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凄冷的葦盪

第一章,凄冷的葦盪

緋紅之月似圓盤缺了一角,靜悄悄的掛在慘淡星稀夜空中,很像是高門大院下掛著的一盞燈籠。

皎潔的光芒灑在一片葳蕤的蘆葦盪里,顯得極其慵懶冷漠。猶如在蒼茫間鋪上了一層晚霜。

肅風乍起,漣漪蕩漾。蘆葦搖曳,颯颯作響。

幾隻自在盤旋在星夜裡的老鴉,發出一聲聲凄凄慘厲的啼鳴,繞樹三匝,在枝頭上落定。

那是一棵生在蜿蜒水道旁的桑柳,茂密粗壯,盤根錯節。在它的旁邊的蘆葦中,此間正泊著一艘外表普通的小船。

陸謙玉躺在瀰漫著朽木氣息的艙里,透過頭頂烏篷上露出拳頭般大小的窟窿,他瞅見同樣孤單的月亮。

它紅的慘白,白的模糊,似乎有誰一不小心把血灑在了上面,渲染了一副蕭索的圖畫。

緋月懸在他的頭頂,近在咫尺間,上面的山脈、山谷、溝壑、宮殿、樹林的輪廓隱約可見。彷彿在舉手之間便能探知它的真諦。

於是,他把手向空中探去。

這時,他的耳邊傳來嚙齒動物啃食的窸窣。

接著,他悶哼一聲。

手臂上的傷口裂開了,鮮血沿著胳膊流了下來,疼痛將他裹成了一隻掙扎的春蠶。

他微閉著眼睛,意識即將離開了軀殼。

他感覺不到脈搏的涌動,血液的流淌,溫暖的殘存。

唯獨耳邊傳來虛弱的呼吸聲,讓他明白自己仍然活著的事實。

他在臆想...

在這片漫天蘆海,無主之地,昔日麟州城赫赫威名的陸大少爺,應該以怎樣一種方式自居呢?

要不是盜賊浪流,冒死把他從一群黑衣殺手裡搶出來,藏匿在這艘小船上,他興許早就死在亂劍之下了。

他在腦海里迅速拾起記憶的碎片,再把它們一一拼接成畫面。

昨天傍晚,夕陽垂暮,麟州城籠罩在一片紅暈之中。

陸謙玉帶著倆江湖道兒上的朋友,從賭場中贏了錢出來。於是,三人有說有笑,興緻勃勃的漫步在路上。道路兩側栽種著高大的柳樹,枝條緊挨著地面,陰影下可聞見徐徐花香。那種愜意,令人陶醉。

當他友人中的一個,偶遇搔頭弄姿的佳人,色心大發,三人尾隨女子拐進一條小巷的時候,厄運之門便被打開。

俏女郎,一入巷子,痕迹無蹤,惟獨留下鞋履與地面摩擦的踢踏聲。

目之所及,夕陽被兩側高大屋宇遮蔽,青石板路層層疊疊向黑暗延伸而去,三人被寂靜包圍,陸謙玉這時察覺了到了異樣。

接著,幾十個帶黑紗面罩,著黑衣,踏黑靴的劍客從房頂跳下來,攔住前後出口。不等陸謙玉反應過來,一個朋友最先慘死在劍影之下。

對方見他似不共戴天的死敵,拔劍衝來,打了陸謙玉一個措手不及。

雙方短兵接戰,另一位朋友陪著陸謙玉戰至最後,不離不棄。身中幾十劍,流盡鮮血,靠牆而亡。

陸謙玉憑藉嫻熟劍法與來犯之敵苦苦周旋,力斬數十人後,後背遭人暗算。剎那間,他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劇烈的疼痛讓他招式走樣,疏於防範。於是,身體各處又連遭重創。胳膊上、後背上、腿上,傷口不下十餘處,形勢萬分危機,猶如進入維谷絕地。

