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真相
阮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沉得住氣,想著今後幾天自己能做什麼,她盯著雪白一片的天花板,感覺頂燈在緩慢地旋轉,壓低,漸漸地,她也閉上了眼睛。
老實說,她大概是天底下待遇最好的肉票了。
按時給她飯吃,沒有人折磨她,一些合理範圍內的訴求也會立刻得到滿足。
這一天,剛吃完飯,就有個中年男人進來,說白宿要見她。
門外兩個黑衣男人正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見她出來,都停止了說話,警惕地盯著她,手中的槍蠢蠢欲動。
阮景臉上沉著,內心卻泛起了波瀾。
夜裡,她看不清這些人的長相,可是現在仔細打量,就能看得出來他們五官上的不同。
而且他們剛才說的……好像是緬語。
中年男人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阮景小姐。」
阮景低下頭,順從地跟著他走。
兩人到了另一間稍大的房間,中年男人示意她自己進去。
白宿正坐在沙發上,把玩著一隻女人綰髮用的簪子。
阮景一眼就認出來,是那支修復完成的貴妃簪。
「拍賣網站上的賣家原來是你。」
「是我。」白宿承認得很乾脆,「說來還得謝謝白先文,替我吸引了你們那麼長時間的注意力,我才能將一切布置好,從容抽身。」白宿將貴妃簪舉起來,沖著光源,眯著眼睛欣賞著,「你說,這支簪子到底代表著什麼?」
阮景搖頭,「不知道,不過他或許跟你父親留給你的遺囑有些關聯。」
白宿笑了起來,「想從我這裡套話?小景,你變得狡猾了。」
阮景沉默無語。
白宿忽地收了笑,食指點了點下巴,「但很可惜,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警方拿到了遺囑,想必會想方設法破解吧。」
話雖如此,但他的語氣輕慢,彷彿並不在意這個謎底能不能被揭曉。
「猜猜看,肖崇言會不會不管你?」
阮景不想回應他惡意的揣測。
她坐在白宿對面,光影在她和他之間打出了一條明顯的界限。
阮景的喉嚨有些乾澀,「就當是朋友一場,你能解答我幾個疑惑嗎?」
男人掛上無所謂的笑,「你說。」
「你為什麼要殺蔣唯心,如果只是為了寶石,我相信,你有很多機會可以拿到。」
「因為,我不想娶她啊,她只能去死。」白宿輕飄飄地回答。
「那你當時為什麼要答應訂婚?只是為了借蔣家的勢嗎?」
好像戳到了他心裡的某個點,白宿忽然將手上的簪子往桌子上一摔,毫不顧惜它的價值,「蔣家?蔣唯心死得冤不假,但要怪只能怪她的父親,他和白宙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阮景還想問什麼,可白宿並不給她這個機會,他厭煩地揮了揮手,「小景,我只想找你聊聊天,可現在我累了,你回去休息吧。」
有一天,剛吃過晚飯不久,阮景突然聽到隱隱有煙花升空的聲音,她突然意識到,或許她離城市並不遠。
大年三十,萬家燈火,輝煌璀璨,夜空中,大片大片的煙花漫天,渲染出一副濃厚的節日氛圍。
這本該是一個安寧祥和的夜晚,可京都公安局卻籠罩在陰霾當中。
陳明呵著手上的寒氣推門進來,「常隊,有個盛合的項目經理招認了,他十三年前曾經負責過京都國家博物館的電力修繕工作,或許跟當年的失竊案有關。」
這是條大魚,常桉當即站起身,準備跟陳明去看看,走到門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崇言。」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沒有反應。
「老肖!」常桉加重了語氣。
男人這才如夢初醒地轉過頭,「……嗯?」
「我去看看嫌疑人,你……算了,我自己去吧。」
常桉嘆了一口氣,看著精神狀況不佳的肖崇言,既無奈又無力。
五天了,阮景到底在哪兒?
