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的天塌下來了
考場外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好不容易和各路人馬進行了不情願的身體接觸后殺出重圍安全進入大門內。和以往的高考一樣,炎熱枯燥的夏天分泌出黏不拉基的汗液。這條路也正送走和迎來一批批的高考大軍。高考像是一個大型的屠宰場,可萬千的家長們正樂此不疲地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刑場,分別的時候,不忘囑咐別緊張和一分命運論。看似落花無意實則施加壓力。大致意思,好好死,別怕死,過了這座奈何橋,對面就是輝煌燦爛的人生。這一點,奶奶和大多數的家長不同。奶奶告訴我,想讀書先做人。對於我時好時壞的成績,奶奶從未有過隻言片語。似乎那些分數排名還不及我兩個門牙接受日光來的重要。這不是我的自我意淫,奶奶曾說過,什麼都抵不過我的笑。知道其中有很多水分,可也擋不住我的開心。雖然奶奶一直對我的學習是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態度,可我一直想殺出重圍走進被外界神化了鍍金了的象牙塔。我內心很鄙視這種對大學趨之若鶩的亂象,可為了奶奶在人前年揚眉吐氣,即使我知道奶奶她不在意這個,我也一路走到了這裡,努力做題,努力提成績,努力做一個社會中好學生的模樣。奇怪的是,任何時候都功利的我,現在並沒有祈禱金榜題名,相反,我更好奇奶奶今天中午會做什麼給我。這個夏天快點結束吧,冬天還要和奶奶一起堆雪人呢。
我回家的時候,去了順城街買了奶奶最喜歡的包子。一路狂騎,生怕汽車尾氣污染了玷污了我白花花的包子。
「奶奶,我買了包子!」因為住在一樓,自行車剛紮好就沖著屋裡亂叫。一路路過奶奶的卧室和廚房。
「奶,」是睡著了嗎,我自己嘀咕著,從包里拿出鑰匙開了門。
屋裡靜悄悄的,我慢慢推開奶奶卧室的門,看到奶奶背對著我,在床上躺著。我躡手躡腳地慢慢靠近,手裡的包子還熱騰騰燙手。
「啊!」我猛然驚叫一下蹦到床前邊,奶奶卻還是一動不動。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奶奶睡覺一直很輕,心不由得緊了下。我板過奶奶的身子,發現她的身體是那麼冷。我慢慢把手放到奶奶的人中上,卻沒有任何呼吸。
我慢慢坐在地上,如果我沒非要等下一籠的包子,如果我早回來一點,如果我沒有去高考,如果我能把奶奶送進醫院做檢查,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我看著奶奶,她那麼溫柔慈祥的躺在床上,就像睡著了一樣,安徒生筆下的睡美人也是像奶奶這樣睡著了嗎。可是她永遠都醒不過來了,沒有王子來吻她解救她如此磨難的一生。
我打記事起,就沒有爺爺也沒有爸爸媽媽。奶奶口中的爺爺英俊瀟洒,打過內戰扛過槍。爸爸聰穎過人濃眉大眼,說我濃濃的眉毛像極了爸爸。媽媽婀娜多姿嬌艷動人,說我褐色的眼睛和媽媽的是一個顏色。我不知道奶奶對我隱藏了什麼樣的事實,我只知道奶奶給我描繪了一個美好的世界,以至於很多年後我才體會到奶奶的苦中作樂和不辭勞苦。
起身,脫鞋,上床。我躺在奶奶旁邊,就那樣看著她,我輕輕地攬她入懷。唱著奶奶愛唱的豫劇選段,像從前奶奶哄我一樣。我第一次這麼貪婪的望著一個人,像是增長的指數函數,怎麼看都不知足。我伏在她耳邊,輕輕說。
「奶,做個好夢。」
奶奶走的時候是一個人,周圍什麼都沒有。就那麼單單兒的走了。早上,我還沒有好好說聲再見。
「小艾,你還沒吃早飯呢。」
「哎呀,來不及了,不吃了。」
人總是喜歡相當然,我以為我們還有好多個以後,好多個清晨,好多個可以一起吃飯的清晨。
我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說,現在,我再也沒有機會說了。聲嘶力竭撕心裂肺的去說任何話,她也不會聽到了。失去了全世界,只是一瞬間的事。
下午還要考試,我得去廚房炒幾個奶奶愛吃的菜。
奶奶愛吃什麼呢,似乎我不愛吃的奶奶都特別愛吃。奶奶喜歡吃肥肉,然後把瘦肉挑到我的碗里。奶奶喜歡把自己的舊衣服穿了又穿省下錢把新衣服買給我。奶奶喜歡便宜的,把貴的好的留給我。我放下鍋鏟,嚎啕大哭。我真的忍不住,我真的好難過,我還是哭了。這份痛,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更難承受。
結束了下午的數學考試,撥通了史青的電話。我的人生中還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我只是想找個人告訴我,怎麼給我愛的人找一個溫暖的家,好讓她在地下不那麼寒冷。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我告訴自己不要亂了陣腳,奶奶能依靠的只有我。
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考完的英語,總之,高考結束。
現在,給奶奶找她第二個家。
奶奶的退休工資不高,幾乎沒有儲蓄,我賣了一切可以賣的東西。東拼西湊勉強夠數。只是,墓地的位置不好。沒有陽光,也沒有鮮活的植物。
「加快,洗大點,相框要華麗的。」
照相館的師傅看著我說「洗彩色的,還是有點奇怪。」
照片里奶奶和雪人一起,笑的像個孩子。
「奶,看這裡,快。」
「奶,你今年真的是80歲嗎,皮膚怎麼像是18歲呢,完全是牛奶皮膚。」我看著鏡頭裡定格的照片,垂涎於奶奶的美色。
「你這孩子,是沒正形了。只知道逗奶奶開心。」
我真的沒有誇張,奶奶真的很白。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兒,還有那麼美的唱腔。不知道當年,有多少痴漢曾盼得她的莞爾一笑。白皚皚的雪和金燦燦的光,任誰來看都是北方佳人圖。
奶奶怕冷,卻特別喜歡雪。下雪的時候,奶奶會說下的好,莊稼不會旱了。
「可是我們又沒有地。比起我,奶奶好像更關心莊稼。」小時候嫉妒來的沒有緣由。
「那是因為莊稼長得好,我們家心肝兒才能吃得壯啊。」
奶奶的眼睛是彎的,我高興地一下子在雪地里打了好幾個滾兒。那時候的我,幾歲呢,八九歲?記不清了。
對於我來說,冬天是我最盼望的季節。我恨不得365天全是冬天,恨不得365天每天下雪。在初一的時候,第一次上了地理課,第一次知道了原來世界上真的有365天都是冬天的地方。那些地方的名字可以是挪威,俄羅斯,加拿大。回家的時候,我告訴奶奶,我們可以定居挪威,俄羅斯,加拿大。奶奶笑著看著我,低頭繼續切白菜。
「奶奶,你不相信我嗎,只要會說英語就好了,英語是國際通用語言,哪裡都行得通。」
「怎麼不相信,和我孫女一起,去哪都好。」
我從後邊摟住奶奶的腰,我也是,只要和奶奶一起,去哪都好。
照片已經洗好被裱在相框里了。這張照片是前年冬天照的,才兩年時間,那麼多的皺紋竟然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奶奶的額頭。陽光灑在奶奶和雪人身上,一切都是那麼美。照照片的人和照片里的人,都活著,只是我們在不同的空間。我想這麼相信著。
後來因為隔壁的李大叔幫忙打點,一切事情都順利地進行。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一個萬丈深淵等著我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