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慘烈
秋夕無數次想象過瑟瑟那張臉在她手下碎裂的模樣。
她的臉離自己的指尖那麼近,從前那種神氣的表情不見了,她踉蹌著後退,手裡的籃子掉了,帶著露珠的月季散落一地,她那因驚恐而瞪大的雙眼讓秋夕有絲快意。
遠遠地傳來婆子的驚呼聲,但秋夕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夢寐以求的事情馬上就要實現,她興奮得呼吸都凝滯了。
秋夕拚命往前一撲,指尖拂上了瑟瑟的臉頰,尖銳的指甲帶出一絲血痕,滲出的血珠染紅了秋夕的雙眸,她更加興奮。
忽地腿彎一痛,秋夕不由自主向下跪去。瑟瑟那張可恨的臉離她指尖越來越遠,但她厭惡的表情卻那麼清晰。秋夕大驚失色,徒勞地揮舞著雙手,跪在了散落的月季上。
那月季分明已被連翹小心地除了刺兒,秋夕跪到上面卻依舊覺得膝蓋被刺穿了一般。她支撐不住,哀叫一聲,側翻撲倒在白色的花畦之中,滾了兩滾。
聞聲趕來的幾個婆子拉起她來,只見那花畦已給秋夕壓得不像樣子,損失了大半,被人拉起來的秋夕被鮮血糊了一臉,看不出傷勢如何。
突然有個婆子驚呼:「這是要給表少爺入葯的曼陀羅!快拿些水來給她洗,這花毒性大得很!」
眾人亂作一團,一時竟不知是壓壞了表少爺治病的花重要,還是秋夕的傷勢重要。還是瑟瑟冷靜:「先找個人去稟了夫人吧,怕是要趕緊領了牌子去請大夫,再叫個人去跟表小姐說一聲。」
秋夕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跌倒的,眼前血紅一片。她被人攙扶著,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卻是酥酥麻麻沒什麼感覺,再看指尖,也只有大片大片的紅色,分不清是眼裡的紅,還是手上的紅。
那些婆子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聽了個清楚。她有些困惑,扭頭看著她們,只見他們一臉驚慌地看看花畦,再看她的臉。一抹不祥的陰雲籠罩在她心上,悶得她想吐。轉臉看著瑟瑟,正冷靜地吩咐婆子們做事,沉穩的樣子讓她很是陌生,眼裡的情緒卻又讓她非常熟悉。
瑟瑟扭過頭來,對上秋夕的眼睛。
秋夕想起來了。
那是出現在夢裡無數次的,充滿憐憫的目光。
秋夕喉間「咯」地一聲,雙眼翻白,軟軟地暈了過去。
在眾多婆子的力證下,瑟瑟沒有受到牽連。隨後,又在秋夕每日用的湯藥里驗出了極少量馬錢子。
陶嬤嬤帶著護衛將秋含院的丫鬟婆子一個個審過,最終嬌桃招認了給秋夕下毒的人是自己。嬌桃與春杏極為要好,春杏死後便一心要為她報仇,偶然發現秋夕左手寫的字正與當初那字條上的字跡一樣,是以每日在端給秋夕的湯藥里下一點足以使人致幻瘋癲的馬錢子。
至於秋夕,被曼陀羅的刺划傷了臉,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傷疤,由於她當日向左撲進花畦,左臉受傷尤為嚴重,已不能做任何錶情,大夫看過後也沒有辦法。
秋夕臉上受傷,終日以紗覆面,兼之嬌桃指證她害了春杏,林懷珏也對她不喜起來。周雲卿多留幾日本就為了這批曼陀羅,如今曼陀羅被毀了大半,只能帶了剩下的一點回了家,也不知夠不夠得。周氏惱怒秋夕惹出這麼多事端,又毀了她精心給周雲逸種植的珍貴藥材,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底下人苛待秋夕。
瑟瑟卻覺得整件事布滿了疑點。
秋夕剛到林懷珏院中不久,正是如屢薄冰之時,怎麼會對自己的行動了如指掌,多次堵在自己必經之路上?好似是知道自己要對付她,專門來等著自己一樣。
還有,瑟瑟和袁十九想到的,是激怒秋夕向自己出手,再通過翡翠讓周氏知道秋夕對林懷瑾還未死心,從而讓周氏忌憚,搬倒護國公府後把秋夕打發掉。卻沒想到秋夕滾到花畦中,花畦中還偏偏種的是劇毒的曼陀羅,得了個這麼慘烈的結局。
瑟瑟原沒指望秋夕被自己三言兩語激怒,所以還留了後手,沒想到由於嬌桃投毒的緣故,秋夕渾身都是破綻,輕而易舉上了鉤。再者,秋夕左手會寫字的事定不會讓人知道,嬌桃又是如何得知並確認春杏是被她所害呢?
