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名字讀音害死人
湯山確實得罪了大人物。
不過,楊帥他爹雖算有身份有地位,但與租客所說的,卻大有出入。楊帥他爹大名叫楊緯,是楓林鎮的首富,而不是大官。
然而,眾所周知,富豪都不是普通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一大群屁民。
所以,無論如何,湯山算是惹上了*煩。
楊緯本是農村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楓林鎮鄉下,九十年代初期憑努力和智力考上大學,從而改變了命運。
那時的大學生還被稱為天之驕子,不像現在,大街上隨便抓個人一問,就是大學生,不但背過《三字經》,還能張嘴閉嘴分析歐元和美元的此消彼長。除了沒錢沒異性,啥都不缺。
楊緯大學畢業后回到楓林鎮,分配在一個小機關單位工作,這是他人生的起點。
楊緯最早發現自己的名字有問題,是在大學時代。準確地說,是在大二的時候,起因是他交了個女朋友。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與女朋友幾乎形影不離,上課在一起,吃飯也在一起。一到上課時間或吃飯時間,他女朋友便在宿舍外面的窗口大聲叫他。
「楊緯」這兩個字,形狀上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就出在讀音上。尤其由一個女生大聲念出來,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男人的某項隱秘功能。
應該說,七十年代初楊緯剛出生時,他爹給他取這個名字,是不存在讀音上的困擾的。
除了偏遠鄉下的讀音差異,大概還在於,那時人們對男女之間的隱秘話題並不怎麼熱衷,起碼口頭上沒現在那麼肆無忌憚,聯想當然也就沒那麼豐富。
不幸的是,楊緯大學二年級時,已是九十年代初,全國人民開始跑步邁向小康生活,商品經濟逐漸滲透到社會的各個角落。
而商品經濟的特色之一,就是大街小巷充斥著各類大小廣告。
有一類廣告並不怎麼顯眼,但肯定所有人都見過,貼在電線杆子上,街頭的陰暗拐角處,或者公共廁所的牆上。內容千篇一律,大至包含了以下幾個辭彙:
痿,泄,舉而不堅,堅而不久。
客觀上講,這並非什麼色*情,而是一類醫學廣告。有些是合法張貼,有些是非法亂貼。
大多數廣告,貼得不合規範,頂多就是個影響市容的罪名,惟獨這一類廣告,張貼得再隱秘,讀起來還是讓人覺得怵目驚心。
這些廣告給你的暗示是,世界上有一半的成年人出了問題!
後來在楓林鎮上獨霸一方的彪哥,經常在巡視一遍他的地盤后,端著酒杯或茶杯,意味深長地對他手下的小弟發感慨:
「大街上走一遍,讓人覺得,身為男人,活得越來越不自信。」
這話說得相當隱晦,可他手下再笨的小弟,也都聽懂了,不但能引起一陣轟然大笑,還能觸發一輪激烈的討論。這就說明,只要涉及下半身,人們的智商和想象都比平常高出許多。
楊緯名字上的困擾,根源就在於,大街小巷的男人廣告,觸發了人們無盡的想象力。
楊緯在大學二年級時交女朋友,沒有多大問題,除了幾個舍友或同班同學羨慕嫉妒恨之外,沒有引發更多的惡意。
他女朋友常在宿舍窗外叫他,其實也沒有多大問題。況且,那女生長相上等,身材浮凸,男生們都愛多看她幾眼。一旦她展開銀鈴般的嗓子,喊道:
「楊緯,楊緯,楊緯聽到了嗎?」
幾乎整棟樓的男生將頭探出窗口,從上到下打量她。
楊緯有時候是真沒聽見,更多的時候是假裝沒聽見,故意讓女朋友多叫幾句。一個漂亮女生在窗外焦急地叫著自己的名字,虛榮心能得到多大的滿足啊。
那女生呢,其實也願意在窗外多站一會。因為只要她一開腔,整棟樓的男生目光全在她身上,還有比這更好的展現自己美貌的機會么?
讓每一個男生對自己流口水,大概是每一個女人生平最大的樂事。
嗯,這一切起初都是沒有問題的。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幅很溫情很感人的畫面:一個漂亮女生和一個帥氣男生談戀愛,整棟樓都在圍觀。
問題出在幾個月之後的一個周末。那天,女生照常來到楊緯的窗下,拉開銀鈴般的嗓門,又一次叫了起來:
「楊緯,楊緯。」
如果沒有意外,整棟樓的男生又會探出頭來,說說笑笑,指指點點。
女生大概也在等待這熟悉的一刻,因為她那天穿了件鮮亮的衣服。
一個女生的漂亮衣服,有時候比實際長相更重要,她要是精心穿上卻沒被人看到、品評,乃至羨慕,肯定會鬱悶三天以上。
錦衣夜行的遺憾,其實用來形容女人的心態更合適。
很不幸的是,這天出了點意外。整棟樓沒有一個男生探出頭來看她。
原因倒不是她那件衣服不漂亮,而是她來得太早了,所有人都還在被窩裡。
其時正值隆冬,又是周末,你早晨七點鐘,便試圖表演你的花枝招展,觀眾怎麼可能買賬呢?
