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悲傷的吟唱
鮮血滴滴答答的由柳河山肩膀上跌落下去,猶如地上綻放了一朵朵嬌艷的紅蓮。
陸謙玉見此情況,不由得心頭一沉,提著孤寒跑過去,心道,「柳老頭,你可千萬別死了啊,那樣我可就欠你一條命了。」
「且慢。」柳河山扭頭沖陸謙玉揮揮手,嗓音沙啞的說:「陸家小子,站在那。先別過來。」
「為什麼?」陸謙玉怔了怔,腳下踟躇,仍慢慢的走過去,心裡黯然咒罵,「頑固的老東西,這種時候了,還想著逞強?」
「我還有一招沒用!」柳河山說。
「柳河山,這最後一招,你用不上了。」花千鬼冷冷的笑道。接著,他抽回長劍。鮮血剎那間猶如泉涌,從柳河山的傷口噴射而出,濺到了他的黑衣上。此間,花千鬼面色好不到哪去,好像瞬間老了十幾歲,他抹去臉上的血跡,大聲笑道:「柳河山啊柳河山,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聰明了一世,怎麼到老了卻犯糊塗。為了這個小子死了,真的值當?」
「傳說中的凌霄花啊!」柳河山嘆氣,然後上身不由得晃了晃,雙腳卻像根入地底,巋然而立。他對傷勢不管不顧,甚至不多看一眼,接著說,「也就那麼回事吧。」
花千鬼非常淡定,他笑道:「要你命,足夠了。」
「你真想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拚命嗎?」柳河山問。
「為什麼?」
「因為!」柳河山捂著嘴,吐了一口血,他大聲說:「你個龜孫,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花千鬼嘲諷的一笑,接著皺眉,感覺自己體內升起一團莫名的燥熱,鮮血的腥味直奔喉嚨而來。他暗暗以內勁,強行鎮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他早就在剛才受了重傷!
柳河山不要命的衝進凌霄花,大大出乎了柳河山的預料之外,那三招,一招比一招兇狠,尋不得變化,就是用蠻力形成的奇快劍招。在那種攻擊下,還能安然無恙,幾乎是不可能的!
凌霄花令人談之色變的主要原因在於,它幾乎可以對付江湖裡絕大部分的絕技,對付絕技的秘訣在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就是反彈。
可謂是對方用力越大,自身受到的傷害越大,柳河山此前不知道,等第一招打過去,這才明白,但他沒選擇退避,仍孤注一擲,直至五臟六腑全被自己的劍招震碎了。
「我是混蛋!可那又怎樣呢?」花千鬼不屑的哼了哼,遠眺遠處的秦老三,腳尖碰了碰地上的一塊金屬,那是河山劍的劍尖。他仰著頭說:「你的劍斷了,秦老三也身受重傷,你們還拿什麼跟我斗?」
於是,柳河山看了看河山劍,它反射著一股月色的凄涼,他輕輕嘆氣,不禁搖搖頭,說道:「這麼好的一把長劍,跟了我有段時間了,可惜了!不過,天道輪迴,它也算是壽終正寢吧。」
陸謙玉不知道柳河山傷得多重,但看上去彷彿不太妙,他靈機一動,譏諷道,「花老鬼,我們的比試還未結束,難道你不想擊敗《千軍破》了嗎?」
「你算什麼東西!就憑你那《千軍破》,真以為我把你放在眼裡?」他用餘光看了眼陸謙玉,冷笑道:「年輕人,別把自己看得太高,那樣會摔得很疼!」接著,他長吁了一口氣,暗中調整著內息,以便迅速穩住傷勢,為接下來的戰鬥鋪陳。
目前狀況,花千鬼仍然危險重重!
