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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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將軍,你們兩個倒是逍遙啊!」

顧長辰回過頭去,竟是楊復光站在自己身後,一雙眼睛冰冷犀利,原本就白的臉在月色下隱隱的泛出青色。

在這種時候被人撞破,顧長辰感到十分尷尬,他和伍不凡稍稍分開了點,對楊復光笑道:「楊公公怎麼會在這裡?」

楊復光哼了一聲,講顧長辰上下打量了兩眼,冷冷的道:「顧將軍已經把老奴和老奴託付的事情,丟到九霄雲外了吧!」

顧長辰一愣,隨即醒悟楊復光說的是監軍一事,他心想這不能怪我,明明是趙肅不信任你。可他也不好在背後挑撥皇帝與心腹太監的關係,只得一笑帶過。

楊復光更知道顧長辰如今風頭正盛,不宜當面衝突,壓下心中不滿,道:「京城中都已經鬧翻天了,皇上日日為了顧將軍的事情頭疼,卻不想顧將軍倒是風流快活的很呀!」

顧長辰這才真的吃了一驚,忙起身胡亂擦了擦身上的水,對楊復光做了個請的動作:「楊公公請跟我來!」

楊復光跟在顧長辰身後走上兩步,又回頭去將跟在後面的伍不凡打量了兩眼,伍不凡被楊復光看的渾身不自在,乾脆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顧長辰徑直走入自己的營帳,換了身乾衣服,屏退左右侍從,這才問楊復光道:「楊公公,京城出了什麼事情了?」

楊復光撣了撣一塵不染的袍子,又拿手中的拂塵揮了揮空氣中並不存在的灰,這才開口道:「你擅殺平南軍主將蕭勝,參你的摺子,已經把陛下的案頭都堆滿了!」

顧長辰亦早已料到此事,還未開口,楊復光便又冷笑道:「皇上為了此事,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只盼望你早日回京,好儘快平息此事,你倒好,走的慢不說,還夜夜……」

顧長辰聽了此話,心中慚愧,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問道:「是陛下派公公前來,催促下官行程的么?」

楊復光哼了一聲,不陰不陽的道:「咱家這次出來,是奉聖旨,捉白鴻飛歸案的!不過是回來的路上,聽說顧將軍的大軍駐紮在此,順便過來看看而已!」

顧長辰聽說白鴻飛在附近,心中一驚,不由得站起身來,問道:「鴻飛回來了?他在哪裡?」

楊復光將顧長辰上下掃了一遍,再次冷笑道:「咱家還以為,顧將軍早已經忘記這個人了呢!」

顧長辰也不知楊復光為何說話時時帶刺,猜測大約是他因為監軍一事對自己的怒氣,也不去同他爭辯這許多,只好言問道:「楊公公,是皇上下旨,特意派你去將鴻飛帶回來的么?」

楊復光原本對顧長辰也沒什麼大意見,他得了趙肅的吩咐,前去蕭關捉拿白鴻飛歸案。

楊復光抵達蕭關之時,伍不凡已經前去顧長辰處了。伍不凡奉旨進京,自然不能帶著白鴻飛一起走,且白鴻飛也不願和伍不凡一路上京,仍舊留在蕭關。

等伍不凡見完皇帝,被勒令在家休養,就更不可能再回蕭關了,即便是他跑到顧長辰處,也是偷偷溜走的。

白鴻飛呆在蕭關,由伍不凡的親信保護,楊復光抵達蕭關的時候,原以為要花一番功夫,才能找到白鴻飛,卻沒想到白鴻飛竟然主動找來,一個願意抓,一個願意被抓,楊復光沒費什麼功夫,就帶著白鴻飛上路了。

卻走到離此處不遠的時候,白鴻飛得知顧長辰就在附近,想要見他一面,白鴻飛自己是戴罪之身,不能隨便亂跑,便央求楊復光前來。

楊復光眼看著白鴻飛即將平反,人又知進退,自然樂意施恩。等到了顧長辰的大營,在大營不遠的湖中見到顧長辰的樣子,不知為什麼一股憤憤不平的氣就衝上心頭,說話也不客氣起來。至於為什麼對顧長辰有意見,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就更不是顧長辰所想的,因為監軍一事了。

此刻見顧長辰問白鴻飛的行止,他心中更加不悅,但他此趟前來,就是為了此事,順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當了幾十年的太監,楊復光強行壓下心中不知因何而起的不滿,寒著臉對顧長辰道:「顧將軍想去見舊友,這就隨咱家走吧,白鴻飛也想見你呢!」

顧長辰起身,跟在楊復光後面行了兩步,忽然止住腳步,他掀開簾帳,見伍不凡站在外面,便朝伍不凡走去。

伍不凡也已經換了衣服,見顧長辰神色有異,便迎上去問道:「怎麼了?出什麼大事了?」

顧長辰朝身旁的楊復光看了一眼,楊復光哼了一聲,甩下拂塵,走開幾步。

顧長辰這才向伍不凡道:「京城沒什麼大事!」

伍不凡道:「楊公公不是說……」

顧長辰打斷他的話,道:「就是皇上要看的摺子多了兩本,屁大點事,不用理會!只是……只是……」

顧長辰不知該如何措辭,琢磨了半天,才道:「他回來了!」

伍不凡即刻便知道顧長辰說的是誰了,笑了笑,問:「你要去見鴻飛,去就是,你們好長時間都沒見了,如果他在附近,是應該過去打個招呼的!」

顧長辰搖頭道:「我只是……你不知道,白鴻飛的娘,死了……」

伍不凡愣了一下,他再朝顧長辰看去,只看見顧長辰雙眉緊鎖,眼中卻閃露出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似乎是——膽怯!

