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張氏兄弟
夜色漸深,一輛車馬在經過重重檢查后緩緩駛入恆國公府。去看看。
車子方停,胖胖的張坊主已經跳下馬車,用帕子擦了擦額上的細汗。自家阿郎是個好潔之人,最討厭的就是一張油膩不堪的臉。可這樣一路檢查,他就是心中沒鬼也要出汗了。
想起剛才在路上被金吾衛攔下察看令牌時那金吾衛校尉看他的神色,他不免又是一嘆。
倒也是,阿郎兄弟於朝野中得罪了那麼多人,就連護衛京師安全的都冷眼相看,何況別人?他若是阿郎,又怎麼可能不懼呢?若是平日里於宮中便也罷了,出宮時自然更要加倍小心。
吩咐侍從抬上那隻以錦布相覆的雞籠,他緩緩往正堂走去。還未走近,已聽得絲竹之聲,可這悅耳的聲樂之聲,不知為什麼卻又似乎夾雜著一些怪異的聲響。倒象是鳥禽臨死前的哀鳴。
穿過扶疏木葉,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堂前那隻巨大的鐵籠。
火光通明,寬闊的大堂之前鋪著青石,左右高架上斜插著火把,映亮了四周。堂前階下,樂人翩翩起舞……
而在另一端,卻有一隻大鐵籠懸於半空,鐵籠下卻是一隻鐵鼎,徐徐青煙繚繞,顯見鼎中是生著炭火的。而鐵籠里,卻是蹣跚著數只鴨鵝。雖然看起來羽毛枯燥,神情萎靡,卻仍是在不停腳地在鐵籠中踱步。而每一步,都是「滋」的一聲,引起一絲白煙。眼尖的,便能看出這些鴨鵝腳下的鐵板泛著暗紅,分明是已經燒熱了。
張坊主看著那些於鐵板上蹣跚的鴨鵝,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倒覺得自己也好象是被人放上火上烤了一般。
這道烤鴨卻是張氏兄弟特別發明的美味。據說在鐵籠中放置的銅盆中裝的乃是特製的五香料汁,那些足踏燒紅的鐵板不得不行的鴨鵝因灼熱而不得不飲。到被炭火烤死時,這五香汁的香味已浸入肉里,其味美不可言。
對於自忖美食家的張氏兄弟而言,這不過美食做法的一樣罷了。天下美食,比這更美味的不在少數。諸如活取的馬腸,棍棒打殺的豬裡脊,千隻鸚鵡匯作一盤舌尖或是每條魚只取那麼一片嫩肉做成的魚羹……
生活奢侈的張易之甚至曾經在酒後狂言:酒池肉林又算得什麼?某還嫌太俗!
據說這句話輾轉傳入宮中,武皇盛怒,張易之於寢宮外跪了一夜才得蒙召見。人人都以為張氏之後必會有所收斂,可不想未出數日,告密之人魂葬黃泉,而張氏兄弟卻越發的張狂。至此後,任是張氏兄弟再如何奢侈靡亂,惡行昭昭,卻也再無人敢於向武皇進言。
現在的兩京,便是同樣為武皇心腹的武家人也照樣懼張氏兄弟三分。便是梁王武三思,見到二張,還要效馬童為之牽馬以搏一笑。
有這樣權勢滔天的主人,張坊主自然就更覺得自家一個商賈也比那些官員還要有臉面。只是,每每見到象烤鴨這樣的場景,他總是心裡有些發毛。
抬起手,用帕子又擦了下汗,他示意兩個隨從在外相候,自己先舉步入內。
進得大堂,立刻堆滿了笑:「阿郎,恭喜阿郎了。」
倨於羅漢床上的俊秀男子抬起頭來,雖然是帶著笑,可一雙細長的鳳眸卻仍透出三分陰鬱之意:「何喜之有?」冷笑著,他沉聲道:「似我這般佞臣,受盡天下人唾棄,連一個婢女所出的賤人尚敢嫌棄於我,又喜從何來?」
心裡一顫,張坊主心知阿郎這會兒心情不是很好,不敢接話。坐於下首的男人挑眉一笑,淡淡道:「五郎何必為難?那李迥秀既嫌棄阿母老丑,逐他出兩京,貶了官職便是,何必為他傷神。」
