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六
午飯時,武嫣然發著愣。「嫣然,去吃飯了。」同事們陸陸續續地走過,打著招呼。她勉強笑笑說:「你先去,我一會兒就去。」李凱走過來叫道:「該去吃飯了。」「你先去吧。」李凱仔細地看她,奇怪地問:「你有什麼事嗎?還是不舒服?心神不寧的。」她極力掩飾著:「沒有什麼。」
黃昏下班。武嫣然獨自踟躇在大街上。為什麼總彷徨在「十字街頭」?選擇該走哪條路?真的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迷迷茫茫,猶豫不決,驚惶不安,腦子裡一片空白。一步一步機械地往前邁,昏沉地不知方向。一陣緊急剎車聲,一隻手從後面把她拽住。司機伸出腦袋罵道:「你沒看見嗎?紅燈!找死呀!」武嫣然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站穩,定下神才看清楚是徐國豪。心在胸膛里狂跳,驚惶地說:「徐總,是您啊!要不是您,我可危險了。」徐國豪凝視她,一臉的惶恐詢地問道:「你沒有看見是紅燈嗎?你不對勁兒,有什麼事嗎?」嫣然連連擺手道:「沒,沒什麼事。」徐國豪探究地觀察她疲倦的神色道:「那邊有一個不錯的餐館,去那兒穩穩神吧,我可是嚇了一大跳!」嫣然點點頭,無奈地跟在他後面。
餐館里,他們對面而坐。點過餐后,徐國豪倒上酒端起酒杯先呷了幾小口,然後注視嫣然。嫣然在他的注視下,無趣地也端起來,盯著杯中的酒出神不語。徐國豪先開口說話,不解地問:「嫣然,你一定是有什麼事吧?要不然怎麼會闖紅燈呢?」武嫣然搖晃著杯中的酒,紅色的液體讓人觸目驚心。支支吾吾地說:「徐總……沒有什麼事。」
徐國豪心情不平靜地說:「如果苦悶的話,可以向我傾訴一下。」她不想對別人說起家裡的事。徐國豪溫柔關懷地看著她。武嫣然心裡暖暖的,卻不敢回視他。低低地聲音說:「趙劍波不想過兩地分居的生活。非要讓我辭職回家。」徐國豪微微地皺皺眉頭,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問:「你是怎麼想的?」她猶豫不決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我真的捨不得這兒的工作。這個工作讓我有了做人的尊嚴。」他又喝幾大口,把杯里的喝完,重新斟上。有點兒誇張地搖晃著說:「嫣然,女人也應該有自己的事業。我感覺到你的前途不可估量。」嫣然為難地說:「可是讓我在事業和家庭之間選擇一個,我該選哪個?」
徐國豪低頭盯著杯子說:「我也不知道,問你自己的心吧。當年我也面臨過這樣的問題。婚姻和事業該取捨哪個?我從了自己的心,選擇了事業。換一個說法,那個愛情和婚姻並不牢固,它不屬於我。」往事如在眼前:前妻帶著女兒離開他,移居國外。一走再也沒有回來過。偶爾通一下電話,竟然顯得陌生了。曾經同居過的保姆李秀芬也因性格不合回老家了。李秀芬從十七歲就到他家,整整做了十四年。他清楚地記得他們同居的第一夜。那是他和妻女分離的第三個月,工作又相當的不順心。他消沉地躺了兩天兩夜。李秀芬每頓飯都按時送進他的房中。他兩天水米未進頹廢的樣子,秀芬只能站在一邊默默守護著。她說徐先生好歹吃點兒吧。他不想任何人打擾,乾脆蒙上被子。第二天黃昏,他好像蘇醒一點兒了。日子還得過下去,坐起來倚在床頭呆望天花板。秀芬推門進入,驚喜地看見他坐了起來。喜悅問徐先生,包了餛飩,想吃嗎?他輕輕地點點頭。秀芬高興地像風一樣端來餛飩。她一點點地餵食他。他感到無比的溫暖。秀芬沒有離開,還守護著他。餛飩真好吃,他吃了兩碗。昏黃的燈光下,她特別的好看。