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飛的請求

鴻飛的請求

顧長辰一看之下,不由的呆住了。

房中僅點著一盞油燈,擺著一張桌案,一張木床,床上是半張破席,白鴻飛身帶枷鎖,跪坐在破席之上。

他的頭髮有些散亂,半縷落下,繞過脖頸,垂在面前的鐵枷之上。他的雙手被銬在鐵枷中,粗大的鐵鏈隨著他的抬頭動臂,哐當作響。

顧長辰一見到這種場景,心中的怒火便嗖嗖的往上直竄,他想也不想,便朝著隨即跟進來的楊復光怒斥:「楊公公,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復光眼皮也未抬,張了張嘴,尚未開口,白鴻飛的聲音便幽幽的響起:「下官現在是罪人,自然應該身帶枷鎖,顧將軍深謀遠慮,難道連這個都沒想到么?」

顧長辰聽見白鴻飛的聲音,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身上,白鴻飛微微抬起頭,清秀的面龐上,沒有一絲血色,白的嚇人,臉龐消瘦,下巴尖的似乎能夠戳死人,他的眼睛幽黑深邃,定定的看著顧長辰,眼光中似乎閃現出一絲光芒,卻又隨即隱沒,只剩下無盡的幽暗。可是即便是如此,在昏黃的燈光下,他身披枷鎖,穿著囚衣,頭髮散亂,卻不顯半絲張皇失措,更未有丁點的顧影自憐,他沉靜的可怕,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扯著,看著顧長辰,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卻有些魅惑的淺笑:「你來了!」

顧長辰心頭有些發虛,胡亂的點了點頭:「鴻飛……對不起……」

白鴻飛朝楊復光看去,楊復光冷笑了一聲,轉身而出,房中只留下顧長辰一人。

白鴻飛緩緩的站起身,隨著他起身,他身上的鐵鐐噹噹作響,他從床上站起,然後赤著腳,在地上走著,他的腳踝處亦被鐵鐐鎖住,每走一步,身後的鐵鏈便響一聲,這響聲直擊顧長辰的心底,讓顧長辰獃獃的站在原地,無法說話,也無法動彈。

白鴻飛一步一步的,走向顧長辰,直到走到他跟前的時候,才站住,他比顧長辰略矮些,此刻微微仰頭,看定顧長辰的臉,隨之沉默。

顧長辰也沒有說話,房子中的空氣十分沉寂,過了許久,顧長辰才有些困難的開口:「鴻飛,你受苦了……」

白鴻飛一笑,緩緩的轉過身去,道:「你在京城的時候,見到我娘了沒?」

顧長辰猶豫了半晌,才道:「鴻飛,對不起……我去的晚了……」

白鴻飛的身體,挺得筆直,在昏暗的燈光下,彷彿一尊帶著枷鎖的雕像,完美,卻冰冷的沒有一絲生的氣息。

他的聲音也沒有半點波瀾,好像結冰的湖面一般冷硬,他用著一種事不關己的語調,平靜的聲音,淡淡的問:「她死在哪裡?」

顧長辰覺得自己被這種氣氛逼迫的快要窒息了,他大踏步的走上前,轉到白鴻飛的面前,伸出雙手,想要去握白鴻飛的手,卻發現白鴻飛的雙手被銬在鐵枷中,他無法輕易的握到,只得放棄。

白鴻飛看著顧長辰,臉上依舊是沒有血色的白:「是大理寺?」

顧長辰艱難的點頭。

白鴻飛猛然一笑,隨即好似卸去重擔一般,挑了挑眉毛。他不再去理會顧長辰,他坐回自己的床上,好像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顧長辰根本不敢去看他,卻聽得白鴻飛道:「顧將軍,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顧長辰只得扭過頭去看著他。現在隔得近了,他看得見,白鴻飛身上所穿的囚衣已有破損,特別是肩膀帶鐵枷之處,囚衣已破,露出帶有紅痕的肩膀。

顧長辰覺得有些不安,白鴻飛卻不慌不忙,對著顧長辰一笑,道:「我聽說,現在顧將軍,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是么?」

