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默然而歸
一卷殘風落寒水,半株黃柳秋意濃。皎雲散,正天晴,重逢不相迎。
匆匆掃了掃衣擺的落英,我抬眸望向高聳聳金燦燦的南天門,長舒一口氣:終於還是來了。
「天帝有旨:主君悅漓平戰亂鎮妖獸,兩界安寧,厥功至偉,上天感其恩德,特准即日覲見,以宣功業~」
傳詔老仙官兒那尾音拖的簡直比我家猴妖的尾巴還長。現在想起他話音未落就被一群小妖摁倒在地,又是揪鬍子又是扯衣裳,我扶了扶額角,很是羞愧,暗暗期盼千萬別被撞到。
「君上不知那主君將兩界治成了什麼樣子,無理精怪欺橫霸市,瞧把我這老骨頭折騰的...」
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剛剛擦肩而過拄著拐杖的可不就是宣旨的老仙。
不過這不能怪我,孩子們生平最看不過眼的就是裝腔作勢頤指氣昂了,更何況還是個神仙。
我堪堪抬起水袖遮住臉,又聽有神官道:「更稀奇的是這位幾千年來居然首次接了旨,不是說要與天界老死不相往來嗎?」
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聽聞這位如今面如十剎閻羅,品性殘暴,就連伏妖峰下諸位都自愧弗如,膽怯的緊啊!」
其實...真的沒有那麼誇張,那日我不過心情不好,與它們交流交流感情罷了…
「真不明白天帝陛下為何要大張旗鼓封賞這位。」
「你緣何總是說這位呢?」我終是忍不住拍了拍某神的肩,真心實意道:
「或許換成主上,主君之類的比較好吧,再不濟喚一聲將軍也行啊…」
「誒?這位仙子眼生的緊,可是剛剛升上來的?」一瞬間四面八方的眼神朝我這邊撇過來,我抖了抖,低聲答道:
「是剛上來,是剛上來的。」
「啊,怪不得仙子翩若驚鴻,艷如桃李,小神卻沒什麼印象,原是不曾見過。」
「過獎過獎。」我順著他的目光將頭埋得更矮,恨不得藏到立襟里。
看來這天界依舊是虛偽的很,剛剛還說我是十剎閻羅,現如今又將我捧成朵花兒,真真是神意難測。
我正暗暗想著要不要就此遁了,他又將我往身旁扯了扯,一臉鄭重:「你就莫要謙虛了。
只是聽聞今日這位極愛窈窕仙女,多年前就擄走一位帶去了妖界,你還是低調點為好。」
還真是,半點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依舊這位,這位的叫著。
話說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喜好漂亮仙女,愛美之心妖魔鬼怪皆有之好不好,總不能多看兩眼就把我當作採花大盜吧?
還有還有,我何德何能擄走一位?難不成說的是清漣?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
我預備好好跟這小童講講道理,卻不料已經隨著他們走到了牌樓底下,門神正凶神惡煞瞪著我吼道:「你的通行令牌呢?」
袖子里的詔書冷不丁顫了顫。
莫名其妙的眼神又圍上來,我千萬年不曾在神堆里混,也從未被這麼多神仙盯著,不免覺得有些緊張。
於是我盡量儀態端莊地拿出詔書,盡量穩穩噹噹遞上去,誰知這天兵卻很不靠譜,才掃了一眼,詔書便直挺挺從手裡掉下來,滾落雲階,將自己平平整整鋪開了。
零零散散的仙官們眨眼間擠在一起直往後退,隔了我有八丈遠。
我很是尷尬。
眾神也有些不知所措。
怔了半晌,剛剛與我聊的很歡快的神官硬著頭皮著說:「想來是早年下到妖界的仙子,來替主君赴宴吧。」
我急忙點頭:「正是正是。」
「原是如此,怪不得仙氣濃郁,我還以為是妖族那個呢。」
「是啊是啊,真是嚇人。」
靜了一瞬的圈子終於重新翻騰起來,熱鬧擁簇著往前走,又小心翼翼與我空了段距離。
「喏,可將它收好了,這東西丟不得。」小神官將詔書拾起來,又走近了些,聲如蚊吶:「悄悄告訴你,天帝陛下有些斤斤計較,還是穩妥點比較好。」
我對他的好感瞬間蹭蹭蹭往上漲,相見恨晚,原來九重天上也有如此明鏡兒似的人,欲想將他引為知己,忙問到:「可否告知名諱?在哪兒當值?」
他卻有些害羞,麥子色的臉蛋兒紅了紅,只與我說在禾稼仙人宮裡做著大掌事,喚做竹遠。
我很是奇怪,走了這麼些年,仙風竟是淳樸至斯,連名字都不許問了???