他緊緊地抱住她……同居的日子過了三年,他越來越覺得他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她也意識到他的沉默。她說她已三十一歲,想回老家嫁人。就這樣他們分開了。直至現在,他仍然獨自一人。他很失敗。愛情和婚姻像手中的沙,越想握得緊流得卻越快。他什麼都沒有了。對嫣然和盤托出他以前的事情。心裡的重荷一下子釋放出來,長長地送了一口氣。嫣然感慨不已,同情地說:「徐總,您也有這麼多的辛酸往事呀!我對您非常崇拜。以前,認為您一定什麼都是美滿的。沒想到,您更不容易。徐國豪從心底泛起陣陣的心酸。突然有想哭的衝動,慌忙別過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嫣然看見徐總發紅的眼圈,急忙低下頭。他們沉默了一會兒。武嫣然喃喃自語道:「可是……我該怎麼辦呀?」
「徐總,您有這麼多的辛酸呀!沒想到,您背後也有這麼多的難事!哎!」武嫣然感慨不已,「可是,我該怎麼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嗆得她猛烈地咳嗽起來。一杯一杯接一杯。徐國豪再三阻止她。嫣然躲過他的手說:「徐總,我這一輩子從來都是中規中矩地活,怕這怕那。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累嗎?今天就想放鬆一下,不要人管我,也不再給自己帶上枷鎖。」她第一次喝醉了,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暫時忘掉煩惱和憂愁。徐國豪扶著嫣然乘上計程車。她眉頭緊鎖,緋紅的雙頰,柔弱痛苦的模樣。他憐惜地看著她,多想把她攬入懷中。車子停嫣然家樓下。攙扶著她回到家,讓她躺下又細心地蓋上被子。輕輕地關上門走出來,剛才的緊張和興奮揪得心痛,望著滿天閃爍的星斗長長地舒一口氣。
晚上,趙劍波給嫣然打了無數個電話。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情況?從來沒有不接過電話,在擔心和猜測中很晚才睡著。
翌日清晨,武嫣然醒來發現自己合衣躺在家裡。努力地回想昨天的事,後悔自己的失儀。胃好疼,頭也疼,想喝水。掙扎著起來找水喝,可是家裡沒有開水。趴在水龍頭上,喝幾口涼水。打電話請過假,然後躺在床上。
趙劍波一醒來馬上就撥電話,終於有人接聽。傳來嫣然輕微的聲音:「喂,大勇哥。」趙劍波著急地問:「嫣然,昨天晚上你幹什麼去了?怎麼一直不接電話呀?」嫣然一驚,慌忙掩飾道:「昨晚上不舒服,早早地睡了。我正準備去上班呢。」趙劍波放下心說:「沒什麼事就好,我嚇壞了,現在好了嗎?」嫣然強忍住身體的不適說:「好了。別怨我好嗎?你知道我也很為難。」胃痛得讓她的身體開始蜷曲,縮成一團。又提到這個事,趙劍波不想再說話,敷衍地說:「哦,我還能說什麼呢。」
忽然她覺得有些話不再想和他說,他們之間有了隔膜。她低聲說:「大勇哥,我也需要溫暖,也想有人關心,特別是你。」他自哀自怨地說:「唉,如今事情成了這個樣子。好像誰都沒有錯。」她懇求道:「你不要不相信我,好嗎?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更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他慨然長嘆又無可奈何地說:「嫣然,我相信你。」她無力拿著的電話掉在床上。「喂,喂……」傳來他的呼叫聲,許久沒有答語。他在沉悶中掛斷電話。躺一會兒,嫣然艱難地起身找出幾片葯就著涼水喝了,又昏沉地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嫣然被敲門聲驚醒,忍住胃痛艱難地去開門。