他雖然尚有一戰之力,但也需謹慎為之。陸謙玉和小刀不足掛齒,可一旦再遭遇到柳河山那勢如破竹的三招,只怕會傷到根本。就算僥倖不死,實力也會下降一大截。他是個善於精算的人,這本是江湖人對決時的必要習慣。柳河山相繼施展了,山、河、無三招,還一招「寂」捏在手中,想必又是一招驚天地泣鬼神的絕技。
想到這裡,花千鬼面色凝重,更不輕鬆了。
逃?
也許不會,那樣豈不是讓倆小輩笑話,日後在江湖上,凌霄花的威名將蕩然無存。
戰?
只好如此了,他也不想白來一趟。
「神經病,老變態!」小刀罵罵咧咧的走過來,他憤怒的說:「你可敢,與我爹一戰?」
「你當我在尋你們比試武藝,玩過家家的遊戲?」花千鬼發出無奈的苦笑,他說:「我就是想殺了你們而已,沒別的意思。」
「如此說來...。」柳河山頓了頓,他彷彿看出了端倪,他囁嚅道,「花千鬼這個龜孫,平時鮮有露面,犯不上與我等這麼拚命,莫非是為了那樁大事而來?」
「什麼大事?」陸謙玉疑問。隨即,他也想起了早上發生在茶館里的一幕,大青山三雷,洛城王燕,以及那麼江湖俠客。除此之外,街道上還有其他江湖人的身影,石頭城儼然變成了一個小型江湖。都說江湖人的鼻子很靈,他們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跑到同一個地方,想到這裡,;陸謙玉困惑不解,他問,「柳前輩,你能否說的詳盡一些?」
「等會兒說吧。」柳河山擺擺手,他說,「趁我還有力氣,我想用出最後一招,你小子剛才都看清我那些了嗎?」
「看清了!」陸謙玉點頭,其實他根本就看不清,他說,「您老的劍法,可謂是登峰造極,舉世無雙!」
柳河山高興的大笑,接著,又吐出一口血來,陸謙玉衝上扶著他,卻被他一掌推開。他說:「陸家小子,你個龜孫,休得誑我,我那三劍,固然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的招數,但你絕對看不清!」
「是!」陸謙玉悵然道,「老前輩耍的太快,我來不及看。」
「這就對了!」柳河山哼了哼。接著,他喘了一口長氣,慢悠悠的吐出,繼續說,「山河無寂雖然談不上登峰造極。不過,它們卻是我苦修多年,最得意的招式。如今剩下這最後一招了,你一定得好好領悟,也不枉老夫我這麼多年煞費苦心。」
「別!」陸謙玉看得出來,剩下的一招幾乎是柳河山畢生最後的一招,他說,「您這一招,何不留著,容我對付他?」
「你?」柳河山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低頭思考自言自語道:「我本來要收個徒弟,一直尋不到腦袋瓜子開竅的,雖然你看起來也不聰明,好歹也是陸家後人,那麼傳給你也不錯。」
陸謙玉聽到柳河山要把這致命的三劍傳給自己,頓時受寵若驚,他說,「柳前輩,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傳給陸大哥。」小刀興奮的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過些時間,陸大哥學會此招,再找花千鬼尋仇,他打敗花千鬼,也就相當於您打敗了他,江湖裡仍會留下您的美名佳話。」
「這裡可不是拜師學藝的地方。」花千鬼不屑的冷哼一聲,不時的瞥著柳河山的動作,心有餘悸的說道,「你以為我,我會讓你們活著離開嗎?」
「千手傾蒼天,炎煌屠九州!」秦老三突然開口吟出兩句詩,他之前在後面療傷,這會兒身體好多了。他淡淡的說,「如果連你都調動了,看來,那件事情必然是實錘了。」
「難道你不是為了此事而來?」花千鬼詫異。
