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洞房花月濃(一)
有小太監邁著碎步匆匆來報:「皇上,墨世子前來覲見。」
司風目光一動,高聲喚道:「宣!」
一身白衣勝雪,不染世俗塵埃,司風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稍微有些出神,還是被墨重華恭敬行禮的聲音拉回了思緒。
司風回過神,示意殿中的人免禮,和善一笑,「朕還未行登基大典,世子不必如此多禮。」
話語間,還吩咐一旁伺候的太監給墨重華賜了一張御座。幾名大臣們互相對了個眼色,皇上這大約是先禮後兵的意思。
墨重華優雅地落座,手中玉骨摺扇一打,嘴角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除去渾然天成的清貴風流之外,竟莫名讓人覺得他有些邪氣。
「世子來的正好,今年國庫空虛,但災亂四起,所以還需要墨王府為大梁出一份力。」
聽了他說的話,墨重華但笑不語,一直等到旁邊左相提醒他,他才悠悠開口:「皇上是要臣為大梁出力,還是為朝廷出力?」
司風擰眉:「墨世子此言何意?」
「若是為大梁處於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出力,那臣自然是不願,螻蟻之死與臣等何干?」
墨重華優雅地搖著摺扇,風流之態盡顯,他頓了頓又換了稍微正經一點的語氣,「若是皇上想讓臣為朝廷出力,那臣還是不願意,這有名無實的王爵之位,臣早就不想要了,不如皇上除了臣的皇籍,放臣去做一個閑散商人吧。」
話音剛落,司風嘴邊的笑容僵住了,左相侯源更是立馬就變了臉色,當場指著墨重華厲聲喝道:「逆臣竟敢口出狂言——」
墨重華合了玉骨摺扇,冷冷打斷他接下去的話語,面不改色地補充道:「不過,臣願意和皇上做一樁買賣。」
司風面色緩和了幾分,和左相意欲殺雞取卵的想法不同,他是覺得若是墨重華不願意掏錢,那就不願意罷了,他是做不出逼迫臣子的事情的。
大梁在朝的貪官污吏還未肅清,反倒要他先對一直循規蹈矩的墨王府動刀,這種事情司昱可能會做,但司風絕對不會。
「世子有何想法,不妨先說與朕聽聽。」於是,他抬手示意墨重華說出他的那個交易。
「用墨王府在大梁南邊的所有商鋪和產業來向皇上換一樁婚事。」
此言一出,在旁的幾名大臣面面相覷,南梁富碩豐饒,以墨氏為首的商會比比皆是,如今墨重華說願意交出他在南梁的所有家業,那就等於直接把魚肚子上最肥美的肉划給別人了。
侯源低垂著腦袋在心底暗道,這墨世子莫不是個傻子吧?
既然墨重華都這麼說了,司風自然是知道他想要的是何人的,畢竟他從小就對昭陽愛護有加。
「太皇太后親自下的懿旨賜婚,朕不敢違背孝道。」司風淡然開口,平靜的語氣下暗藏了強烈的決心。並非他屬意昭陽,而是她這個人嫁於任何一個外臣都太過危險,再者她若為皇后,那麼無主的烈風軍就能重新對司氏盡忠。
賑災的銀兩可以從別處挪來,但昭陽皇妹的威脅不比災禍小,有皇祖母的情分在,他不可能對昭陽動手,那麼就只能把她圈養在後宮,讓她永不踏足朝堂。
殿中的大臣皆是一臉震驚,兩人這對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墨世子要用整個南梁的生意換那個妖女嗎?更讓人摸不透的是,皇上他竟然沒答應?
不行,這樣的女子絕對不能成為帝后,不然就是紅顏禍水啊!