正當千鈞一髮之際,盜賊-浪流及時趕到,一手扶住將倒的陸謙玉,一手揮劍亂砍,殺退黑衣人,帶著他躍上屋頂,往陸家逃去。

哪曾想,黑衣人在早有準備,沿途設下天羅地網,一路搏殺,一路坎坷。才殺了十個,又冒出來二十個,敵人數量之多,如同牛毛,預先設想的逃走路線近乎失敗。

再三思忖下,二人一路逃出城外,暫時躲在蘆葦盪里。

當時,陸謙玉傷勢太重,即將昏迷,心中的憂慮多過傷勢,故而託付浪流返回麟州城。

一為尋求增援。二為查看陸府上下情況。

陸家本是麟州城首富,祖上出現過眾多名震一時的優秀劍客。

往前三代,這一輩兒陸老太爺掌權,厭倦了江湖紛爭打打殺殺的日子,當著群雄面前金盆洗手,走上了經商之路。

傳至陸謙玉父親-陸銘這代,府上堆金疊玉,麟州城獨樹一幟,方圓百里無人可及。

命運對陸謙玉開了個很大的玩笑。

在他尚處於襁褓里的年紀,陸銘夫婦在深夜裡離開家門,神秘失蹤,至今未歸。

又過幾年,江湖傳言,萊州曾出現了一場滅門慘案,死傷無數豪傑,一場大火燒得乾淨,廢墟之下發現了陸家斷劍。

幾經輾轉后,斷劍被送回到陸府之上,讓陸謙玉相信了父母雙亡的事實。

而斷劍,正是躺在陸謙玉身旁的這把兩尺『孤寒』。

從小,陸謙玉幸有管家-石翁代為照料。他習得陸家劍法的皮毛,經過百家功法的淬鍊。自認為武功高於浪蕩俠客一籌,卻不想在黑衣殺手面前一敗塗地,這讓他愧色難當。

陸府中,還有陸小樓,石翁從街上撿來的孫女,陸謙玉的童養媳。

再過幾日便是他們的婚禮。

現在,陸謙玉傷得太重,徘徊在閻王殿外,一腳在里,一腳在外。舉行婚禮怕是奢望,只得推遲再議。

然而,他最為焚心的還不是婚禮。

他預感,依黑衣人此番陣仗,並非為財,而是為人。他擔心陸府也將成為他們的目標。

若一語成讖,縱然陸府有石翁坐鎮,也將難擋暴徒鋒芒。同時,他又想到了陸小樓三腳貓的功夫,如何保護的了自己?

百感交集之下,陸謙玉急火攻心,竟全然不顧胸前迸裂的傷口,猛的起身。接著,疼痛從傷口上釋放,迫使他忍不住大叫一聲。「啊!」然後,他感覺渾身好像被大火包圍一般,他大罵道:「簡直就是一群混蛋!媽的,混蛋!」

此刻,月光依舊是一片慘淡,水下升起了一連串的氣泡,微波扭曲了水上的月影。

「叫這麼大聲!」船艙外傳來一個男人的嗓音,「擔心殺手聽不到嗎?」接著,陸謙玉聽見蘆葦盪被人撞開的聲響,窸窣的腳步朝著烏篷船而來。

陸謙玉沒有警覺,反而放鬆下來,他瞪著大眼睛,看著船艙入口。

很快,幔簾掀起,一個男人彎著腰鑽了進來。

「情況如何?」陸謙玉見到來人焦急的詢問:「陸府上下一切可好?」

接著,一股奇怪的味道瞬間闖入他的鼻腔,他望著面前的人影。陡然見著男人腰上掛了個酒葫蘆,臉上一副醉醺醺的模樣。

「你喝酒了?」陸謙玉臉色鐵青,「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還有心思喝酒?」陸謙玉繼續責問,然而對方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男人聳肩一笑,摘下酒葫蘆,在陸謙玉對面坐下,咕嘟嘟大喝了一口,然後低著頭,手垂著放在屈膝上,依然保持著沉默的態度。

「你聾啦?」陸謙玉大聲吼道:「我問你陸府可好?」

「這酒不錯。」男人送來酒葫蘆,慘笑道:「你常喝的老琿春桃花釀,不嘗一嘗嗎?」

陸謙玉以為他喝多了誤事。一掌打過去,酒葫蘆落到艙壁上,滾到了船艙深處。他揪住男人的衣領,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咆哮:「浪流!為什麼不回答我?」

「你可真是浪費!」浪流爬過去翻找酒葫蘆,終於在雜物中間發現了它,臉上露出了燦笑,自言自語的說:「幸好沒灑!這麼珍貴的桃花釀。」

「你到底有沒有去陸府?」陸謙玉像一頭吃人的野狼,對著他的背後用力打了一拳。喊道:「我一直把你當朋友!告訴我,小樓在哪?」

浪流吭咳幾聲,背上的灰衫上瞬間沁出一片紅印。

陸謙玉心頭愕然一震,怒火頓消。

「你受傷了?」

浪流不以為然,坐到原位,擰開了葫蘆喝酒又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你到底喝不喝?」他再次對陸謙玉揚起手裡的葫蘆。「不喝我就抱歉啦!」

驀然間,陸謙玉心頭隱隱作痛,抄來桃花釀,猛灌一口。

辛辣的味道從他口鼻灌入,熱浪從舌根一直滑到了腳趾,貫徹整個腸胃。

一剎那,那種劇烈的感覺,如熊熊烈火在燃燒,如萬千蟲蟻在叮咬,如呼吸著的肺在潰爛。

他雙眼緊閉,仰起頭顱,想起浪流冷漠的態度,心裡便有了論斷。

「小樓她是不是已經...」

「那我還說嗎?」

「說。」

浪流唉聲嘆氣,搶過酒葫蘆,仔細端詳。

酒葫蘆跟了他多年,是它最好的夥伴。剛被陸謙玉一摔,葫蘆已經癟了。於是,他不禁露出可惜的神態。

「小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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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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