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魔族的忠誠

魔界沒有國家，沒有曆法，各種各樣的團體分別擴張著勢力，時有摩擦爭鬥，可以說，如今的魔界完全是一片混亂。

魔界奉行實力主義，弱肉強食、勝者為王，強者就會有人追隨，弱者只能被統治。

在魔界的下層，大多數妖魔都很好戰，上層會比較安定一些，但也只是相對而言。

最上層和人界的聯繫最密切，靈界一直試圖控制這一層，但是至今為止，也只將四分之一的區域納入控制之中，其他的區域，魔界和人界的邊界並不明確，有時候不需經過「通道」就可以到達人界。

從妖狐藏馬處得到的這些信息令墨北微喜憂參半。

喜的是，回到人界的方法找到了。

憂的是，沒有曆法，就意味著沒有準確的「時間」定位，那麼，她若是離開這裡，就沒法用「道具」的力量回到這個時間。在遇到藏馬之前，墨北微迫於無奈只能地毯式地搜索，本來她還寄望於這裡已經有曆法，那麼她還能在厭倦的時候去其他世界換換心情，現在是沒指望了……

兩百年的時限看似很長，如今五十年過去，一點線索都沒有。時限內找不到「道具」，就意味著「死亡」。

墨北微不想死，所以她開始考慮有沒有提高搜索效率的辦法。

「道具」的特點是——會和「寶具」發生共鳴。另外，目前為止的「道具」都有著強大的力量，輝之環、羲和劍、伏地魔的魔杖、蒼遙姬的二胡，都是那個世界中非常強大的東西。

假如假定所有的「道具」都是如此，那麼，這個世界的道具應該也是如此。

問題來了。

魔界中強大的東西太多了，到底會是哪一個？難不成要一個個找過去？如果那東西目前是無主的，還沒被發現的話……

墨北微突然很希望這個世界的道具是「有主」的。

掘地三尺找東西真的太有難度了！

在墨北微為「沒有曆法」難受的時候，藏馬的心情也不怎樣，因為墨北微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她是人類。

一個幾十年容顏不改的人類？

身上的妖氣濃烈到一裡外都能聞到，這樣的角色，居然自稱自己是人類？

謊言在魔界並不稀奇，但是，像這種完全不靠譜的謊言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來，簡直就是蔑視他的頭腦。

遇到「極惡魔女」是一個意外，這件事不在藏馬的計劃之內。當時他已經做好了大戰的準備，沒想到的是，極惡魔女出乎意料地好說話——以她的言行判斷，如果不是天真過頭，就是偽裝得太狠了。

藏馬一直細心地觀察著墨北微，試圖得出答案。

沒錯，墨北微和藏馬「暫時」同行。

墨北微難得遇到一個能「說話」的對象，她不想那麼快就走，再加上她原本就在掃蕩這一層，現在不過是多些人同行而已，對她沒什麼影響。

對於藏馬來說，他沒有開口驅逐極惡魔女的理由——就算他有這樣的意願，也得衡量雙方的實力。以目前的情況看來，極惡魔女的實力和勢力都在他之上，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第二十六層到第三十層都默認為極惡魔女的勢力範圍——令藏馬無言的是，她本人竟然一無所知！

在雙方這樣一個默不吭聲一個默許的情形下，兩個盜賊團就這麼非正式地合作了。

這段時間接觸下來，藏馬不得不懷疑，或許極惡魔女真的不是生於魔界的魔族，各種跡象顯示出這一點，但是，如果是外來的妖魔，是從哪裡過來的？東方，或者，西方……極惡魔女最開始出現的地方是……如果是西方的那些妖魔，跨過兩邊的分界，正好會出現在魔界底層。

當藏馬想到這種可能不久，他做了一個夢，一個讓他肯定了這個猜測的夢。

第二天，藏馬看向墨北微的目光有了一些不同，令他意外的是，對方回應的目光也相當耐人尋味。

雙方都沒有詢問對方，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這不是默契。藏馬想著，既然他看到了她的「過去」，十之**，她也看到了他的「過去」。

夢到是一回事，雙方心裡清楚是一回事，一旦開口，情況則會完全不同。

藏馬不知道極惡魔女為什麼沒有開口，他不問，是因為他不想現在開戰。

還要再等等……等到他的勝算更高的時候……

黑衣的魔女和白衣的妖魔並排走在最前面，後方遠遠地綴著兩個盜賊團。

兩個盜賊團合作得相當愉快，一方只顧著殺人（魔？），一方只顧著搶錢，可以說是殺人越貨最佳組合。

自從它們合作以來，聲名遠播，惡名昭彰，許多弱小的妖魔聞風而逃。

雖說是合作關係，雙方依然堅持著各自的陣營，有趣的是，有幾個原本跟隨妖狐藏馬的妖魔經過幾場「打劫」后，愛上了「狂血」的作風，乾脆地叛變到「狂血」盜賊團了。對此，藏馬什麼也沒說，反而是墨北微有些不解。

