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時間的公平
翌日清晨,和煦的陽光照耀著大地。幾隻鳥兒在樹梢上跳躍,嘰嘰喳喳的叫喚個不停,溪流反射著斑斕的光輝,潺潺流向遠方,一條雜草叢生的下路,從山神廟下延展而去。
老乞丐睜開朦朧的睡眼,最先朝著旁邊看去,浪流早已不見了蹤跡,空留了一堆乾草。於是,他發出暗笑,「走了好,走吧。」說完,他伸了一個懶腰,走到門邊,看著碧藍的天空中飄著的朵朵白雲。轉眼,牆角的蛛網映入他的眼帘,他喘了一口氣,說,「這個廟小,不是人待得地方。」
「陸謙玉會在哪裡?」
浪流揣著疑慮沿著小路緩慢的前行,他的傷勢沒有恢復,也不可能好的那麼快,山神廟裡沒有葯,疼痛和膿腫也許會持續折磨他很長時間。
索性都是些與生命無關的皮外傷,未能傷及到骨頭,浪流並未牽腸掛肚,扛住了心疼,其它肉疼,不過是小兒科。
麟州城,他是回不去了,不然可以購買一些草藥。
石翁仙逝,陸刃重傷。
麟州風雲突變,宛如一場夢幻,使人應接不暇。武陵風不費功夫,坐收漁翁之利,堪稱最大的贏家。至於他會和陸刃爆發什麼火花,那不是浪流現階段要考慮的問題。
他走了兩個時辰,來到麟江某個僻靜渡口,但見幾艘小船停泊。
三個中年船夫加上一個少年,正在涼亭慵懶落座,圍成一圈。
見到來客,他們話音嘎然,揚起腦袋瞟了一眼。然後,發現來的是一個破爛衣服,蓬頭垢面的傢伙,頓時索然無味,繼續低頭聊天去了。
「娘的,又是個窮鬼!」
「生意現在可真是不好做了。」
「順子,嘿嘿嘿,你爹死了,你娘晚上怎麼辦啊?」
「滾!」
「嘿,你這不孝龜孫,還敢罵爹。忘記爹給你和你娘送的豬頭肉啦?」
「滾,誰稀罕你的肉!」
「嘿,順子,你幹嘛去?」
「要你管?」
「快回來吧,爹不說你娘了。」
「哈哈哈。」
浪流立定,聽見了船夫們正在打趣那個少年。
少年看似十一二歲的模樣。個子不高,穿著長短不一的短褲,開衫無扣,所以前胸就那麼暴露著,幾道泥水的痕迹在胸脯上匍匐,很像是紋身。他光著腳,鞋子或許放在了一邊,正朝著浪流走來。
轉眼間,少年來到了浪流跟前,他行了一禮,緩緩說道,「天氣可真不錯啊,客官可是遠行?」
浪流眺望著江面。此刻,它平靜的好像是一面鏡子,雲好像是長在了水裡,一群野鴨和水鳥蕩漾嬉戲,銀輝鋪滿,絢麗明亮。他轉過頭,正視少年,他說,「天氣很好。」
少年打量浪流,這一身隨意的打扮著實讓人懷疑他是哪來的逃荒客。
浪流的衣服在戰鬥中被撕碎了,布滿血污,所以他正穿著老乞丐撿來的衣服。寬大的麻布衫大了他整整一圈,褲腳飛著毛邊,衣服褲子上大大小小的窟窿約有幾十處,有很多地方甚至是用線在遮羞。另外,草屑寄居在他的頭髮絲里,臉上黑一道,紫一道,全是淤青,這副摸樣,很難不讓人疑心。
少年的驚訝的反應是正常的,不過浪流很不自在,他動了動乾裂的嘴唇,問道:「我臉上有金子嗎?」
「沒有。」少年搖搖頭,他說,「你受傷了!」
「一點點江湖印記。」說完,浪流摸摸身上,余有幾兩銀子,心道,「付船錢應該夠了。」他說,「這條江,通向哪裡?」
少年笑了,可能是不知道,亦或是懷疑浪流的身份,不想說。
這時一個船夫走過來,趁著少年不注意,他揪住少年的耳朵,「順子,幹嘛呢?」
少年疼的咧嘴,支支吾吾的說道,「蔡大哥,你放手。」
「放開他!」浪流瞪著眼睛,殺氣隨即向四周散去,「我再問他話呢!」浪流說,他之所以這麼激動,與之前船夫的竊竊私語有莫大關聯,他雖然落魄潦倒,可也輪不到幾個船夫嘲笑。
「吼那麼大聲?」船夫並非是江湖人士,對殺氣什麼的敏感度不高。依他看,這個人吹鬍子瞪眼睛,脾氣可謂不小,他自言自語的說,「這什麼世道,乞丐都這麼神氣嗎?」
少年趁機掙脫了,他跑到浪流的身後,他對船夫說,「蔡大哥,他受傷了,你別這樣。」
「小兔崽子。」船夫挺直了身板,大放厥詞,「跟你爹我都不親啦,跟個外人親,你娘讓的嗎?」他剛說完,便覺得對面一隻手朝著自己抓來,他嚇得媽呀一聲,脖子當即被浪流掐住,血氣上涌,臉色通紅。
「你再說一句廢話,我就送你去見順子的親爹!」浪流此刻已經知道少年是個單親家庭,家中孀居著母親。他突然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孤苦伶仃的童年,頓時氣的不輕,下手重了一點,掐的船夫近乎昏死過去。
「大哥,別傷他。」少年掰著浪流的胳膊,「你會殺了他的。」他喊著。
於是,浪流鬆開手,船夫癱倒下去,咳嗽了幾聲,像陸地上的魚那樣呼吸,他說,「你是江湖裡,哪個好漢?」
「呦?」浪流俯身下去,盯著船夫,嚇得他趕緊捂住自己的脖子,「我是個無名之輩,你有何指教?」浪流笑道。