徐國豪站在門外,拎著食盒。嫣然捂著胃部,把他讓進屋裡。徐國豪匆忙放下食盒,折回來扶住她問:「嫣然,你病了?」嫣然微微點點頭,挨到沙發前坐下。徐國豪去廚房拿來碗說:「我熬了一點兒粥,喝點兒粥吧?空腹吃藥可不行。你吃藥了嗎?」「嗯。」她的聲音很虛弱。「還需要去買點兒嗎?」他的聲音很溫和。「不用,還有。」「你經常胃疼?」「有點兒胃病。」他盛了碗粥放在她面前。嫣然喝了粥,感到舒服了不少。徐國豪燒開水讓她喝了一些。嫣然蜷曲進沙發里,徐國豪抱來被子蓋好,坐在旁邊看著她。她即感激又疏遠地謝道:「謝謝您了。」徐國豪只是淡淡地一笑。
盛達公司里,議論紛紛。「那個武嫣然不知道有什麼本事勾引到了徐總?徐總可是心氣很高的人。」「總部的那個女主管那麼追他,他都不眨一下眼睛。」「徐總,可是個大富豪,武嫣然攀上高枝了。」「徐總的人脈很廣。」「怪不得她一路升遷得這麼快!」「嫣然結婚了,可不是單身呀!」「李凱,嫣然和徐總真的有意思嗎?」李凱瞪了他們一眼說:「嫣然工作非常努力。業績,咱們在坐的誰能比!並且嫣然人家有家庭而且很幸福。徐總想娶誰是他自己的事,在這兒瞎扯什麼!」「這麼多年,徐總對誰這麼關心過?結婚還能離呢。誰能擋得住徐總的追求!」徐國豪走了進來,大夥趕緊散去。「李凱,你來一下。」徐國豪招呼著。李凱忐忑不安地跟著徐總進了總經理辦公室,隨手關上門。「李凱,坐吧。」徐國豪煮了一壺咖啡,「嫣然請假了,這兩天的工作你幫她一下。」李凱規矩地坐在沙發上,「徐總,她的工作我已經做好了,您請放心。」徐國豪倒出咖啡,遞給李凱一杯。李凱慌忙起身接住道了一聲謝。「李凱,剛才你們是在議論我,對嗎?」徐國豪呷了一小口,有點兒熱。他端著杯子等待李凱的解釋。李凱不知道該不該說,又怎麼說?徐總眼睛的餘光瞟自己,李凱囁嚅道:「這……是的。你對嫣然是有點兒熱情,她可有家庭呀!」徐國豪緘口不語,沒了喝咖啡的興趣,放下杯子。坐到椅子上,伸長腿,悠悠地嘆息一聲。李凱膽怯地叫道:「徐總……」徐國豪揮揮手,說:「沒什麼,你出去吧。」李凱趕忙放下杯子,走出玻璃門,如釋重負地長長地舒一口氣。
第三天,武嫣然依舊去上班,覺得同事的眼神怪怪的。有些人見她過來會馬上閉嘴,不知道他們在議論些什麼?莫名其妙地有些人疏遠她。「小明,這個材料你能幫我打一下嗎?」武嫣然拿著材料去求別人幫忙,「哦,對不起。我的工作要加班到深夜。明天,行嗎?」小明不抬頭地退辭掉。奇奇怪怪地有人有意親近她。「嫣然,你看這是最難弄的兩張音樂會入場券,我有事去不了。扔了可惜,你去吧。」女同事拿著入場券放在桌子上。「我對音樂不感興趣,真的不懂。還是你自己去吧。」嫣然把票還給她。「有機會在徐總面前替我美言幾句。以後有事你儘管說話。」李凱從外面回來,她說完匆匆離去。武嫣然對她的話不知其所以然,弄得一頭霧水。隱約感覺到與徐總有關,自己竟然會被別人揣測。苦惱還不夠多嗎?平空又添了新的麻煩。武嫣然只能選擇沉默。除了工作之外,盡量避開徐總所有的接觸。她用十二分的努力和熱情去工作,總是無可挑剔完成。同事們的目光複雜地投向她:有敬佩,有妒忌,有不服氣……她太珍惜這份工作----安身立命之本。所有的一切,都默默地承受下來,不言不語,只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得盡善盡美。徐國豪感覺到她的沉默、難處和困境。他也主動地和她拉開距離。所有的流言蜚語不攻自破。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如果武嫣然不給趙劍波打電話,他也很少主動打電話,事情僵持在這兒。嫣然清楚,他仍然不高興。這麼多的事情壓得她透不過來氣。