秦老三白了他一眼,艱難的站起來,他說,「我是追著柳河山來的,那種東西,已經撼動不了我了,若是再年輕個十歲,說不定我也會心馳神往!」
「巧了。」柳河山站了一會兒,也開始動了動,往後收了一步,手中斷劍輕輕舉過頭頂,他扭頭對秦老三燦笑道:「我也是追著你來的!」
「你就這麼想殺我?」秦老三慘兮兮的笑道。
「難道,你不是很想殺我?」柳河山扭過頭去,面向花千鬼,用背影對著秦老三。
「不想!」秦老三說。
「那我也不想!」柳河山握劍的手此刻咔咔作響,臉上爬上了青春的色彩。
看到這裡,花千鬼額頭上青筋顯露,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隨即,暗中準備。他知道,那最後一招,終究還是來了。
「十年不見了!」秦老三表情惆悵,慢慢的走過來。
「有點想你,所以來看看。」柳河山怔了怔,臉上布滿了滿足的笑容,他說:「你的樣貌一點沒變,還是那個龜孫樣。」
「我以為你會把瘸腿治好。」秦老三停住了,他遺憾的說,「難道治不好了嗎?」
「曾經有機會的。」柳河山陷入一段低迷之中。接著,他笑眯眯說,「後來,我一想,還是算了,就這麼瘸著吧,我們之前,總得留下點見證。」
「別再敘舊了,你們兩個讓我覺得噁心。」花千鬼見著柳河山那一招始終不發,不禁有些急了,他吼道,「這些成年舊事,江湖情意,還是留給你們去下面說吧。」說完,他搶先一步,長劍倏然出手,凌空帶著寒光劈向柳河山。
「柳老頭。」秦老三空空的伸出手,喊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柳河山凝視落下來的劍,囁嚅道:「誰說不是?」
咔嚓!
時空彷彿凍結了一刻,接著,一道蒼白飛向了夜空,那是花千鬼的長劍。
花開無聲,月落無痕,河山吾心,永不歸寂!
柳河山這一招精髓之處,在於一個快!
快到看不清他的身影,快到時間來不及追趕,快到天地萬籟皆無聲,快到花千鬼來不及反應。
啊!
夜空里徜徉著花千鬼的慘叫聲,他的身體像個飛行的石頭,撞碎了門板,直直飛盡了後面的店鋪里。
陸謙玉跑過去扶住將倒下的柳河山,倏然間,感覺一座山倒在了自己的手臂里,此時,柳河山瞪著圓目,河山劍斷成了一截截,渾身發出寒冰一樣的溫度。
「陸家小子。」柳河山虛弱的說,「你摸,在我的口袋裡!」
於是,陸謙玉去摸,感覺他的身體越來越涼了,最後,摸到了一本書。
「我畢生的心血...咳咳咳...都在...。」柳河山像是疲倦急了,他閉上眼睛,又緩緩地睜開,接著說,「都在...這書里,你...咳咳咳...我有緣,既然認了我這個師傅,就當是我送徒弟的見面禮吧,你需要好生參悟才是。」
陸謙玉知道那是功法秘笈,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他現在高興不起來,他忍著悲傷,裝作平淡的說,「柳前輩,這,太寶貴了,我不能收。」
「臭小子!」秦老三這時靠過來,他說,「柳老頭就要死啦!給你的,你還不要,得了這書,你的武藝至少多精進十年。」
於是,陸謙玉只能勉強的把書揣進了懷裡。
「還不叫一聲師傅?」秦老三說。
「師傅。」
「誒!」柳河山痛快的答應著。
陸謙玉把牙齒差點咬碎了,他說,「師傅,你挺住,這附近就有醫館,我這就去找郎中,你會沒事的,吃了葯,很快就會好起來。」
秦老三雙唇翕動沒有說話。
柳河山則笑了笑,淡然的道,「即便大羅神仙在場,也沒辦法挽救我這個腐朽的身體了,你不要悲傷。江湖人,就是這樣,從何處來,到何處去,萬事萬物,有因有果,我沾染了因,就要吞下這果!」