伍不凡有些不明白了,顧長辰殺人,打仗都不怕,卻偏偏提到要去見白鴻飛,就有些膽怯,而且即便是有些膽怯,還不得不去。

伍不凡伸手,握住顧長辰的手,卻發現顧長辰的手心中竟有冷汗浸出。伍不凡低聲問道:「你怕什麼?」

顧長辰甩開伍不凡的手,有些煩躁的走了兩步,他沒法兒跟伍不凡說他此刻的感受,但是此刻,他的眼前晃蕩的,全部是白母屍體的模樣,以及,他在屬於他的那個世界中,揮之不去的噩夢。

白鴻飛的衣衫,被鐵鉤勾去,身上被鞭打的一道道儘是血痕,對著刑訊逼問他的人怒罵痛斥。隨即,那具身體,被螞蟻一口口的吞噬,變成森森白骨,蟲蟻從那白骨的眼眶中爬出來,似乎前爪還夾著肉末。

他感到害怕,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還沒見面的人,感到害怕。然而,當他更加清楚的認識到,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原因的時候,他的手心就浸出了更多的汗。

伍不凡走上前來,柔聲問道:「長辰,你怎麼了?」

顧長辰猛的抓住伍不凡的手,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死死的抓住他的手,下一刻,他將伍不凡緊緊的抱在懷中,喃喃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居然會怕他!」

伍不凡回抱住顧長辰,在他耳邊低聲道:「沒什麼,這不是你的錯……要真算起來,他的母親,還是我當初親手抓了送到京城的……」

顧長辰心中稍稍平定了些,對伍不凡頗為歉意的一笑,道:「真是奇怪,我明明知道,他是好人;也知道,他絕不會害我;更知道,他……但我總覺得,我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他的一切不幸,都是因我而起……可是我……我……」

說道此處,顧長辰自覺自己有些婆媽,便住了嘴,不再說了。

伍不凡知道顧長辰的意思:白鴻飛喜歡的人是他;而他,又給不了那個付出那麼多的人所想要的,所以才會覺得愧疚,才會覺得不知怎麼去面對,才會想要逃避。時間越長,便越不敢去見對方。但是,伍不凡也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愧疚和怎麼樣想要彌補,居然會讓在戰場上拚命都不眨眼的顧長辰,手心浸汗。

伍不凡甩了甩腦袋,他一向不愛多想,此刻也是。他拍了拍顧長辰的肩膀,對他微笑:「長辰,你若是見了鴻飛,不要像現在這個樣子。不然,鴻飛會很難過的。」

顧長辰點頭,隨即一笑:「我有分寸的!」

伍不凡看著顧長辰的身影,在夜空中漸漸遠去,直到變成一個小黑點的時候,他才轉過身來,慢慢的走回自己的營帳,掀開帳簾的那一剎那,伍不凡忍不住低聲自語:「要真有分寸才好!」

顧長辰跟在楊復光身後,兩人一路無話,出了大營,便有軍士送上來楊復光的馬,顧長辰也牽了一匹,兩人策馬,朝著最近的小鎮而去。

約莫奔了半個多時辰,便抵達離大軍紮營處最近的一個小鎮,鎮上人家都已入睡,街邊的夜食小攤也紛紛收攤,街道狹小,也不便急馳,兩人緩緩而行,顧長辰一路沉默,跟著楊復光抵達驛站門前,跳下馬來,楊復光冷不丁道:「顧將軍,不知咱家有沒有同你說過,皇上不喜歡臣子之間,互相走的太近!」

顧長辰止住腳步,不知道楊復光忽然冒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楊復光道:「皇上為顧將軍的事情,日夜懸心,此時說不定還在回復那些彈劾將軍的奏摺,顧將軍最好是同白鴻飛說兩句話后,就趕快走吧!」

顧長辰道:「鴻飛一事,下官會進宮面聖,向陛下言明,聽憑聖裁,不會私自帶他出逃,楊公公盡可放心。楊公公請!」

楊復光面色稍霽,袖袍一揮,做了個請的姿勢。

顧長辰跨入門中,只見院中有兩名小太監,守在一間亮燈的房門外,便徑直走了過去,到房門的時候,又猛地停住腳步,稍稍定了定神,才在門外大聲道:「鴻飛,故人來訪!」

房門中半天沒有聲音,顧長辰便在外面等著,也不知等了多長時間,顧長辰幾乎以為自己要在這裡站一夜了,才聽見一個頗為清亮的聲音,從房中幽幽的傳來:「請進!」

顧長辰伸手,推門,朝房中看去,一看之下,不由的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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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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