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面對
瑟瑟微微笑起來。
她之前還沒想好要怎麼對待秋夕,是以一直拖著不願去面對,每每聽到袁十九說秋夕在她必經之路上堵著,她都是繞道而行,直到昨夜與翡翠聊過。
「我說你是不是傻了?」翡翠手指點在瑟瑟腦門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跟這種人用什麼心眼兒,你的機靈勁留在我們出府後的謀生上好不好?」
翡翠每隔三日便在子時來一趟,教瑟瑟易容術。瑟瑟看著她用各種材料在臉上東一貼,西一沾,整個人就變了樣子,大感興趣。兩人一個教得盡興,一個學得開心,不過幾次瑟瑟就入了門。
「你想想,為什麼她要用計謀謀算你?」
瑟瑟眨眨眼:「因為她聰明?」
翡翠翻個白眼:「因為她沒有我和袁十九這樣的人可以用!我真是不明白你,放著自己的長處不去用,非要跟人家比腦子!」
瑟瑟恍然大悟。是了,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孤獨無依的小乞兒了,也不需要學秋夕那些下作的算計,殫精竭慮地去謀害他人。她的生活,不應該因為秋夕苦惱,更不應該因為秋夕而自潑污水。
瑟瑟低聲吩咐了袁十九幾句,這才不緊不慢地往秋夕那方走去。
轉了個彎,就看到已梳起婦人頭的秋夕一身青蔥色薄衫,依舊是怯生生的模樣,站在樹影里,盯著慢慢走近的瑟瑟,滿臉怨毒,宛如一條美麗又狡猾的竹葉青。
秋夕向來是躲在背後裝好人的,如今特意在這裡等她,又情緒如此外露,想必是真的急了眼,再沉不住氣了。
不過,秋夕錯就錯在還當自己是與她一般無依無靠的乞兒,附近空無一人,只幾個婆子遠遠地侍弄花草,她還真是給自己挑了個好時機。
「瑟瑟,」竹葉青笑了笑,面色有些猙獰:「真巧。」
瑟瑟也朝她笑:「是很巧,這次才讓姐姐等了這麼一會。」
秋夕臉色一變,但她反應卻快:「瑟瑟可是聽誰說了什麼,也以為燕草是被我帶累受的處罰?且不說我有什麼理由害她,便真是我要故意害她,又怎麼會親自去告訴她,我又能得了什麼好處,不過是那些小人看咱們三人親近,想離間咱們罷了。燕草如今不知怎麼樣,我心裡也是煎熬得很。」
燕草被攆出去,對外的理由是偷了主子的東西,對於她與秋夕的謀划,上房的人一個字都沒漏。秋夕雖然奇怪自己怎麼會莫名其妙昏了過去,代替瑟瑟出現在那裡,卻怎樣也想不到瑟瑟已全然知道來龍去脈,因此一番話說得極為流利。
瑟瑟卻是聽到燕草便心裡一痛,既為燕草幫著秋夕而難過,也為燕草如今的處境而擔心。
瑟瑟皺了皺眉,絲毫不留情面:「姐姐是有福氣的,同樣是那日出了事,說來姐姐的責任還要更大些,結果姐姐卻得了二少爺看重,燕草如今卻生死不知。」
秋夕一怔,嘴角的笑容也掛不住了。她使勁盯著瑟瑟,想從她細微的表情中猜測她知道了多少。
瑟瑟微微一笑,她可不想以後陪著秋夕演姐妹情深,索性將話挑明:「那日的事,從頭到尾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姐姐也省省吧,既然成了二少爺的人,好好伺候二少爺才是正經,也不枉費姐姐殫精竭慮地當了二少爺的通房。」
瑟瑟一番話毫不客氣,句句打在秋夕七寸上,秋夕面容慘白,眼中卻要噴出火來。她機關算盡,卻沒想到睡一覺的功夫便在大庭廣眾之下替代本應出現在那裡的瑟瑟,躺在了林懷珏懷裡,之後又為了求生,努力撇清自己不是威脅林懷珏的人,殫精竭慮,最後還爬上了林懷珏的床。
這些日子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日日對著那張與林懷瑾相似的面孔,想到自己與溫柔尊貴的夢中人從此再無可能,便心如刀絞。
她難以自控地顫抖,忍不住尖叫起來:「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比我早遇到他幾年,倚仗著他的同情心先入了他的眼!你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乞兒,憑什麼他就對你這樣溫柔,眼裡再也看不見他人?!」
遠處的幾個婆子遠遠看過來,遲疑著要不要過來。瑟瑟不動聲色撇了他們一眼,露出一臉可憐相,裝作害怕退後了幾步,嘴裡卻毫不留情:「我是來歷不明的小乞兒,但我從來了解自己的位置在哪裡。你卻然曾是好人家的清白姑娘,卻不知廉恥,爭搶著要當通房丫鬟,甚至為此害人,若你父母地下有靈,怕也會以你為恥。」
秋夕只覺瑟瑟的話如把她心剖開了一般,將她平日里不敢去想、害怕被人說的事情全都一股腦砸在了她身上,再看瑟瑟那逐漸長開的妍麗臉龐,滔天恨意湧上心頭,伸手抓向那張她想到就生氣的臉。
曾經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還有疼愛自己的哥哥,可命運弄人,讓她失去一切,不得不吃盡苦頭,想方設法與安國公世子見上一面。
第一次見面,她是失去父母兄弟的孤女,跪在雪地之中,哀哀地仰頭看著那尊貴的男子,期盼他能如坊間所說得那樣善良。可他眼裡卻只有身邊那個一臉稚氣的小丫頭凍紅的臉,眼中無限愛憐,而那小丫頭卻只關心懷裡的糕餅有沒有擠扁。
她總是夢到那一幕重現。在一遍遍的夢境中,她越發清晰地看到他們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他的柔情蜜意,那丫頭的不屑一顧,統統化作嘲笑,砸在跪在雪地中的人影身上。她憤憤地想,憑什麼她可以這樣不在乎,不過是個乞兒,還不如她得大家的喜歡。
後來,夢就變了。站在他身邊的人變成了自己,他眼波宛轉,溫情脈脈地看著她,她幾乎要溺死在那片多情的海里。與他攜手登高,轉過頭,所有欺負過自己的人都匍匐在腳下。她得意之餘,卻有一絲恐慌。夢裡再也沒見過那個看起來機靈,實則蠢笨的小乞兒,可越是看不到,她越是心慌。她知道,那個小乞兒就在那裡。在他看向她的情深厚意里,在她給他束髮時斷裂的尺梳里,在春夏秋冬與他一起吹過的風裡。那小乞兒虎視眈眈,要帶走他的心,和屬於自己的一切榮光。
如果沒有那乞兒就好了。
她這麼想,也就這麼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