這說話的人卻是張氏兄弟的兄弟,名喚張昌儀,時任少方少臨。卻是太平公主的面首之一。幾兄弟雖靠著裙帶關係飛揚跋扈,可到底心裡也是耿耿於懷。尤其是在鳳閣侍郎嫌棄張氏之母阿臧老丑,借酒醉不肯屈膝相侍后,以人推己,對李迵秀的憎恨更異常人。
聽到張昌儀的話,張易之皺起眉來,娟秀一如女子的俊逸面容露出幾分厭意:「若是依著我的意思,這李迵秀死不足惜,只是大家那裡,怕是……可惱!人都說大家對我兄弟言聽計從,誰知若要那老太婆點頭應諾有多難!」
伏在地上的張坊主聽得身子一抖,把頭垂得更低。張昌儀笑著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倒是記起來了,福奴倒是說得了一件稀奇物!一隻能斗敗鬥雞王的雌雞。五郎若是上獻此雞,大家一個高興,倒說不定就准了……」
聽了張昌儀的話,張易之倒也想起張福此來所為何事。便挑起眉笑道:「那隻烏羽帶來了?」
「是,」張福忙抬起頭陪著笑道:「奴只和那臨淄郡王一提,他便立刻答應了,甚至還說不敢拿阿郎的錢。只是奴怕損了阿郎的名頭,還是使了錢與他的。」
張易之聞言點了點頭,笑道:「還算李三郎曉事!也罷,你且把那雞帶上來,讓我看看這斗敗公雞的母雞是個什麼樣子!」
張福鬆了口氣,忙喚人抬了雞籠上前。自己又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掀開那錦布:「阿郎請看,這便是烏……」聲音戛然而止,他錯愕地瞪大了眼看著籠中不知為何竟蜷作一團的黑雞,一時忘了反應。
張易之雖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事,可起身湊近的張昌儀卻看得分明。「你好大的膽子!」瞪著張福,他急喚道:「還不快開了籠子看看那雞是死是活!」
聽到籠中鬥雞已死,張易之臉色也是大變,指著張福恨聲大罵:「好你個狗奴!竟以死雞與我,是咒我還是想要害煞我?左右,還不快將這狗奴拖下去重重打殺了!」
張福嚇得肝膽俱裂,嘶聲求饒,卻到底被硬生生拖了下去。
聽著堂下凄厲的哀求聲,張昌儀皺起眉,想了一會兒突然轉目看向張易之:「五郎,這事蹊蹺,福奴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等事來。你看,會不會是……」
「你是說有人故意殺了這雞?難道是那李隆基心存不憤?」張易之沉下臉,似乎已經肯定了是誰在暗中做手腳。
張昌儀卻是笑著搖了搖頭:「我看未必是那李隆基。福奴也說他很痛快就答應了,再說他就是心存不滿,也不會敢於這麼快就發作……五郎,看來咱們兄弟現在得罪的人太多了。前幾日,我那宅子被人亂寫亂畫還真不過是件小事了……」
張易之聞言,一聲冷哼,卻低吟出被人寫於張昌儀牆上的那句詩:「一日絲能做幾日絡……那群狗賊,早晚收拾了他們!」又道:「我派人去守在你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作崇!」
張昌儀揮揮衣袖,大笑道:「何用你出頭!今日便與那人作答:一日絲能做幾日絡?一日亦足!五郎啊,你我兄弟不過小族子弟,如今能得享如此榮華富貴,也算是偷天之歡了!還求什麼?」
張易之陰下臉,低低哼道:「偷天之歡?只怕這天總會睜開眼的……一日之樂何其之短,我要求便求那長久日月!與宮闈之中奪權,又不是沒有人曾經做到過?!」
張昌儀轉目望著他,醉眼朦朧,靜默片刻之後卻是忽然放聲大笑……「好好好,好一個長久日月,你我兄弟便圖一個長久又如何……」
步步錯
簡介:"一切只是為了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