［你不在意？］墨北微這樣詢問藏馬。

所謂的「詢問」，當然也是通過精神力來完成。

藏馬魔魅的金瞳透出詫異和深思，他盯著墨北微看了會兒。

「現在我有些相信你的話了。」

墨北微疑惑地回望。

「我不知道你以前習慣的是什麼觀念，但是，魔界不講究忠誠。」

銀髮的妖狐若有所指地瞥了身後一眼，勾起一抹帶著挑釁意味的笑容。

「你的手下也一樣。他們追隨你，是因為你夠強，一旦有比你更強的妖魔出現，他們就會拋下你。」

墨北微輕輕皺眉。

藏馬見到墨北微如此反應，心裡有些莫名的得意。

從見到極惡魔女的那天算起，已經有大半年時間。只看她戰鬥的時候，的確和傳言一般無二，冷酷好戰，但是，卻不是「殘忍嗜殺」。儘管她會問出一些簡單到離譜的問題，會表現出好奇和困惑的模樣，但是，她的眼中從未真正映出什麼，除了兩樣——哀傷和活力。那個凶名在外的「極惡魔女」的眼中竟然會有這兩種並不協調的感情，這是很奇怪的事情，可是，藏馬不會懷疑自己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真可悲。］墨北微覷著藏馬，神色間竟有著藏馬無法解讀的部分，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她續道，［沒有一個信任的人，這樣的人，很可憐。你連自己的同伴也不信任……］

……諾麗絲，沒有可以相信的人，固執地依靠著自己，這樣的人，看起來很堅強，其實很脆弱。沒有人能只靠著自己活下去，即使是女神也不能，所以，才會有我們。無論何時，都別忘記了——

［信任他人，並不是軟弱，而是堅強的表現。］

藏馬有些不悅地挑起了眉。

「你在對我說教？」

墨北微輕笑，［我只是複述我的導師對我的勸誡。你可以當做沒聽到。］

遙遠的過去，剛剛到達異世，在什麼都陌生的地方，怯懦的、缺乏自信的女孩連直視瑟爾納特總長的勇氣也沒有。瑟爾納特一步步引導著她成長起來……

經過一些曲折，失去了亦師亦友的同伴后，自己曾一度封閉內心。那時候的她和現在的藏馬頗有相似之處。正是這一點「相似」，使得墨北微不自覺地開了口。

［一個人是不夠的。這是我的導師的話，也是我的觀點。］

［若是遇到值得信任的人，就放心大膽地去信任。雖然我不是個好對象，不過，你若是相信我，我不會虧待你——］

藏馬的眉毛微微一動，正要開口，卻聽到墨北微接著說，［——這是我導師的話，與我無關。］

提起的心就這麼僵在半空，藏馬立時體驗到什麼叫做「哭笑不得」。

［就算遇人不淑，被人騙了也不要緊，一個人總不會一輩子都那麼倒霉，總遇到騙子。總有一個人，會值得你去信任，若是因為害怕而錯過，豈不是太可惜了。以上，是一個中年大叔的話。］

墨北微笑出了聲，［他們家的人，有的是本事讓「騙子」也不忍心繼續騙下去——不，或者應該說，騙子願意騙他們一輩子。］

她一想到向卡西烏斯坦白自己不是「諾麗絲•布萊特」后的事情就不由得失笑。

正如「布萊特」這個詞一般，這一家人，有著足以照亮黑暗、溫暖人心的本領。不管是她，還是約修亞，都無法離開那種溫暖。她們就這樣成為了「諾麗絲•布萊特」和「約修亞•布萊特」。

「不管你多麼留戀人類時的生活，現在你還是忘了的好。」

藏馬冷笑，「魔族不需要多餘的情感。」

［我從不認為它們是多餘的。］墨北微回以微笑，［也從不認為自己不是人類。］

至少不可能是魔族。她在心裡補充道。

「數十年容顏不改的人類？」藏馬金色的雙眸浮現出譏諷，瞬息隱沒，「別說笑了，極惡魔女。」

墨北微扁扁嘴。

她還真不清楚自己這種情況算是什麼，她只能猜想這和望舒劍有關。或者，哪次回瓊華派一趟……說起來，不知道夙玉表姐現在如何了。重光是不是還是一樣容易生氣？沒了羲和劍，玄霄是不是跟以前一樣？也不知道瓊華派在和妖界的大戰之後究竟怎樣了，死傷那麼慘重，元氣大傷，大概要很久才能恢復吧……