「既然如此,那這筆買賣就算是做不成了。」墨重華拂了拂袍子優雅起身,臉上笑意不減,一雙鳳眸卻亮得駭人。
言罷,轉身欲走。
侯源在半路將他堪堪攔下,訕笑道:「墨世子稍等,做生意都是可以商量的,何況咱們是在商議國事呢。」
其他幾名大臣也在一旁連聲附和,帝座上的司風彷彿成了一個端莊的擺設。
長眉一挑,墨重華轉身回望了一眼身居高位的司風,倨傲的神情中微微流露了一絲同情,還未登基就被朝臣脅迫,司風作為帝王少了嚴苛的手段,日後恐怕難以與前朝制衡。
但是這些都與他無關了,至少現在左相聯合幾名老臣,逼著司風將卿卿下嫁給他,於他而言,挺好。
帝座上的司風是何想法,他完全不在意。
司風看著殿中三兩成群,簇擁著墨重華的朝臣們,握著龍椅扶手的大手不自覺地收緊,父皇從前也是這幫孤立無助地坐在這個位子上的嗎?三皇兄也是這樣做事要問過左右大臣的意思嗎?
他以開國元帝做為榜樣,立志要做一個察納雅言的明君,但放眼望去,這堂下有哪一名大臣問過他的意思后再去攔下墨重華?
將昭陽皇妹賜予墨重華,悖孝道,違禮法,亂朝綱,司風看著他們勸慰墨重華的奉承嘴臉,突然舉得有些諷刺。如果墨王府不出錢,那要割肉的就是他們這些一品大員了。
他願做明君,但堂下無賢臣。
卿千璣在侯府安穩地待了不過兩日,宮裡就來人了,替她量了做禮服要用的身材尺寸,說是登基大典和封后典禮一起舉行,也就是說,再過半月時間,她就要成為大梁的皇后了。
上輩子沒完成的夙願,竟然在這輩子完成了。卿千璣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覺得心中萬分苦澀,出神地聽著宮人們的道賀聲,任由她們指揮著自己抬手、轉身。
一直到宮裡的人完成了任務在疏影那裡領了獎賞離去,卿千璣也沒有緩過來,她只是望著院子里那棵掉光了葉子的合歡花樹,精緻的眉眼中籠罩著一股化不開的愁緒。
疏影上前低聲道:「公主,您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咱們和墨世子一起回暨陽,與將軍團聚。」
「我明日就送你回暨陽,這次你和我大哥要好好的,別整天說什麼出生不出生的,你兩這輩子好好過。」
「公主,奴婢不想離開您。」
卿千璣拉著她的手沉聲道:「都這個時候了,你留在我身邊也沒有必要,大哥的身體也還沒有完全康復,你去照顧我才放心。」
見疏影紅著眼睛不答話,她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去吧,你陪我走得已經夠遠的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京城不會再有太平的日子,你去了暨陽,我們日後才能有相見的機會。」
疏影過了許久才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用力地回握著卿千璣的手,泣不成聲道:「公主,讓奴婢送您出嫁吧,等大典過後,奴婢就去暨陽,不在京城做您的拖累。」
「你不是我的拖累哦,你和大哥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有你們在,再大的困難我都能挺過去。」卿千璣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脫下手指上的紅寶石戒指地給她,「暨陽路遠,你要多加小心,這個給你防身用。」
疏影摩挲著手指上的戒指,不舍地望著她道:「公主,那你怎麼辦呢?」
「我呀,我有他啊,你放心吧。」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落下一片陰影,卿千璣低垂著頭,藏住了所有的情緒。
疏影知道她指的人是誰,思忖了片刻后,還是跟著點了點頭。墨世子在的話,她是放心的。
一眨眼,登基大典的日子就到了,卿千璣最後一次坐在自己的閨房裡,望著銅鏡中明艷如花的女子發怔。
如玉般潔白的纖指撫上自己的臉頰,嬌嫩細膩,瑩白透亮,這真的是她最好的年華了,在這樣的年歲里,如果能嫁給自己愛慕的兒郎就太好了。
要是下輩子還能遇見他就好了,她不要什麼王權富貴,就做一對平凡夫妻,在坊間磋磨著歲月到老。
「公主,吉時到了,該上花轎了。」疏影在一旁小聲提醒道,在卿千璣點頭后,替她蒙上了綉著龍鳳呈祥的紅蓋頭。
疏影小心地攙扶著卿千璣出了閨閣,待到了侯府大門口時,她抬頭望著來接親的隊伍,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但花轎旁的喜娘一直在催促,她也就匆忙地將人送上了花轎。
等鑼鼓和嗩吶聲都已經飄渺的聽不見的時候,疏影看著遠去的接親隊伍才回過神來,花轎要從皇宮正門過,應該是往東街口走的,現在怎麼朝著完全相反的西街走呢?