冬天周末早晨七點鐘的被窩,是所有大學男生最為留戀的地方。甚至超過了對女生的嚮往。
如果僅僅是沒人從窗口探頭,對那位女生來說,還只是個小意外。
那樣,充其量也就是當場有點掃興,過不了多久便能自我調整過來,衣服嘛,最少也要穿在身上一整天的,現在太早沒人看到,再過幾個小時,在主幹道上多走幾個來回,還怕不能吸引更多男生的目光?
壞就壞在,周圍的環境太過安靜,女生扯開嗓門這麼喊,顯得特別刺耳,這把絕大多數人的美夢驚醒了。
偏偏有一個壞蛋,可能患了人們常說的「醒來怒」毛病,睜開眼睛立馬勃然大怒,衣服都不穿,光著上半身衝到窗口,朝外面吼道:
「一大清早就楊痿,那應該去看醫生啊,在這貓叫春似的,就能治好他?」
此話一出,整棟樓轟然大笑。所有人都醒了,只不過沒出被窩而已。
這次事件之後,那位女生並沒有完全氣餒,還是會到該棟樓的窗口,呼喚她的男朋友楊緯。只不過樓里男生的反應變了,不再是欣賞或羨慕,改為娛樂逗悶子。
每一回她扯開嗓門叫道:「楊緯,楊緯。」
便有一個壞蛋立馬介面:「早*瀉,早*瀉。」
然後又是一片轟然大笑。笑完還有另一個更壞的壞蛋指點迷津:
「出校門口右拐,第三根電線杆子上貼著治這毛病的廣告,電話號碼聯繫人什麼的都很齊全。別在這兒叫春了,整棟樓里沒一個學醫的,白費勁。」
每一次插嘴的壞蛋,都不是同一人,而是心有靈犀地輪著來,很有點接力賽的意思。
據楊緯自己觀察,整棟樓里每一個男生,差不多都參與到了這個無聊的遊戲當中。
楊緯為此憤怒了大半年,最後才悲傷地發現,自己被蹂躪了這麼久,卻連個具體責任人都找不到。
他只能在無人處獨自哀嘆,自己的名字,實在是取得太切合時代了。
半年之後,女生不再到窗前來呼喚情郎了。大概她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惡毒下流的娛樂活動。
一年之後,楊緯與該女生分手。說不清楚是因為名字的關係,還是有別的因素。
後來,楊緯對自己的名字讀音非常敏感,在一些迫不得已需要自我介紹的場合,他都是有意無意將兩個字拆開來強調:
「鄙人姓楊,楊樹的楊,單名一個緯字,經天緯地的緯。」
說得太過一本正經,讓人感覺有點迂腐。如此一來,別人既不笑他,也不愛搭理他,總以為遇到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傻瓜。
楊緯也曾一度想過,要改一個很陽剛很硬氣的名字。但程序太麻煩,關鍵是,改了戶口薄和身份證,檔案文件卻一時根本改不過來。
以後求職升遷,哪怕寫個簡歷,都得費盡口舌解釋老半天。要知道那可是九十年代,沒有人事檔案,寸步難行;不像現在,一張身份證走遍天下。
楊緯剛參加工作那會,因為年輕,被同事叫「小楊」,聽起來倒沒多大問題。
但單位有幾個老大姐,喜歡指使幾個新來乍到的年輕人干點跑腿的事,還總是直呼其名。比如:
「那個,楊緯啊,幫我把文件拿過來一下。」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別的同事忍不住掩口而笑,尤其女同事,還大作嬌羞狀,似乎親自驗證過這名字讀音所代表的另一層意思。
跑跑腿拿份文件倒杯水,本不是什麼大事,但直呼其名,便讓楊緯相當的憋屈。
有時他實在惱了,便故意不應聲,可那位老大姐見他一個新人還擺譜,比他更惱,不依不饒地指著他說:
「說你呢,你不就是楊緯嗎?」
楊緯一邊站起身去拿文件,一邊心裡大罵:你老公才痿呢,你們全家都痿。
幾年之後,機關單位響應國家號召,裁員改制。上下一片沸騰。
楊緯因為名字讀音的問題,一直幹得比較憋屈,裁員名單里沒有他,可他卻自動自發地領了點遣散費,下海經商去了。
又幾年之後,楊緯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豪。此時他經常憶起往事,反而對當初的憋屈充滿感恩,對身邊人說:
「幸好那時幹得不開心啊,否則哪有今天?」
追根溯源,名字的困擾,反而成了他邁出第一步的原始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