這天,陳康走進趙劍波的辦公室,見張欣坐在裡面,詫異不已地和她打招呼。然後對趙劍波說:「趙總,有事咱倆需要出去一趟。」趙劍波鬆了一口氣問:「材料準備好了嗎?」陳康回答:「好了。」趙劍波強壓著不耐煩說:「對不起張欣,我有事要出去。」
張欣沉默著起身出門。趙劍波依舊發獃地坐著沒有動。陳康出門看看張欣已經走遠,轉身回來焦慮地說:「趙總,她怎麼總來咱們這兒呀!」趙劍波無奈地說:「陳康,我煩死了。又不能張口直接趕她走。她甚至還離間我和嫣然的關係。」「哎呀!這個人怎麼這樣!趙總可得提防著她呀。」陳康嚇得張大嘴巴,「嫣然知道嗎?」趙劍波迷茫地說:「我怎麼告訴嫣然?她會怎麼想?怎麼看這件事?」他們倆都沉默無語了。
以後好長一段時間的晚上,武嫣然打電話給趙劍波,他竟然關機。白天詢問,趙劍波漫不經心地說:「晚上只想睡個好覺,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黃昏時分,嫣然不知不覺地佇立在一座橋上,憂傷地望著寬闊的河面。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吹濃了心裡的痛苦。路上的行人好奇地回頭看她。她想起兒子,「媽媽回家,我想你了。」年幼的孩子;想起路邊蒼老的母親和小侄女;想起如父的兄長,瘦弱的身軀擔負的重擔;想起父親躺在那裡任自己搖晃,仍舊冰冷地躺著,儘管有太多的不舍;想起深愛的人那雙哀怨的眼睛。很晚了,緩緩地從橋上下來。回到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
太陽照常升起,她照常要上班,愁緒依然沒有減少絲毫。徐國豪情不自禁地把她叫到辦公室,關懷地問:「昨天下午下班,看你不太開心。和李凱找你,你不在家,打電話也關機。想給你解解悶,開開心。你幹什麼去了?」武嫣然咧嘴勉強笑了笑說:「真感謝您,徐總!沒什麼。」徐國豪研究著她的眼神,那麼的幽深,望不到底。「我可以申請你競爭部門經理,你看怎麼樣?」她的眸子猛然一亮,感激地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了?」徐國豪淡淡一笑說:「不用客氣。」遲疑一下說:「有什麼事說出來,心裡會舒服一點兒。」她又沉寂了。他不明白她的沉默無語代表什麼?她的眼睛里滿是茫然,以前的幸福呢?她轉身想出去,鼓起勇氣又回頭對徐國豪說:「徐總,您也一定聽到議論。我有家庭,有他在等著我,還有兩個兒子。而且爸爸從小就教育我們要規規矩矩做人。」說完轉回身給他深深地鞠一躬。原本想從心累中解脫一下,誰知道放縱之後是更加沉重的「桎梏」。只好獃在原地不敢再動。
國慶節假期,武嫣然早早地準備好,歸心似箭地往家趕。站在十字路口,想起以前的事情。對這個十字路口情有獨鍾,曾好多次和他相聚,心裡暖暖的。鼓起勇氣打電話:「大勇哥,你忙嗎?我回來了,就在這個十字路口老地方。」「嫣然,你回來了!就在那裡等,千萬別走。我馬上去接你。」趙劍波很興奮。嫣然站在路口向東張望,遠遠地看見他向這邊小跑過來。「到這多久了?」趙劍波激動地問,順手接過手袋。「剛到沒多久。」嫣然挽起他的胳膊。