顧長辰心想,我怎麼可能是趙肅面前的紅人?他不過是利用我搞搞制衡什麼的,我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白鴻飛見顧長辰不說話,便微微的抬了抬下巴,秀美的脖頸,纖細而修長,和他脖子上帶著的鐵枷形成了一個奇妙的弧度,刑具的殘酷和艷麗,詭異的溶為一體。他盯著顧長辰,幽深的雙眼,彷彿一汪深潭:「如果顧將軍,肯在皇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兩句,下官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顧長辰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受不了白鴻飛這樣的語氣,這樣身負枷鎖,冷漠而疏離的神情,更加受不了白鴻飛如此疏離冷漠的叫他「顧將軍」。他蹲□,半跪在白鴻飛面前,看著白鴻飛,誠心誠意的道:「鴻飛,你不要這樣,這一切,都是我的錯!當初我讓你死守雲州,害得你落入敵手,你母親抓入大牢;後來,我把你留在蕭關,讓不凡照顧你,卻沒想到……卻沒想到……」

說道此刻,顧長辰別過頭去,斬釘截鐵的道:「趙……皇上心機深沉,喜怒無常,而且他一向很有主見,也不一定會聽我為你辯解,我這次闖了禍,他說不定在心裡怎麼惱恨我,這次去京城,我擔心你恐怕是凶多吉少……鴻飛,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即刻劈開這鐵枷,放你出去!楊復光功夫雖然高,我應該也能夠拖住他一時半刻,你性命不會有礙!」說道這裡,顧長辰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他喃喃的道:「你原本有大好前程,是我害得你成為現在這個樣子,我……我做什麼,也難以彌補這一切……鴻飛,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一定幫你辦到!」

白鴻飛卻並未答話,他緩緩的彎腰,靠近半跪在面前的顧長辰,聲音變得令人悚然:「長辰,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也不過兩三個月,真正交談的次數,更是少的可憐。我的路,也是我自己選的,你為什麼會這麼自責?你為什麼會這麼愧疚?難道說,你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顧長辰被這滲入骨髓的聲音猛的激了個寒戰,他本能的想要往後退,卻生生忍住,站起身,看著白鴻飛,一字一句的說:「我,或許以前……」說道這裡,顧長辰用力的甩了甩頭,將腦袋中那些自己在《天策》中的欺騙,利用甩走,沉聲道:「總之,以後,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夠做到,我一定,幫你做到!」

白鴻飛呵的笑了一聲,他輕輕的吐了口氣,幽香的氣息,送到了顧長辰的鼻端,顧長辰茫然抬頭,只看見白鴻飛的眉毛輕揚,眼角微挑,眼中水波流轉,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竟有些性感。白鴻飛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又帶著些遲疑:「長辰,如果我說,我喜歡……」

顧長辰心中一緊,當即退後一步,打斷白鴻飛未說完的話,斬釘截鐵的道:「除了給我找老婆,其它的……」

白鴻飛哂笑數聲,輕笑聲變成了大笑聲,他渾身都在笑聲中發抖,單薄的身子好像要在笑聲中戰慄而死一般,最後他停下笑,對著顧長辰深深的看了一眼,轉過身去,語調平穩:「顧將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喜歡做官,我想要做官,我想要無邊的權勢,我想要這天下,都聽我號令,你會幫我么?」

顧長辰沉默不語,他實在不知,白鴻飛這句話,是要謀反?還是要……

卻聽白鴻飛哂笑數聲,轉過身來,看著顧長辰,輕輕的說:「我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顧長辰,你會幫我么?我要所有害過我的人,都生不如死,我要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痛不欲生,我要這天下,再無人敢對我說半個不字!長辰,你會幫我么?」

顧長辰在內心中嘆了一口氣,他緩緩的抬起頭,亦看著白鴻飛的雙眼:「鴻飛,只要你不謀反,不禍國,不殃民,我就幫你!」

白鴻飛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他緩緩的朝房門走去,他的手被鐵枷銬住,此刻伸出□的腳,勾開房門,夜風撲進房中,帶著夏季獨有的潮濕和悶熱。

顧長辰不解,卻聽見白鴻飛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顧將軍請回吧!」

顧長辰還想再說,尚未張口,便又聽見白鴻飛道:「我會記得,你剛剛說過的話的。我聽說顧將軍一言九鼎,出口的話,便一定會做到,希望不是假的……」

顧長辰本想再呆一會,可見了白鴻飛這個樣子,只得雙手抱了個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驛站。