入殿前我先去瑤池邊采了幾束蓮蓬,今天無奈盜用了清漣名號,她不知要打多少噴嚏,還是備下禮物比較好哄。
待我慢條斯理踏入殿中,才發現宴會還沒開始,兩側早早坐滿了神官。竹遠在邊上悄悄示意,我駕輕就熟往角落裡挪。
「悅漓。」
我腳步一頓。
「你坐到前面來,坐到我身邊。」
整個大殿滿是抽氣的聲音。
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剛剛是天帝在說話吧?天帝?把我座位排到身邊?
或許我是幻聽了,幻聽了。
「既然悅漓到了,宴會便開始吧,奏樂。」
等等等等,這不是往常的封賞宴,難不成是特地為我辦的???
天帝那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臉又是怎麼一回事???
眾目睽睽下,我拖著沉重的兩條腿,忐忑不安往天階上爬。
不動聲色往下掃了一眼,發現剛剛那群神官皆垂眸擦汗,更有甚者以舞姬掩著要往外逃。
竹遠不停往嘴裡塞著東西,狼吞虎咽。
我瞧著菜色很是一般嘛,下定決心等哪天定要帶他去漲漲見識。
「悅漓?」
「嗯?」
我應聲抬起頭,卻猛然發現列在對面的,竟是沉熠。
他依舊一襲玄衣,百無聊賴拄著頭,神情似是不大耐煩。
「此戰你做的很好,既收服叛軍又沒牽涉無辜,可謂是威名遠播。」
「是,是。」
還真是吝嗇,一個眼神都不給我,白白瞎了清漣早起為我梳的髮髻,點的胭紅。
「天劫在即,不顧自身安危加固伏妖封印,可謂是未雨綢繆。」
「是,是。」
不過在他旁側端茶倒酒的小仙娥又是哪個?
如今仙風不是淳樸的很嗎?男神官問個名字都會害羞,女仙娥怎麼能恬不知恥坐到人家身邊!
居然還越靠越近!!!
手!!手!!差點碰到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世道淪喪人心不古!!
天帝還在喋喋不休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封賞?」
「停下!」我頓時沉聲重呵,霎時間悄然無聲,雖只用了兩成氣力,那仙娥仍被震懾地一動不敢動,我瞧著很是心滿意足。
又見到奏樂的跳舞的齊刷刷跪了一排,這才覺得事情鬧得有些大了。
天帝也總算不再啰嗦,臉色青白交錯,讓我不合時宜地想到了蹲在田畦里的小白菜精。
很像很像,拿來做菜剛剛好。
沉熠抬了抬低垂的眼帘,仍是沒有看我。
嘁,就你的眼皮是金子做的,如此矜貴。
腦袋裡千奇百怪的想法繞了個圈,眸光一動,我隨即揚起一個自認為十分燦爛的笑,嫣然看向天帝:
「陛下未免太客氣了些,悅漓只是做了份內的事,陛下設宴款待已是給足了面子,怎能再拿恩賞。
方才只是想說這個罷了,不想驚擾了大家。」
敵眾我寡,我都懂的,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
「你若暫且沒想要的,便先欠著。只是往後不能再這般任性了。」
我乖巧應了,心想地位高就是不一樣,若換成是當初的神武將軍,早就被罰去面壁了。
不過惹不起就惹不起唄,天帝這要從眼眶裡溢出來的包容慈愛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現在他們的戲都演得這般好了?
我簡直是膽顫心驚才熬到了宴會結束。
什麼疑惑什麼前塵往事全都改日再說吧,再被他看下去,怕是謎團還未解開,我就要當場去世了。
剛要起身離開,渾厚的嗓音猝不及防落進耳朵里:
「悅漓,你留一下。」
眾神極為詫異,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我亦很是驚恐,驚疑不定瞅著天帝。
唯有沉熠甩甩衣袖,逍遙散漫地走了。
我不該來的,我後悔了,行差踏錯,妖失前蹄..
鬼知道這老頭要帶我去哪...
不對,我勉強算是半條鬼,我也不知道...
悄無聲息給祭生送了暗語,兩日未歸便來天界要人,省的老頭兒吃了我都沒妖知道...
天帝不疾不緩地等著,我咬咬牙,還是跟上了他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