他們倆並肩往回走。趙劍波的眼睛里滿滿的愛意:「嫣然,聽說你回來,我的心砰砰直跳,挺激動的。」她說:「我也是。」他遺憾地說:「美中不足,你跑那麼遠去工作。」她停下來,迷惘的眼神注視著他笑,討好地說:「我只干幾年,行嗎?讓我媽媽他們過得好些了,就回來。」他轉過頭,盯著她的眼睛說:「我也說不動你,也拿你沒有辦法,你是一個固執的人。」她抓緊他的手深情地說:「請你理解我的苦衷,好嗎?你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依靠。我的心有多依靠你,多渴望你的關懷和溫暖。」說著望向天空。他也望望天空,可是天空一片蔚藍,好奇地問:「怎麼了?白天有星星嗎?」「大勇哥,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不要關機沉默。那樣我會受不了的。」她慢吞吞地說。既怕失去工作又怕失去他。「原諒我的小孩子脾氣,好嗎?嫣然,我是愛你太多,不願你離我那麼遠。為表示歉意,來我背你。」說著蹲下身。「你幹什麼?大街上呢。不怕別人笑話?」她轉悲為喜道。「上來。」趙劍波拉拉她說:「上來,腳崴了。」她只好趴在他的背上說:「背幾步就下來。」他雙手抓緊站起來道:「告訴你,你老公是一個可以依靠終生的人。」武嫣然把頭埋在他的肩上悄聲說:「我知道,一開始就知道。」走一段路,趙劍波喘氣重了,她心疼地說:「你累了,放我下來吧。」他堅持著說:「不累,再走幾步。」
張欣站在路邊冷眼盯著他們倆。趙劍波急忙放下嫣然說:「張欣,在這兒呢。」張欣冷言冷語地說:「趙劍波,大街上呢!顯什麼眼!」徑直走過去。武嫣然奇怪地問:「你得罪她了?」趙劍波厭惡地說:「我得罪得著她嗎?誰知道犯了哪門子的神經病。走回家,不管她。」拉過嫣然的手十指緊扣。她的頭親昵地靠在他的身上,邊走邊聊。張欣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走遠的兩個人。
他們倆走進家門。趙有福獨自在家看報紙。嫣然叫一聲:「爸爸。」爸爸見是嫣然放下報紙,高興地說:「嫣然回來了。我給你媽打電話讓她買點兒好菜。」打完電話,給嫣然倒一杯水問:「工作還順利吧?」武嫣然喝著水說:「挺好的,我現在是部門經理了。」爸爸和趙劍波都驚喜地看她,「幹得不錯。」「真的挺好。」她放下杯子問:「爸爸,趙陽和趙耀什麼時候放學?」「五點。」她看看錶心急地說:「現在快六點,該回來了。」趙有福早已習慣,平靜地說:「他倆不讓接。放學后,會出去玩會兒。沒事。」「哦。」嫣然無奈地點點頭。劉桂蘭拎著菜籃子回來,高興地說:「嫣然回來了。一定餓了,我馬上去做飯。」嫣然跟過來說:「媽,我幫您。」媽媽往外推她道:「不用,你歇會兒吧,坐車挺累的。」
嫣然回客廳和爸爸聊天。趙劍波幫媽媽做飯。趙有福問:「嫣然,我想問問你,有什麼打算?一直就這樣嗎?孩子見不著媽媽也不好呀。」「我知道,爸爸。」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無盡的矛盾和糾結。好不容易掙來的這份工作,輕易地舍掉嗎?家呢?都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捨得割掉哪一個?公公著急而略有不滿的神情,她端起杯子沉默著,只是一味地喝水。
晚飯做好了,天色漸漸暗下來,孩子還沒有回來。嫣然的怒氣沉積在心頭,卻沒敢表現出來,這都因自己而起。「咚咚咚……」敲門聲終於響起。劉桂蘭趕緊開門。倆孩子灰頭土臉蹦跳著進屋。劉桂蘭接過書包,喜悅地說:「趙陽、趙耀,你們的媽媽回來了。」孩子們大聲叫道:「媽媽回來了!」「媽媽回來了!」飛奔進客廳,抱住嫣然叫:「媽媽,我可想你了。」「媽媽,媽媽!」所有的責怪化為烏有,嫣然摟著孩子親親這個,又親親那個。「看看,弄得這麼臟。洗洗,吃飯了。」牽著孩子到衛生間洗臉洗手。「趙陽,你們倆每天都玩到這麼晚才回家呀?幹什麼去了?」嫣然邊給趙陽邊洗臉邊問。「我倆踢球去了。」趙陽說。給趙陽洗乾淨手和臉,拉過來趙耀責怪道:「你看看你,更臟!」趙耀仰臉讓媽媽擦洗著說:「媽媽,你什麼時候回家不走了?我不想讓你走!」嫣然疼愛地捧著兒子的臉,好天真的眼睛。可是怎麼對孩子解釋這一切,她心疼地把趙耀摟進懷裡。