顧長辰所帥的大軍,在十天之後,抵達京師城下。

趙肅早已接到奏報,派人在城門迎接,顧長辰率軍進城,前往兵部交付虎符,待大軍安置各自歸位,已經是黃昏時分,按道理是應該即刻進宮去見皇帝,可此時趙肅並未派人來催,顧長辰也就不那麼著急,反正明日早朝,自己是絕對跑不了的。

他在驛館換了衣衫,這一路因為急著趕路,和伍不凡私下相處的時間少,兩人都沒提白鴻飛之事,現在到了京城,如果要面見皇帝,不得不提,因想著和伍不凡商議一下,白鴻飛之事怎麼和趙肅說比較妥當,便換了衣衫,就從驛館徑直朝伍不凡家中走去。

伍不凡家住在城東的永望巷內,平時並不怎麼繁華擁擠的一條小巷,今日竟變得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特別是伍府門前,更是賓客如雲,顧長辰暗想,伍不凡一不是京官,二不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三家裡更沒發生什麼事情,為什麼會如此熱鬧?

他走了兩步,竟被爭相擁擠而來的百姓撞到,顧長辰心中疑惑,拉住那人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那人上下打量了顧長辰一眼,道:「這位哥兒不是京城人吧?你還不知道么,皇上已經下旨,將明惠公主,嫁給從蕭關回來的伍不凡將軍,大家都是過來佔個好位置,好看明天的大熱鬧呢!」

顧長辰吃了一驚,雙腿近乎發軟,他不及細問,三步並作兩步,推開擠在自己前面的人,徑直衝到伍府門口,卻被家丁攔住。

顧長辰長眼看去,果然看見伍府門口掛著紅花,十字板釘的門上,貼著大大的兩個雙喜字,正有不少宮中出來的太監,抬著一箱箱的紅木箱,魚貫而行,進入伍府。

顧長辰與伍不凡都是今日進京,他不知道這消息,想必伍不凡更是不知道,他正想要進去問個究竟,就看見伍不凡滿臉黑雲的從府院中走出,身後還跟著個美貌的婦人,兩人正在爭執些什麼。

伍不凡走的極快,轉眼就到了門口,那個美貌婦人也跟得快,顧長辰只聽見伍不凡的聲音中帶著十二分的不滿,朝著那美貌婦人怒斥:「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美貌婦人頭戴金環,手穿玉鐲,叉著腰指著伍不凡的鼻子,亦不甘示弱:「老娘都和皇上說好了,你這小兔崽子鬧也白鬧,乖乖的回去當新郎去!」

伍不凡頭也不回的抬腳就走,剛出門就瞧見顧長辰站在門外,急忙朝顧長辰大踏步的走過來,抓著顧長辰的手,神色焦急:「長辰,這……這算是什麼事兒!」

顧長辰尚未回答伍不凡的話,便聽見身後一個尖細的聲音不陰不陽的響起:「顧將軍,咱家找你半天了,原來你在這裡啊!」

顧長辰回頭,身後竟是一身便裝的楊復光。

顧長辰只得先丟開伍不凡的事情,對楊復光陪笑道:「楊公公找下官什麼事情?」

楊復光道:「皇上命你即刻覲見,不得有誤,顧將軍,跟咱家走吧!」

伍不凡心中焦急,他莫名其妙的要多一個老婆,又不能推脫,簡直是頭疼之極,見顧長辰要走,忙叫道:「長辰,我也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顧長辰回頭,看看伍不凡,楊復光猛然在顧長辰身後出手,顧長辰聽見風響,閃身躲避,卻不料楊復光手抓如鷹爪,接連三招,一招連著一招,顧長辰避開第一下,躲過第二爪,卻在第三爪的時候,被楊復光瘦骨嶙峋的手抓抓住肩頭,登時覺得猶如鐵鉤,勾入自己的琵琶骨一般,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顧長辰心中大怒,正欲還擊,卻聽見楊復光厲聲喝道:「顧將軍,皇上宣你即刻進宮,你想要抗旨不成?」

顧長辰心中一凜,轉頭看看伍不凡,又看看楊復光,伍不凡神色焦急,楊復光臉色鐵青。他心中稍一權衡,便對楊復光道:「楊公公放手,大街上若真的打起來,你我臉上不好看不說,皇上臉上也會無光!」

楊復光悻悻的哼了一聲,放開顧長辰,顧長辰走到伍不凡身旁,對他低聲道:「皇上賜婚,是要拉攏你,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

說畢,顧長辰轉身,隨著楊復光,朝著皇宮大內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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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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