五天來,這個問題時時刻刻都在肖崇言的心上沉甸甸地壓著。
他拚命地告訴自己,白宿對阮景並沒有惡意,阮景現在是安全的。
他只需要儘快找出他們在哪兒。
可這談何容易。
醫院的監控全都被人為破壞,現場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可是他知道,白宿不會就這麼離開。
他一定會在一個能看得到他們的地方,靜靜地蟄伏著,等待著。
肖崇言按了按心臟的位置,他能感覺到,阮景就在他的身邊。
在稀稀落落的爆竹聲中,阮景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門卻突然被打開了。
她瞬間驚醒,白宿還穿著睡衣,遊魂似的站在門口,目光顯得有些單純,「小景,我做噩夢了,你陪陪我。」說著他沖她走過來。
阮景警惕地坐起來,一手悄悄握緊了藏在被子下的餐刀,這兩天她經常會躲進洗手間內磨刀,此刻刀口已經鋒利了許多。
可白宿走到她身邊坐下來,再沒有別的動作了。
即便阮景不通心理學,但她也知道,白宿現在的精神狀況不太正常。
她試探著問,「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我們一家三口在吃年夜飯……我母親包了餃子,他把餃子放進我的碗里,我咬了一口,可是裡面全都是血。」白宿的聲音在深夜裡泛著森森的寒意,「我扭頭一看,我母親身上也都是血……她倒在地上,身體很扭曲,她睜著眼睛看著我,然後跟我說,白宿,你要給母親報仇。」說到最後,白宿幾乎咬著牙,怨毒地看著虛空的某處。
阮景聽得心驚膽戰,擔心白宿會突然暴起,她試圖放緩了聲音,平和他的心態,「白宿……你聽我說……」
「我不聽!」白宿轉過頭來,目光極為陌生地打量著阮景,突然伸出雙手死死地掐在阮景的脖子上,「如果不是你們聽信了傳言,那麼急著出警圍剿,我母親就不會死!」
男人的力氣很大,阮景瞬間覺得自己呼吸困難起來,她握著餐刀的手縮緊。
他的狀態狂熱,但神色卻清明,阮景也分不清他現在到底是不是處在一個清醒的狀態。
聯想起在柳川時,吳庸曾經說過的話,阮景心底逐漸有了猜測。
她艱難地問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回憶起了什麼,白宿略微鬆了鬆手。
阮景呼吸一暢,忍不住咳嗽起來。
白熾燈的光很刺眼,又透著冷色,將白宿的臉襯托出怪異的青,「我現在告訴你也無妨,那場針對走私組織的圍剿,根本就是一個圈套,一個只針對白宙和我母親的圈套……」
阮景突然留意到,和白晴一樣,白宿從來沒有稱呼過白宙為「爸爸」。
「團伙里有人見不得那些滔天的財富全都進了我白宙的口袋,於是偷走了貴妃簪,但他只知道貴妃簪是個信物,卻不知道它的用處,所以一氣之下就把它拆了賣掉。他怕白宿發現,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給警方通風報信……白先文,我讓他死的時候還能有個全屍,就已經是全了我們親戚一場的情分了。」
原來,當時警方接到的那個舉報電話,竟然是白先文打來的。
外面突然有一隻煙花升空,「嘣」地一聲,猶如一記響雷在阮景的心底炸開。
阮景看著白宿被白熾燈襯托得越發蒼白的面色,那父子間略有相似的眉眼,突然令她的記憶不受控地回溯到一個陰天的午後。
…………
她飛快地開著車,緊緊地跟在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后,那輛車開得有些慌不擇路,並不知道身後還跟了一條尾巴。
那輛車撞死了梁顏,她不能讓他逃走!
她一旁的手機在嗡嗡地響著,「肖崇言」三個字閃爍在光屏上。
她沒有接,手機自動掛斷了,可不過兩三秒,又再一次響了起來。
可阮景並沒有想要接的意思。
由於最近發生的幾樁事,她跟肖崇言關係已經降到了冰點。
他的控制欲令她再也無法忍受,最終只能提出分手。
為了挽回,他承諾會改正,卻在阻止她涉險的這件事上出奇地執拗。
電話鈴聲又一次斷了。
阮景也正好追著那輛車到了一棟大樓的樓下。
下了車,她只看到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背影一閃而過,她緊緊攥著手機,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天台上,阮景意外地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是白宿的父母!
她抑制著自己劇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堆紙殼箱的下面。
她聽到白宙在折磨之下,近乎哀嚎地求饒,「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條線一直是琳琅管的,你去問她啊!」
阮景將吳琳琅的不可置信看在眼裡。
她聽見吳琳琅在罵,「白宙,你不是個男人!」可是隨後她就被另一群人堵住了嘴。
後來,這場凌虐就變了味兒,她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撕開了吳琳琅的衣服。
阮景咬著自己的手,防止自己嗚咽出聲,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迅速給肖崇言發了簡訊,說明了自己的方位。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阮景的手被自己咬出了血,她很想衝上去救她,但她知道這樣無濟於事。
終究沒等到警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