趙陽、趙耀纏著嫣然瘋了半夜,才戀戀不捨地去睡覺。武嫣然走進卧室,趙劍波坐在床沿上,眼睛里無盡的落寞。她坐在他身邊問:「你平時很忙嗎?怎麼不管孩子的學習?」趙劍波說:「我很忙,正想上一個新項目。」「什麼新項目?」「我想涉足房地產,正在考察所以忙了點兒。」嫣然提醒道:「大勇哥,你可要謹慎啊!」又有點兒不滿地說:「孩子都玩瘋了。」趙劍波瞧瞧她說:「那你回來吧。」武嫣然沉思半晌說:「我真的該考慮考慮了。孩子都變野了。」想了想又說:「要不然我把孩子帶走吧。」趙劍波一驚道:「撇下我自己?你咋這麼狠的心。回家吧,嫣然,真的不在乎你掙的這幾個錢。」
她看看丈夫,噘著嘴巴不服氣地說:「別小瞧我,我也不少掙。現在除了工資十幾萬外,悄悄接的私活也能掙個十幾萬的。」他詫異地問:「真的?掙這麼多?那你的錢呢?」「吃飯花不了多少,剩餘的大部分給我媽他們了。」「思遠現在怎麼樣了?」「已經開始好轉了,場子里有幾百隻羊,一年有幾萬的利潤。不讓我寄錢給他了。我寄些給媽媽,讓媽媽替我哥存著。我想幫他們過得好些,不再受苦受難。」「嗯。思遠的婚事怎麼樣了?」「有一個女大學生在幫他打理場子,至於是什麼關係,我也說不好。聽我媽說女孩子挺好的。」「太好了,他終於又挺過來了。不容易啊!」武嫣然感慨地說:「是啊,多難啊,我們兄妹倆。」
趙劍波有點兒猶豫地問:「嫣然,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問你。現在能問嗎?」嫣然不解地問:「什麼事呀,這麼奇怪?」趙劍波沉吟了許久問:「你考研之前,和咱媽吵架的那個晚上,我四處找不到你,後來你自己回來了。你是去干傻事了嗎?」武嫣然頓時紅了眼圈,點點頭。趙劍波心疼地說:「你知道嗎?這幾年我不敢攔著你,怕得就是這一幕。想起來就后怕。嫣然,你真的太辛苦了。嫁了我沒有享到福,你太要強了1」她緩緩地說:「大勇哥,不要強,真的沒法活。那夜好像聽到爸爸在叫我『嫣然,嫣然,孩子。咱們家全靠你了。』我就回來了。當時也是一時衝動,挺后怕的。」他愛憐地說:「誰活著容易啊。唉,我也想通了,不再強迫你,那樣你會不開心的。只要你開心,我怎麼樣都行。也許到該回家的時候,你就回家了吧。」她艱難地吞咽想說的諸多理由,明白丈夫對自己的疼愛。
從那以後,武嫣然一有空就趕回來陪伴趙劍波和孩子們。他也趕去接她,很累,也算是安慰。她總覺得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多次詢問,他卻極力掩飾著什麼。
因為羅晴的到來,紅星農場里有了勃勃的生機。裊裊的炊煙按時升起,武思遠再也沒有堆放好多天的臟衣服。鄭緒方的眼睛里又有了希望之光。就連小靜好都覺得爸爸臉上的笑容多了。一段時間的接觸,羅晴越來越喜歡武思遠,一個勤勞善良的人。「武場長,飯做好了,吃飯吧。」羅晴系著圍裙,站在門口叫道。「哦,來了。」簡單的三菜一湯,四個人圍著桌子吃飯。靜好夾起一塊嫩黃噴香的炒雞蛋給羅晴,「阿姨,你吃!」「謝謝靜好!你也吃。」羅晴也給靜好夾一塊。「咯咯……」靜好銀鈴般的笑聲。武思遠有心地聽著她們的對話,低頭不語。「爸爸,你怎麼光吃饃饃不吃菜呀?」小姑娘很精明,爸爸與羅阿姨之間似乎有她不懂的什麼。她好想看到爸爸偷看阿姨時的笑臉。靜好給爸爸夾菜,顫抖著掉在桌子上,鄭緒方慌忙撿起丟進嘴巴里,「靜好,小心點兒!嫣然來電話說想讓我和靜好去她那兒。我沒答應她。你這邊還需要人照顧。」武思遠依舊沉默著。羅晴說:「嬸子,您想去就去。我會照顧好武場長的。」鄭緒方點頭,臉上顯露出希望的笑容。