她在出神的時候，一個陌生的波動觸碰到她的感知，她下意識地抬手，一道「冰藍衝擊」打了出去。

藍色的光暈和妖魔的叫聲使得盜賊團的成員注意到了遠處的「來客」。

藏馬向著那邊瞥了一眼，稍稍握緊了手。

又一次……被她搶先發現了敵人。

出乎意料的，這一次的「來客」並不是來喊打喊殺的，他遠遠地就高聲喊道「我是來投誠的」。

兩個盜賊團的妖魔全體無言了。

藏馬憑著優異的視力看清了來客的相貌，不禁「咿」了一聲。

墨北微手中黑色的光芒也就跟著一頓，隱沒。

［你認識？］

藏馬眯了眯眼睛，「聽說過。雖然他並不擅長戰鬥，不過，是個非常有名的角色。」

說到這兒，藏馬意味深長地看向墨北微。

「對你而言，他會很有用。」

［嗯？］

墨北微記下了來者的樣貌，看著對方有些笨拙的動作，微微皺眉。

［藏馬，你的意思是？］

藏馬輕笑，金色的瞳仁流轉著探詢的意味，緊盯著墨北微的臉。

「百識，出名的情報販子——精通多種語言，甚至包括，人類的語言。」

兩人說話的時候，名為「百識」的妖魔已經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雜草般的灰綠色長發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鉛灰色的雙眼咕嚕嚕地轉動，異常靈活，眼神是和邋遢的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銳利。

大致看上去，他就像是一個落拓的中年——如果忽略他頭上的角和四肢的鱗片的話。

在藏馬和墨北微開口詢問之前，身形單薄矮小的妖魔搶先開了口。

「極惡魔女大人，請收容我！」

妖魔毫不含糊地向著墨北微單膝跪下，抬頭對上墨北微的視線，咧嘴大笑。

「我平時賣點情報謀生，同行說我是『百識』，怎麼稱呼隨您喜歡。請收容我，我保證會給您帶來超過損失的利益！」

這句話相當耐人尋味，也相當直白。

藏馬微微挑眉，注意著墨北微的反應。

墨北微盯著百識看了一會兒，忽然開了口。

她一出聲，幾乎所有的妖魔都下意識地看了過來。

——在之前的時間裡，墨北微幾乎不會發出聲音，更別提說話。沉默是極惡魔女的特徵之一，妖魔們一度認為極惡魔女無法發出聲音。

所以，初遇藏馬時，墨北微開口說話，跟隨她的那些妖魔才會那麼激動。

墨北微說的是中文。

「你聽得懂我的話嗎？」

百識一楞，眼珠轉了幾轉，露出討好的笑容。他搓了搓雙手，清了清嗓子。

「魔女大人的話，我當然聽得懂。否則我怎能對魔女大人有些用處？」

百識說的自然也是中文。雖然有些奇怪的口音，不過還算得上流利，也不妨礙理解。

在場的所有人（妖魔）再次變了臉色。

墨北微的神色也變了，原先的冷漠褪去了不少。

她看著面前瘦小狡猾的妖魔，思索片刻，她露出了微笑。

「好，你留下。」

「我保證會給您帶來超過損失的利益！」百識的這句話明擺著說明收留他會帶來麻煩。

但是……

墨北微感覺到身後那些妖魔升騰的戰意就有些頭疼。

這些傢伙趕也趕不走，語言又不通，回回都用精神交流的話，她既怕麻煩又覺得不安全——只是和藏馬連通感知已經讓她時時在意了，要是多上那麼多……還是算了。

「幫我傳話給後面的那些傢伙。讓他們收斂一些，我暫時不想打架。」

百識一點都沒猶豫，立刻站起來向著墨北微身後喊了幾句話。

——結果招來了更加強烈的殺氣，包括明晃晃的攻擊。

墨北微伸手擋開了攻擊，在話中加上了精神力。

正如縹瑠花曾經使用過的那種傳話的方式，即使語言不通，也可以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只不過兩人所用的方法不同而已。

「以後由百識為我傳話。不聽命令的，離開，或者，死。」

龐大的精神力覆蓋全場，瞬間的壓迫和窒息感使得現場的氣氛為之一變。

原本精神力較強的妖魔還好，那些軀體強壯但精神力較弱的妖魔甚至無法保持站立的姿態。

蠢蠢欲動的妖魔們安靜下來。

百識抱著頭蹲了下去，等到墨北微收回精神力，他怪叫著跳起來。

「魔女大人，我一定會對您忠誠！」

「是嗎？」墨北微看著百識，剛才放開精神力時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他的想法，她不由得失笑，「無數次出賣主人的你口中的『忠誠』，我不相信。」

百識咧嘴笑著，抓了抓頭髮，仰頭看著墨北微，眸中的貪婪和狡詐一望即知。

「魔女大人，我是魔族。」他轉了轉眼珠，「魔族對力量一向很忠誠。」

聽到的聲音和感知傳來的想法沒有差別。

墨北微瞥了百識一眼。

「五米外，十米內，我盡量保證你的安全。」

百識再次怪叫幾聲，蹦蹦跳跳地到了墨北微五米之外，站在那裡，摸出一個本子開始記錄，嘴裡不知道嘀咕著什麼。

藏馬冷眼看著墨北微，轉身回去對盜賊團的成員吩咐了一些話。

一天後，追殺「百識」的妖魔們出現了，為首的是有「斗神」之稱的大妖魔。

當今魔界，被尊稱為「斗神」的妖魔屈指可數，經常在魔界中下層活動而為人熟知的有兩個，一個是雷禪，一個是牙狩。

通常任何一者的出現都意味著血腥盛宴的到來，對絕大部分妖魔而言，即是災難。

這次來的是——雷禪和牙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