「服了你了。」船夫站起來,支支吾吾的說,「兄台,我蔡有慶是個粗人,生平最佩服習武之人,可惜我家境貧寒,沒個習武機緣。」
「然後呢?」
蔡有慶嘿嘿一笑,「不如...。」
「老蔡,你又來了!」這時有個船夫說,「你年紀一大把,還學什麼武啊?媳婦還沒著落呢!」
「哈。」蔡有慶摸摸頭,罵道:「老子就是長得有點著急,今年才二十五。」
浪流瞅著蔡有慶的麻瓜臉,覺得他像是五十二。
於是,他哼了一聲,拉住蔡有慶的衣領,問:「這條江,通往何處?」
「那您可是問對人了。」蔡有慶的臉上堆著笑容,他用手指輕輕撥開浪流的手,「那個,能不能鬆開一點,我的嗓子,嗓子..」。
「快說。」浪流陡然用力,嚇得他臉色發綠。
「海納百川,麟江的盡頭自然是大海啊。」
浪流踢了他一腳,「你他娘的,這不廢話嗎?」
「是東丘!」少年說,「大哥,麟江長達千里,途徑城鎮百餘處,最終流入大海,但是我爹活著的時候說,麟江到東丘后,就算是到達終點了。」
浪流對少年的話深信不疑,因為他認為這是個不會說謊的好孩子,窮苦之人,最能堅守住生活的本真。他疑問重重,百思不得其解,問道,「怎說麟江到東丘而終?」
少年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他說,「我不知道,我曾經也這麼問我爹,他說等我去了就知道了。」
「好!」浪流說完,拉住蔡有慶的衣領,朝著小船走去。蔡有慶打了一個機靈,腳步很不情願的邁動著。
「大俠。」蔡有慶哭喪著說,「好什麼呀?」
「我就去東丘!」
「但是我不去呀。」
「容不得你。」浪流心裡向著陸謙玉的模樣,他問,「哪個是你的船?」
「大俠,我真不去呀,不順路的!」
「你再多羅嗦一句?」
「大俠,哎呦,真...,順路,順路...,哎呦,別打了。」
「大哥,你醒醒...。」
陸謙玉處於極度缺覺的窘境里,他躺在乾草里,比睡在棉被裡還舒服,船艙下一片漆黑,即是在白天,仍然密不透光,這為睡眠提供了絕佳的溫床。當他覺得有人搖動自己胳膊的時候,勉強睜開了眼睛。於是,聽見了小刀特有的嗓音,那是清脆裡帶了點沙啞,咬字又不是很準確。
「大哥,天亮了!」
「什麼時辰了?」陸謙玉問。
「上午了!」
「讓我在睡一會兒。」陸謙玉迷迷糊糊的道,「一炷香的時間。」
「大哥,我爹說...」小刀看著陸謙玉重新閉上了眼睛,他內心幾乎是絕望的。於是,他安靜的等了一炷香的時間,而陸謙玉只覺得時間僅是一瞬息。
「大哥,大哥,一炷香時間到了。」小刀繼續搖動著陸謙玉的胳膊,但他不敢用力,陸謙玉手臂的傷還沒康復。
陸謙玉哼唧了幾聲,翻個身,還想繼續睡,「再給我一炷香時間。」他說。
「陸大哥,你是太累了吧?」
「嗯,我分配給睡眠的時間太少,所以,我現在要補償它。」他說。
「我爹說,時間的分配從來公平的。」小刀,忽然安靜下來。
「嗯。」陸謙玉迷迷糊糊的聽到這句,覺得很有意思,他問,「什麼意思呢?」
「就像我們這些走江湖的,時間分配給我們通常是冒險,因而我們掌管有更多的財富,時間雖然給予了其他人平淡,他們卻生活安逸,你欠時間的,不是時間欠你的,我們把時間挪作它用,又怎麼能可惜時間對我們吝嗇?「小刀說完,補充了一句,「當然,我爹不完全是這個意思,有些是我的自己的理解。」
小刀這句話,如芒在背,陸謙玉猛地驚醒,坐直了身體,眼睛目視著前方,艙門罅隙彷彿射入了一道光。然後,他緩緩的轉向小刀,激動的說,「你爹說得對。」
他的樣子,嚇了小刀一跳,他問,「你沒毛病吧?」
「時間老人,從來不會欺騙他的信徒,也不會等待任何腿腳不便的人。江湖冷血,弱者得不到同情。這個世界上壓根就沒有公平,除非...!」陸謙玉驀然起身,朝著艙外走去。
「陸大哥,除非什麼?」小刀追了出來。
站到甲板上,陸謙玉用手掩著眼睛,透過手指的縫隙,他看見一輪燦爛如火的朝陽,它迸射的光芒使人無法直視,很快,陸謙玉便雙眼模糊,淚流滿面了。
看著他怪異的舉動,小刀不解的說,「別那麼干,那會傷到你的眼睛。」
「嗯!」陸謙玉閉上了眼睛,隨即感覺溫暖的陽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身體像一塊急速融化的冰塊。他分不清,自己是水,還是人,亦或是汽,他渾身的血液在血管里肆意的奔騰。他明白了,這個世界上,唯有陽光和人心,難以直視的真理。
「陸大哥,你還沒說,除非什麼?」小刀追著問。
陸謙玉放下手臂,大笑著,摸了摸小刀的腦袋,他說:「除非,你把公平的決定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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