夜漸漸深了。小屋裡,武思遠伏在案頭研究業務。羅晴給小靜好講故事,「有一個小女孩在大年夜裡去賣火柴……在微弱的光線中她看見疼愛她的奶奶。奶奶摟著她飛向沒有寒冷和飢餓的天堂。」靜好捧著小臉專心地傾聽故事。她彷彿看到一頭金髮的小女孩,穿著一雙大拖鞋在寒冷的大年夜賣火柴……暖和的火爐;會走路的烤鵝;掛著美麗畫片的聖誕樹;還有慈祥的老奶奶……靜好回頭叫一聲「奶奶」。鄭緒方一邊剝著玉米棒子,一邊聽故事。好熟悉的畫面,彷彿回到以前。聽到靜好叫自己,鄭緒方應一聲,「哎!」
就是這樣的溫馨夜晚,靜好知道了海的女兒;變成白天鵝的醜小鴨;騎著掃把的老巫婆;趣味橫生的阿凡提;善良的雪孩子……會數十以後的數;會背好多首唐詩……她好喜歡羅阿姨。武思遠也聽入了迷,放下手裡的活兒,怔怔地望著她們發獃。羅晴柔美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美麗。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是生活開的一個玩笑。突然想告訴羅晴,她該離開。可是好依賴這個幻覺,暖和得讓人捨不得。夜深了,鄭緒方催促靜好無數次。孩子才依依不捨地和阿姨告別,跟奶奶回家。
外面的月光好美,秋天的月亮特別好看,秋蟲呢喃細語。武思遠坐在床上看月光。終於打定主意,披衣起來,隔著窗戶輕喚:「羅晴……羅晴……」睡夢中驚醒的羅晴,驚慌地問:「哎!武場長怎麼了?羊有病了嗎?」驚嚇得她快速穿好衣服。「不是,羊好好的呢。明天,你回家吧。我給你多開兩個月的工資,以後就不要再來。」「為什麼呀?我哪兒做錯了嗎?」羅晴一把拉開房門,眼眸里都不解。「不為什麼,你也沒有錯。你根本就不該到這兒來。」武思遠雙手抱肩,倚在窗前看著如水般的月光和月下美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羅晴似乎明白武思遠的話外之音,卻不肯相信。「我的意思,你明白。」武思遠轉身回了房間。留下羅晴看月亮,考慮自己的去留問題。愛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嗎?可是他結過婚還有孩子,自己的父母會同意嗎?現實好殘酷,沒有神話故事好聽,該何去何從?
鄭緒方在女兒的堅持下去廣州小住。諾大的農場里剩下武思遠和羅晴兩個人。(會在忙的時候請一些短工。)前些日子提的事情,也漸漸忘記。武思遠愈加地感覺到尷尬。停下手裡的活兒,眯縫著眼睛注視不遠處的她。羅晴輕盈的身影快速地干著活兒,偶爾直一下腰擦擦汗珠。興緻所起高歌一曲「唱山歌來……這邊唱來那邊和……不怕灘險彎又多……」他索性停在樹蔭下聆聽,無憂無慮的年紀滿身的快樂。如煙雲一般的往事:劉艷一走已經六年多,聽她娘家村的人說被騙到大山裡去了,住著夜晚能看見星星的漏屋子。逃過幾次都讓那個男人捉住,鎖進屋中限制了自由。早些時候不知怎麼回來的,匆匆又嫁了一家。她躺在床上數星星時,不知道會作何感想?想起過他和女兒沒有?日子越過越差,命運多舛!終究夫妻一場,希望她能平安、幸福。聽到她這樣的結局,武思遠仰頭望天空,無奈至極。「武場長,我回去做飯了!」羅晴朝這邊大喊。武思遠從沉思中驚醒,「哦,好!」羅晴收拾好工具,回了小屋,留給他一個俊俏的背影,也很快消失不見。他擦擦眼睛,眼前沒有這個人,是幻覺?像劉艷一去不返嗎?扔下鐵鍬急奔向廚房,隔著窗戶望見她的身影。她在這兒!武思遠慢慢地蹲下來。羅晴做好飯,出屋要去喊他,猛然發現他蹲在廚房窗下,「武場長,你在這兒呀!吃飯了。」疑惑不解地說,轉身進屋,用餘光瞟向他。他抬頭看看自己,眼睛里有些什麼?好複雜!成年人的世界,她讀不懂。武思遠盛一碗熱騰騰的麵條,端著碗蹲在院子里的大樹下。羅晴不明白,他每天都蹲在外面吃飯,把自己單獨留在屋裡,代表著什麼?