再者,花轎雖然華麗非常,但它就是頂花轎啊,為什麼不是鳳儀啊!這是哪來的糊塗隊伍,是不是接錯了人啊!
這樣想著,疏影就想叫上侯府的家奴去將自家主子搶回來,誰知道她剛一開口喊,就被突然出現的寒翎捂住了嘴巴。
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疏影用眼神在質問他:你幹什麼呢!
寒翎還是一如往常的話少,只是簡單地交代了事情的經過:「我查過了,來迎親的是墨王府的人,沒問題。」
疏影扯開了他的手,第一次失態地嘶吼道:「沒問題你個鬼啊,是墨王府的人來接才是問題大了好嗎?公主若是知道自己上錯了花轎——」
寒翎低頭深深地看她一眼,繼而應答道:「她應該會很歡喜的。」
好像是這樣啊……疏影和寒翎確認了眼神,然後又望著已經看不見人影的長街,咬著手指喃喃自語:「這樣不會出事吧?」
「墨世子是不會讓咱們主子有事的,只要主子沒事,那我們的生死又有什麼關係呢?」寒翎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腰間的劍鞘上,難得地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我雖是公主的暗衛,但一直以來,都是她在保護我們啊。」
疏影笑中帶淚,望著他輕聲答道:「好了,公主有世子了,咱們去暨陽吧,等她辦完了京中的大事,得償所願后,回來暨陽和我們會和的。」
「你走吧,我在京里守著主子,真遇到什麼事情也能有個照應。」
疏影不再糾結,沖他盈盈一拜鄭重道別後,轉身進了侯府。
花轎內,卿千璣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漸漸地覺得不太對勁,所過之處太過安靜,從來沒有聽見過宮女太監們的行禮聲。
她低聲喚來一旁的女司儀來問,女司儀只答花轎要先從崇德門進,到鳳梧宮過一圈,等皇上行完登基大典后再過來挑蓋頭,二人再同去鳳凰台行封后大典。
卿千璣抿了抿唇,也沒再多問,仔細想想,京中現在也沒人再敢來找她的事,於是也就壓下了心底那股莫名的感覺了。
她由司儀攙扶著進了屋子內,坐在了柔軟的床榻上,然後就是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因為蒙著紅蓋頭,所以也不知道屋中的景象,更不敢做出有損儀態的動作,只能規規矩矩的端坐著,雙手平放在膝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了一陣陣雀鳴聲,鳥雀都回巢了,想來天色也不早了。
卿千璣的肚子早就餓得不行,透過紅蓋頭的縫隙望著自己緊緊攥在一處的小手,實在是忍不住了,試探著喚了一聲:「王司儀,你還在嗎?」
沒有人答話,卿千璣挪了挪屁股起身,準備自己先找點喜餅填填肚子。
「吱呀——」
有推門聲響起,她三兩步退回到床邊,奈何喜服的裙擺實在太過華麗繁複,勾住了繡鞋尖,她就這麼丟人地跌坐在了地上。
卿千璣正想著尋個什麼借口能緩解尷尬,順便怎麼起身才能優雅一些,卻聽見頭頂上傳來男子的一聲輕笑,聲音壓得低低,一直侵襲到她的心頭去。
有外人進來她也顧不得什麼端莊了,正想著起身,剛一站起來卻又覺得兩腿發軟,不是吧?她不會是餓得暈了吧?
踉蹌著走了兩步,猛地跌進一個帶著夜風涼意的懷抱,卿千璣甩了甩腦袋,突然覺得這下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她的身體變得格外的敏感和脆弱,面前的男子觸碰到了她的指尖,漸漸與她十指相扣,就像有羽毛在輕撫她的肌膚,傳來痒痒的難耐觸感。
「你好笨啊。」
頭頂上響起男子暗啞的聲線,格外熟悉但又實在辨認不出是誰,卿千璣扯下了紅蓋頭,卻發現四周一片漆黑,她什麼也看不見,只能感覺得和她相擁的這個男人的溫度。
思緒變得尤其緩慢,在這個男人解開她的腰間的衣帶的時候,卿千璣逐漸反應過來,哪個殺千刀的給她下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