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思緒
待若華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她只覺得腦子依舊昏昏沉沉的,感到有些難受,臉上依舊發熱,但也比起昨日好了不少。她琢磨著時辰不早了,怕是昨日綿寧夜來自己反倒睡熟不知了,便急著要起來。
她剛準備起身,暮琴就走了進來。那眼底濃重的烏青,倒是看得出來應當在外間守了一夜,臉上顯得有些憔悴。
「昨晚在外頭守了一夜?」若華說心底沒有半點暖意都是假的,暮琴這一看就知道是守了不少時辰,「怎麼不自己去歇下?本宮昨日身上不適,便早歇下了,二阿哥可有來過?」
「昨日夜裡公主又發熱了,比起先前還要顯得來勢洶洶,二阿哥聞言半夜便趕過來了,現在還在頤靜軒另一處廂房休息。」暮琴怯怯的抬起頭,看起來是被昨晚的事嚇到了,生怕一個不小心越發惹得若華不高興。
若華聞言,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心下稍稍有些慌亂。
她掙扎著起來,卻還是力不從心,暮琴連忙上去扶著,關切道,「公主,您先別急,您的身子要靜養,二阿哥現在應該也還沒起來,您先再躺一會兒,奴才去給您端水來洗漱。」
「你就告訴本宮罷,昨天晚上都發生了些什麼。」若華仔細盯著她的臉色看了好半日,直到看的暮琴終於露出了一絲不對,連忙問道,「昨日府里可有事情發生?」
「……有兩個丫鬟中了毒,但是已經救回來了。」暮琴看著若華臉色不怎麼好看,只得一一答道。
「你先去端熱水吧,小心些,這天路滑得很,別摔著了。」若華嘆了口氣,讓暮琴離開。暮琴離開后她才把自己的慌亂給表現在臉上,她此刻是思緒萬千,混雜的很。
她不知道為何下意識就想到,昨日在自己的府邸裡頭碰到莫詡的事,說起來還當真令她感到奇怪。
莫詡為何會來公主府?
若華說什麼也想不通,自己公主的這個身份與他只有一面之緣,就算他知道了自己是繆語,那也不過是兩面之緣,兩人也沒什麼關聯。她看著眼前被日光照滿了的屋子,頓時有點發愣。
話說回來,正好又有人中毒……難不成那幕後之人是沖著她來的?那倒也不太可能,但也說不準,纖迢還沒找著,現在只能順著這個案子查下去,不然她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
她忍不住有一次嘆氣,眉頭也緊緊蹙著,似乎還在思考著什麼。
暮琴端了水進來的時候,若華還在低頭沉思著,那光線照射到她的白皙的臉上,做著思考的樣子令人感到心頭微微一窒。她知道自己新的主子很美,這些日子下來,幾乎都快習慣了,但是又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忍不住走神。
若華只覺得現在腦子清醒了不少,見暮琴過來,便擺了擺手示意暮琴到自己面前來。
暮琴端著水盆到了若華面前,若華見了,猛的用熱水潑了把臉,嚇到暮琴差點連盆子都快端不穩了。若華頓時有點好笑,「怎麼了?難不成本宮潑把臉清醒清醒很奇怪?」
「沒有……」暮琴連忙下跪,語氣裡頭滿是恐慌。
若華愣住了,這個時代三叩九跪當真還是少不了的,自己只是開了句小玩笑,反倒是她先怕起來了。若華見暮琴沒有起來的樣子,便道,「本宮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只不過你以後記著,別大事小事都跪下去,看著本宮心煩。」
「公主……」暮琴跪在地上,還是沒有起來的意思。
若華從不覺得自己非要讓暮琴起來,既然暮琴不想起來,她也不勉強,接過毛巾便擦了擦臉,頓時神清氣爽,感到舒適了不少。
「準備準備,本宮要出門。」若華突然道。
暮琴手猛的一抖,像是突然被嚇著了,半晌才答道,「但是……二阿哥說了,讓您醒來好好休息。」
「皇兄那裡,本宮先去一趟,你只要準備著就行,晚點本宮回來就出門。」若華沒什麼胃口,洗漱完便打算起身穿衣出院子。暮琴自然是全都應下來了,侍候若華穿完衣裳,一再確認若華已經退燒,便下去忙活了。
若華這才鬆了口氣,繼續思考著莫詡出現在自己府邸的事。
這不讓她生疑很難,但是她又找不到任何理由,說明這事情有莫詡的插足。她只覺得事態愈發嚴重,她覺得這內鬼多半還是在自己府里,等著自己去把其揪出來。
若華只覺得心煩,但是也沒有辦法,敵方在暗而自己在明處,說起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佔便宜,那種危機感在自己腦海裡頭揮之不去。若華現在才明白,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會有擋在前頭的絆腳石,即使她想要繞過,但也是徒勞。