難得冬日的暖陽,羅晴請假回家。和魯兵哥一家逛街吃館子,和媽媽一起包餃子,兩天過得太快。但是心裡始終放不下武思遠。第三天早上,匆匆趕回去。大門緊閉,敲了半天也沒有人開門。從一處堆滿木柴的牆角跳進院中。急匆匆地推開武思遠的房門,桌子上滿是碟碗和空酒瓶。他躺在床上昏睡。桌角上放著一沓鈔票和一張亂塗亂畫的紙,上面寫道:羅晴,你該走了!請你離開!離開!離開!羅晴大眼圓瞪,怒氣填胸地搖幌醒他,「武思遠!你醒醒!醒醒!你是什麼意思!嫌棄我了!為什麼?我哪兒做錯!你必須說清楚!」她近乎狂吼。武思遠慢慢睜開眼睛,前面的人是誰?媽媽?靜好?嫣然?劉艷?努力地看清楚,她是羅晴!最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眼前,夢幻般的感覺。他又閉上眼睛,無力地說:「你真的該離開了……」此時次刻只想就這樣渾然不覺地死去。所有的人和事都不要再牽挂,一睡永遠不要醒來。羅晴被他頹廢
的樣子激怒,冷冷地說:「走就走,你以為你這個破地方好呀?」抓起錢,大步離開。出了大門不遠,羅晴後悔了,他會照顧好自己嗎?可是已經走出這個門,怎麼回去!走走停停,不知道怎麼辦?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他,一個落魄的男人。
在思念的煎熬中,度過一個月。武思遠清理乾淨羊圈,蹲在空地上歇息一下。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還沒有吃午飯,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來到灶台前,掀開鍋蓋冷鍋涼灶的。坐下燒開水泡一碗面,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摸摸還有些癟的肚子,又喝些開水。自從羅晴生氣走後,偌大的場子里只剩下他自己,孤單單地與羊群相伴。他好想羅晴,思念是一根綿長的線,纏繞著他的心。可是他又覺得自己無能為力,給不了她好的生活。還是不要繼續下去吧,長痛不如短痛。武思遠心煩意亂地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中聽到羅晴在叫:「武場長!起來吃飯了!」他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回答她。可是怎麼也動彈不得,覺得好累,只想睡覺。魯兵給武思遠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直通著,無人接聽。憔悴不堪的羅晴在一旁著急地猜測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哥,他會去哪兒?不會有什麼事情吧?」魯兵嚴肅地問:「晴晴,你確定吃苦受累都要跟著他是嗎?」羅晴點點頭,眼睛不由地看向父母。「大姑和姑父的意見呢?」魯兵詢問羅晴的父母。「兒大不由爺。我也管不了。只要晴晴能幸福比啥都強。」魯兵的姑媽望著消瘦下去的女兒說。姑父問:「武思遠,這個人怎麼樣?」「姑父,他的人品我敢保證。他的場子已經開始有起色,不久以後肯定會好的。」姑父說:「晴晴,喜歡他。我們能說什麼。」羅晴深深地舒一口氣。魯兵拉起表妹,開車飛速來到紅星農場。武思遠睜開惺忪的睡眼,不相信羅晴站在面前,「剛才就夢到晴晴叫我吃飯了。怎麼又做同樣的夢?吃飯了?」魯兵和羅晴失口笑了。武思遠清醒過來,現實又重新回來,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面對,發獃地望過兩個人。「還不如在夢裡呢……」話沒說完,低垂下頭。魯兵氣惱地說:「思遠,我一直認為你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面對自己這麼想要的愛情,你都不敢抬頭了!別讓我瞧不起你!」思遠的頭沒有抬起。魯兵著急地嚷嚷道:「武思遠,你算什麼男人!都沒有女孩子勇敢!嫣然都敢為了你和你們的家去打拚,一個人在外面拼搏奮鬥。你這樣頹廢對得起她嗎!她只要看到你能幸福!幸福來到了,你卻膽怯地要拒之門外!」嫣然為自己和家人艱辛的付出,武思遠猛然驚醒道:「我為什麼不敢抬頭去面對!羅晴,我愛你!真真切切地愛!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我要你嫁給我!」羅晴的淚水馬上流下來,「你還故意找我的麻煩,把我趕走嗎?」武思遠翻身起來,一把把羅晴摟住說:「怎麼會!我愛你,還愛過來呢!」兩個相愛的人終於在一起了!魯兵悄然離開,徒步行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這條坎坷曲折的小路走過許多次,今天格外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