我自己。
胸腔之中有大片大片的悔恨和痛楚,像是毒汁,燒蝕,蔓延,腐爛,那樣的折磨著我,將我整個人吞噬而盡,只覺痛不欲生。若有尖刀在手,我恨不得一下刺入自己的胸膛。就這樣一了百了,多好!
差點就要冷笑開來,可終於有人,將我從一片痴惘之中喚回。
「娘娘!聖上還有遺渝。」一個年老的聲音堅沉而有力。
我木然的抬頭望去,原是右丞沈裕琛。他的眼神焦灼,面色凝重,彷彿是看清了我無動於衷的表情,不由得深嘆口氣,輕輕一跺腳,繼而轉身面向眾人朗聲宣道:「聖上臨終前有遺渝:著怡妃寧氏,授鳳儀印,領君身後事。」
大殿一下子寂靜無聲。
我的身子輕輕震了一下,鳳儀印……是歷代皇后的鳳印。授此印者身份尊崇,不僅可執掌後宮,亦可在非常時刻代帝領掌朝權。
而眼下,便正是所謂非常時刻。
皇帝駕崩,新君未立,三位皇子一位叛亂處死,一位不知所蹤,一位遠在西南,群龍無首,朝基猝然將崩,異心之人大可藉機而動。
心底哀涼一片……他乍然病重,心知自己挨不到雍王或信王回來的那一刻,未有立此遺渝,為社稷,也是為我。
他曾經對我說過,沒有子嗣的嬪妃在皇帝往生之後,大多是晚景凄涼。而得授鳳儀印者,身份貴重幾等同與皇太后,至少可以居永福宮,得養天年。
就算到了這樣的時候,他依舊,這般的為我打算,為我提防著一切的變數……
心頭揪然一痛,我無聲的看著何公公,捧著一方托盤漸近。那托盤中明黃的軟綢上,就是那象徵著一國之後的鳳儀印。它是用整塊天然的雞血石雕成,據說是用鳳凰的鮮血染就,通體殷紅如硃砂,有一鸞鳳盤踞印上,傲然立首,鳳眼倨桀,昭顯著睥睨眾生的氣勢。
我愣愣的看著它,那樣美麗而尊貴的東西,歷朝歷代後宮無數女子夢寐以求的東西,象徵著至高無上權力和尊崇的東西,在我眼中,卻遠沒有那一個人的情意來得珍貴。
這是他最後能為我所做的事情,而我,又能夠為了他,做一些什麼?
頭腦迅速的清醒和冷靜,我望向沈大人,輕聲問道:「皇上可曾留有傳位遺詔?」
沈大人見我面色沉定,莫不安下心來,答道:「有,早已封於錦盒之內,只等時機得當,便可拆封宣詔。」
我點點頭,環顧一下四周,強壓下心頭的一切情緒,深吸一口氣,穩穩道:「瞧這裡亂鬨哄的像什麼樣子,何公公,派人將眾位娘娘請到配殿去。皇上的御體需入梓奉安,著禮部儘快主持擬定喪儀。沈大人,請您儘快召集幾位輔政大臣,在隨安齋候著,本宮有事與眾位商議。」
一番話了,眾人皆是動作起來,漸漸如潮水般退了個乾淨,只余幾個年長的內監,要服侍皇帝遺容,更換靈衣。
我坐在一旁無聲的望著這一切,望著他沉寂的容顏,輕輕的探出手去,撫過他冰涼的肌膚,撫過他眼角眉梢的紋理,戀戀不捨的做著最後的告別。
他眉眼中的深情,掌心中的紋理,懷抱的溫暖,這以後,便再也再也見不到、觸不到了。
下一刻,他便要獨自一人躺在那冰冷厚重的梓棺里,供人跪拜悼念,供人瞻仰告別。
這個男人,這個曾經承載著我太多的歡樂和痛苦,恩寵和榮耀的男人,就這樣,永遠永遠的消逝在我的生命里。
他走了,把我所有的希翼和寄託都帶走了。這個世間,已經再沒有什麼,能教我寄意和歡喜。
可他還有未完的心愿,他終其一生孜孜倦倦的朝綱社稷,竟有可能面臨著一個風雨飄搖的境界。他對我的託付,那樣信賴的託付,是此刻支撐我的力量。而我,又怎能教他失望?
我斂了斂心神,將他鬢旁的一絲亂髮撫平,輕輕的俯身下去,在他冰涼的額頭一吻,爾後立起身來,向殿外走去。
天際,殘陽如血,蒼茫而壯闊,映襯著這一刻的決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