「可是!」陸謙玉很悲傷,很想哭,很想發泄自己的怒火,但是他沒有眼淚,他曾經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掉落一滴眼淚,因為江湖裡,不相信眼淚。他吼道:「可是,你總得負點責任吧?既然你收了我做徒弟,還沒教我那曠世的《河山劍》呢!怎麼能說走就走了?」
柳河山露出慘笑,他說,「真抱歉,這個只能靠你自己領悟了。」說完,他仰著頭,看了看天空中的繁星,他伸出手,向空中摸了一把。
「你要幹什麼?」秦老三握住了他的手,他顫抖的問,「你是想回去了嗎?」
柳河山扭過頭看了看秦老三,頭微微動了一下,他說,「我想那土地上的芬芳,它們正在我的腦袋裡蔓延,草地綠油油的,軟綿綿的,好像是一張毯子,躺在上面,我可以愜意的睡上一整個下午。那的樹木,鬱鬱蔥蔥,樹上有幾隻黃鸝鳥,你聽,它們好像在唱歌。還有門前那條河,水面上泛起了微波,陽光投射在上面,五光十色的,真的好漂亮啊。還有,還有,水下的魚,一個個都獃頭獃腦的,一網打下去,准有一條最大最傻的,放在鍋里,青煮,什麼都不放,鮮美得讓人聞著都流口水!」
「是啊,那是我們的故鄉。太美了,我們有三十年沒回去了。」秦老三仰起頭,眼睛里噙滿了淚水。他說,「別急,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
柳河山又咳了幾聲,他微笑著,繼續說,「那麼,你能答應我,把我葬在小欣的身邊嗎?我特想她,可我忘了她模樣,我這次去找她,若是找見了,可一定得多看她幾眼。」
「不行!」秦老三說,「你休想得逞,小欣是我的!」
「可我就要死了。」柳河山說。
「那我也去死。」
「放屁!」柳河山激動的吐出好幾口血,他罵道,「你個龜孫,得好好活著,答應我,你晚點下來。還有,把我葬在小欣身邊,另外一邊歸你。這樣,我們兩個就能繼續守護她了。好嗎?」
「好。」秦老三嗚咽著,突然笑了起來,他說,「我們兩個,前半生是個悲劇,後半生,也是個悲劇。」
「也許是你的悲劇!」柳河山微笑著說,「我們孤孤單單的來到這個世界上,能遇到令之歡欣的人,哪怕是短短的一瞬,也已讓我們瘋癲至狂,何來的悲劇?」
「可惜,我們一生都活在自責和鬥爭中...」秦老三說。
「你個龜...孫!」柳河山說完,疲倦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永遠不願意醒來。
小刀在一旁哇的哭了起來。他怒吼道:「挨千刀的花千鬼,害死了陸大哥師傅,我要殺了你。」然後,不知哪來的勇氣,他摸出腰間短刀,朝著殘破的店鋪跑過去。
「別去!」陸謙玉拉了一把,沒拉住。擔心小刀情急出事,不得不把柳河山轉交給秦老三,自己也跟了上去。
花千鬼飛去的路線上一片凌亂,門板露出一個大窟窿,屋子裡黑漆漆的,地上散落著一些布匹,可見是個綢緞莊。正對著門窟窿的是個貨架櫃檯,此刻也四分五裂的。
小刀發瘋的找了一圈,不見花千鬼的蹤跡,最後站到一處開著的窗戶前,他跺著腳,失望的喊,「陸大哥,那個老混蛋,從這逃走了。」
陸謙玉把頭伸出窗外,發現綢緞莊後面是一條巷子,此刻一個人影也沒有。
於是,他放棄繼續追擊窮寇的想法,拉著小刀轉身回到街上。
只見慘白月光照著秦老三落寞身影,他背著柳河山,倆人一起走向模糊的黑暗。
「秦前輩。」陸謙玉雙手放在嘴邊,大喊:「你帶著我師父去哪?」
水何潺潺,南山下。霧氣蒙蒙,竹林外。芳碧連連,茅草間。清風習習,琴聲殘。雲幕沉沉,青塚寒....
秦老三的吟唱悠悠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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