而她能做的,則是碎石而過罷了。
她起身出了房,朝綿寧居住的地方走去。
京郊。
「嘖嘖嘖,想來不久之後你們公主就會知道你在這兒了,怕也是只有借著那個命案背後之人的手,方才能將你們公主這尊大佛請來。」
纖迢被打扮成一個像是女孩家兒時玩的布偶,顯得精緻卻毫無生氣,幾乎就像是一個瀕死的人,瞳孔裡頭投射不出半點生氣。纖迢聞言,只是笑了笑,「那又如何?我只是個奴才,公主來救我,不值得。若是可以,我寧可死在這裡,也不讓公主來。」
「呵……」坐在她對面的人笑了笑,那笑聲顯得格外冰冷,「你在本公子呆了這些日子,竟然仍是這樣,看來你對你們公主還當真是忠心。」
「你以為呢?在這裡日復一日的囚禁算什麼?你有體會過陷入絕境時的痛苦嗎?」纖迢不屑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些日子她徹底把自己的最後保留的那絲天真都給消磨殆盡,她幾乎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冷靜過。
「哦?」那人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還真沒有,你難不成有?」
「嗯。」纖迢聲音忽然弱了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些往事的樣子,雙眸都顯得暗淡無光,但是臉上的表情卻無絲毫變化。
「說來聽聽?」
「你有什麼理由讓我說?」
「說不說?」
「呵……說就說……」
纖迢記得那是自己還沒多大的時候,剛進宮不懂事,家裡本就是世代的包衣出身,身份也本就低下,進宮也不認識幾個人,經常受欺負。那個時候一日能吃飽都是一種奢求,她的日子,是日復一日的勞累,沒有任何人會心疼她。
對於那樣的一個年僅七八歲的女孩來說,是無比痛苦的。
跟著學了幾年,機緣巧合之下自己分到了皇后的宮裡頭。
雖然只是在皇后的宮裡頭做了一個小小的宮婢,但是生活到也還算不錯,總比之前那些日子好過得多。即便如此,她也因為是新來的,被那些大宮女看不起過,她總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會被皇后——這個宮的主人見到了。
那個時候,她每天都在皇後宮裡頭掃落葉,一雙明亮的眼睛就在那時闖進了她的世界。那便是四公主,如今的庄靜固倫公主,愛新覺羅·若華。
「你在這兒掃了很久了,都不休息一下嗎?」那個時候,若華坐在台階上望著她,眼裡凈是不解,似乎覺得纖迢這樣一直掃下去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纖迢沒敢回答。她知道,非常清楚的知道,這是皇後生的四公主。
從那之後,她便天天可以見著若華在皇後宮裡頭來回穿梭。那個時候,約摸是當今皇帝剛登基,太上皇還在,所有人都不可能會在意到自己這個小小的宮女,直到有一天。
就是那一日,皇後跟著若華來到了院子,也見著了纖迢。
從那之後,她跟在皇後身邊,直到皇後去世,自己跟了若華。皇後去世,留下的四公主自然也被人虎視眈眈的盯著,她護著懵懂無知的若華,雖然她也還是個未脫童稚的少女,但對於她來說,是她的榮幸。
再到後來,若華一再被三公主不待見,一次次在自己這裡哭,她也想過,如果當年若華沒有讓她見著皇后,自己沒能跟著皇后,自己也未曾跟著若華,是不是她還是那個默默無聞的掃地宮女,而從來不可能是那個護著公主長大的人。
若華也護著她,這是毋庸置疑的。兩個人就像是沒長大的兩個孩子,說是主僕,更似姐妹。
後來若華變得有主見而且冷靜睿智,她自然是高興的,卻也覺得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被護在後頭的那個人,多少還是有點失落。她發現公主變得可以護著她了,自己變成那個被打趣的人了,而若華也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什麼大風大浪,在宮裡頭那個會吃人的地方,她也見慣了生死。
「……」那人聽完,半日無話,只是深深的看了纖迢一眼,那眼裡分明有憐惜的神色。纖迢猛的扭過頭去,她不喜歡別人這樣看著她,多半是因為……若華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神色看著她。
她知道,若華會來找她的,她只要等著就好。
「赫舍里·纖迢,你給本公子聽好,本公子只希望你在這兒安分待著。」
那人靜默許久,抬頭看了看纖迢,然後才道。
回答他的,只是纖迢的一句不冷不熱的話,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