這一樁樁一件件,嚴絲密合,不僅使秋夕徹底栽了,永無翻身的可能,還乾淨利落地將瑟瑟摘了出去。背後似乎有雙看不見的手推著她,幫著她。
能在安國公府做成所有事情,需要多縝密的心思?他又能得什麼好處?瑟瑟打了個寒顫,不願往下再想。
秋夕養好了傷后,在正院跪了三個時辰,最後終於見到周氏。不知道她與周氏怎麼談的,周氏寬容地把她打發去了老夫人的小佛堂,從此再不與外人接觸。
瑟瑟猜著,秋夕現在唯一能打動周氏的籌碼也就是護國公府了。
瑟瑟倒真有些佩服秋夕。
秋夕就像崖邊野草,不管環境多麼惡劣,都掙扎著往上生長,總能在絕境中辟出一條路來。
只是她用錯了心眼,也找錯了對手。不然以她的手段,完全可以過得平順安樂。
「第一個是燕草,第二個是秋夕,下一個是不是林懷瑾了?」
袁十九攔住翡翠,低聲質問她。
翡翠一揚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袁十九冷笑:「我只是忠誠,不是愚笨。你先前說要斬斷她在府里的牽挂,我也只是一聽,沒想到你真這麼大本事。第一個斬斷了她跟燕草的友情,第二次幫她報仇了了心事,下一步,難道不是讓她對林懷瑾絕了念想?」
翡翠嘆氣:「你是真的腦子不好。她與世子本來就是敵對的立場,不管我插不插手,他們兩個總會了斷的。」
袁十九道:「也對,她這樣與林懷瑾不咸不淡處著,也不至於再有什麼念想了,倒讓你省事了。」翡翠不欲與袁十九多言,拂開他進了瑟瑟的屋子。
瑟瑟見了翡翠卻沒有往日那麼高興,黑白分明的眼珠盯著翡翠,好像她臉上開出朵花來。
翡翠被她看得不自在,訕訕笑道:「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
瑟瑟收回目光,喝了口茶:「自歸山想要什麼?」
翡翠撓撓頭:「說實在的,我也不清楚。目前看來,只是公子單純想幫你罷了。」
瑟瑟嘲諷地咧咧嘴:「我與你們公子素未謀面,想來你們公子不是這麼善心,隨便看到個人就想幫助的吧。」
翡翠默然,點了點頭。
瑟瑟見她表情沉重,有些自責。翡翠只是個聽令行事的,又幫了自己太多,她即便有顧慮,也不應該讓翡翠承擔。
瑟瑟舒展眉眼,沖翡翠笑了笑:「替我轉達你們公子一聲,有什麼條件還是先提為好,省得我欠了人情還不上。」
說完,沖翡翠眨眨眼:「欠人情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翡翠見她嬌俏,果然好過了一點,正要說什麼,忽聽院門口有動靜,急急告辭:「世子回來了,我先走了。」
起身想了想又猶豫道:「國公府已遣媒人去過周家,明日便去納吉。」
瑟瑟黯然:「我知道了。」
翡翠不敢看她,頭也不抬地出了門,看到袁十九靜靜站在廊下陰影中,冷冷地看著自己,如一把出鞘的劍,一不留神便會被劍鋒所傷。
瑟瑟定定看著炕角,呆怔了一會,聽到德生喚自己,這才揉揉酸澀的眼眶,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