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原來是你
史書記載,白露前後,浩蕩的魔族反叛乍然爆開,幽冥肆虐,妖鬼當道,戎馬鋒鏑,烈火燒盡半邊天。
不日,先魔主鏡玄骨化形銷,聖主悅漓繼位,匡扶正道,一統妖魔兩界。
「史書史書,皆是杜撰,三言兩語間一筆帶過,哪有這等好事。」我將竹簡丟在一旁,萬念俱灰趴到案上。
清漣急急撐起我的身子,恨鐵不成鋼道:「莫要壓壞了這些公文。
生死大事不與我商量,只多了文書要看才記著將我接過來,你可知我有多擔心你!」
「知道知道,你的心意我如何不知。」
乖巧給她順毛,恰巧見祭生從帳前路過,像一棵救命稻草在我眼前搖搖擺擺,我忙將他喚進來:「前方戰事如何?」
清漣隨意挑了件摺子,避退下去。
我長長舒了口氣,瞞她一次,怕是要被念上個千八百年。
祭生待我嘆完,端正行了個禮,一板一眼答道:「不過餘下幾位小君負隅抵抗,不肖兩日便可攻下,無需主上出面。」
原本以為命他挂帥征討往日同僚,會多有不妥。如此看來,我甚是滿意,甚是滿意。
越看越歡喜,越看越歡喜,我剛要開口,清漣奉茶進來,祭生立即拱手作揖退出營帳。
唔...樣貌沒得挑,個子又高,心思縝密,就是這性格委實沉悶了些...
又念起某日他憂心忡忡對我說:「魔主對這場婚事很是看中,清漣仙子對台唱戲,他早就嫌著礙眼,如今恐是會先發制人。
祭生有一不情之請,此事緊密危急,您能否不要將清漣牽扯進來?」
我雖很是驚詫,不知他這心思何時生出來,竟埋得密不透風,但也十分欣慰。
梧桐木下那隻兔子精,比清漣還要小上幾萬年,早就養了一窩小兔子了,毛茸茸的,很是可愛。
我瞧著清漣比她好看多了,奈何終日里撞不出一朵桃花。如今終於被人惦記,不覺生出些:我家的好白菜總算要被拱了,諸如此類的喜慶。
若是清漣在祭生面前也如對我這般放肆,簡直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正暗暗竊喜,忽然面前打了個響指:「回神回神,那些不歸順的可都處理妥當了?」
「大多按叛軍處了,剩了幾個不成氣候,留他蹦躂幾天,日後有的是法子收拾妥帖。」
將她的手拿下來握在手裡,我十分和藹笑眯眯道:「這茶悠香清淡,你的手法愈加嫻熟了,往後不知便宜了哪家兒郎。」
清漣毫不客氣抽出手,撇了一眼茶盞:「蓋子扣的嚴嚴實實,我只當你耳朵好使,鼻子也成精了?」
emmm,看來這話頭,委實轉得尷尬了些...
無妨無妨,我覺得還能再搶救一下...
於是我一臉誠懇眨巴眼望著她:「天界神仙雖看著正經,免不了有些道貌岸然,不似我妖魔兩界,豪俠尚義。
清漣,你不若放眼我族,尋個妖主魔君之類,如何?」
清麗寡淡的面容少見地浮了淺淺紅暈,我覺得有戲,乘勝追擊道:「你覺得祭生大君如何?」
笑意猝然落了下來。
我驚了一下,縮了縮脖子:「你覺得不好嗎?」
她卻不回話,只是低頭整起了文書。
戰報一批批送進來,我又忙得暈頭轉向,恍惚間聽見她道:「我的心意,你素來是不知的。」
抬眼望她,她卻揚起個笑,徐徐隱去了。
我覺著,大概是清漣不太喜歡這一款。
著實有些惋惜啊…
祭生真真是個中翹楚,婚宴本就定的匆忙,他卻能在短短數日,不動聲色勸降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君,又暗度陳倉將半數魔軍換成妖族將士,棟樑之才,不可多得。
如今得兩界元老擁護,又有先魔主遺召加持,令行如流,繼位大典順風順水,六界使臣離開不出幾日便又匆匆趕赴,不知是來道賀還是寬慰哀悼。
天界來的,是與我交好的大將軍,我似乎記著大婚那日也是他。
沉熠,你從未想過要來看我,是嗎?
那日轉身,即是永別。許我煙火的喧鬧,卻和它一樣轉瞬即逝,徒留半世空寂。
夜幕晃晃悠悠垂下來,秋風瑟瑟,樹影婆娑,我倚著梧桐枝,從半空將酒罈摔下去。
清漣飄飄然接住,蓄滿了又遞上來。
世間人人求仙問道,欲學術法,卻不知仙術妖法,不過比常人多了些便利。
人活一世,生老病死,愁的不過茶米油鹽,功名利祿。
我們呢?滄海桑田,求的是什麼?
煩惱,只增不減罷了。
我雖叫了清漣來陪,但她顯然不想和我在妖生哲理上浪費時間,只見她啜了一口小酒,邊嗆得擠眉弄眼邊問我:
「你可有想過,鏡玄對你說的往事,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逝者已去,我又如何得知?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都過去了。
瞄著我不答,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總覺得,咳咳,天帝吧,不像那麼壞的人,你這些年闖禍不少,他不也是睜隻眼閉...」
一記眼刀飛過去,她瞬時捂了嘴。半晌又飛快道:「我就再說半句。
當日你負傷歸來日夜看顧不離不棄的清漣不是清漣而是元君尊上元君尊上帶的靈藥皆是他和天帝陛下親手煉製的好了就到這裡。」
我一個跟頭從樹上跌了下來。
葉子窸窸窣窣落了滿頭。
這小妮子嘰里咕嚕亂七八糟胡說了通什麼東西..
逃得真真是比那兔子精還快…
所以她剛才說什麼了?
算了算了記不清楚,我抱了酒罐,顫悠悠撲倒在塌上。
倒是一夜無夢。
宿醉的第二天便是頭痛欲裂,嗓子啞得厲害,虛浮著灌了一壺茶,我猛地一頓。
好像漏掉了什麼...
一大串字在頭頂上繞來繞去。
所以說,清漣並非一直是清漣。
我尚且記得剛剛回到妖界時對天庭神仙全都恨之入骨,清漣在山界外跪了五日,結界被小妖們破的岌岌可危,爹爹心生不忍,才將她迎進來。
彼時我和爹爹修為受損,她帶來了許多仙丹,妖師探查,皆是止損修為的千年靈元。
我也有過疑竇,她只說是從老君那裡求來的,以鑒誠心罷了。
再加上她日夜侍奉在身邊,熬藥療傷,無微不至,將我看得比爹爹娘親還緊,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不再將她當作神仙。
我從未深究過階位如此低的小仙娥如何識得老君,我散去仙元,又如何能恢復的如此之快。
沉熠,那時也受了極重的傷啊…怎能動輒拿出千年靈元,又怎能不好好清養,隻身赴往妖界...
天帝如此厭惡我和父神,又為何...
我鑽進被裡蒙住頭,抱著棉枕滾了幾圈,只覺得腦子要熬成漿糊。
迷迷瞪瞪又睡了半日,我紮起來伸了個懶腰,徑直往伏妖峰奔去。
我得打一架冷靜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