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年前的一場小風波
沐心一進院子就見二嫂嫂紅著眼眶撲過來,上下打量著她帶著哭意的說道,「你瘦了,精神也差了許多。」高坐上面的江祖母也帶著哭意的喊道,「沐丫頭,你過來我看看。」乍然一見到江祖母就想起她來探訪祖母病的時候,兩位老人家說說笑笑的日子,如今卻天人永隔,江祖母何嘗不是這個想法,她本意親到臨安給老姐姐上柱香,奈何人老了毛病就是多,前幾日因為風寒又躺了幾天,年下正是商賈忙的時候,各鋪子要收租對賬採買來年的用品,這一家子的人能正經做點事的就江沖江若運父子二人,他們且忙得團團轉,哪裡還有時間去幫著操辦林祖母的白事。孔氏到有心出頭去幫忙,可她才生產沒多久,昱哥兒還離不開娘,因此三下一耽擱,江家就著人送了厚禮去,弔唁的倒是沒有,不過江祖母在蘇城設了個祭場,江家一眾老小都給林祖母上了香,燒了紙。
「祖母,你為祖母做得夠多了,孫媳替林家謝謝您,還有公婆,二哥哥和二嫂嫂,難為你們都記掛著,祖母她老人家在天有靈,也會知道你們的心意的。」沐心哭紅了眼,惹得江祖母,柳氏,還有孫氏都跟著哭紅了眼,一家子婦人圍坐一起,哭了好一會兒才歇下來,終於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把悲傷撒盡了,這一頓哭把沐心嘔在心裡的難受都傾倒了出來,不再向前幾日那樣憋著難受,身體也輕鬆了不少。
離除夕夜只有二十來天的日子,江家是個大戶人家,年下的準備一樣都不能少,今年更是如此,娶了新婦,生了四代孫,兩樁喜事並在一起,這年節自然是要好好的過。柳氏和孔氏婆媳二人都很擅長管理后宅和舉辦宴席,什麼人負責採買什麼東西,都是一早就劃分好的,各人按著章程辦事,忙是忙了點,但卻不亂套。
雖說這家裡還有長房媳婦在,但大伯母自夫君去世后,就閉起門來當甩手掌柜,多年沒有管過家,只是拿著例銀,守著長房的遺產過日,雖然人丁單薄了些,可日子過得很是富足了。這天早上,剛過了辰時,沐心就動身去了孔氏房中,她自回來以後,就病了。年下的事情全都被孔氏抗了起來,聽如雲說,有時忙的連兒子都不得見,對此她十分愧疚,身體好些了就說去跟孔氏講講,她到底是這家的媳婦,該分擔的自然應該分擔起來。
去往孔氏的院子,要經過大伯母一家所居的清風院。這院子可是江家第二氣派的地方,話說大伯江凌還在世的時候,長房頗有建樹,雖然長子若連身有惡疾,但長女若迎出落的不錯,又是名正言順的長房嫡長女,江祖母本來有意選送她入宮當秀女,奈何大伯去世的那一年,這若迎姐姐生了大病,身上留下了些疤痕,秀女這條路是行不通了,只得另謀他路。拖來拖去,這才找上了吳縣令家的三兒子,雖比她小上兩歲,但也是個穩重踏實的讀書人,這樁親事,算不得誰高攀了誰。
沐心正想著呢,就見那清風院里走出來一個人,一瘸一拐的,還怒氣沖沖。她附身欠了欠,喊了聲大哥,那曾想人家不但沒應,還兇狠的看著她,眼裡的恨意讓沐心覺得有些心驚,「哼,大哥?去隔壁院子喊吧,那才是你嫡親的大哥。」說完甩了下袍子,從西南邊的一小門離開了。這頓罵讓沐心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她不是個笨的,長房凋零如此,二房卻喜事連連,任是誰家碰到這樣的事不生氣苦惱呢?因此也沒多心,只當是長房的抱怨罷了,哪曾想這小事竟釀成大禍,若干日子后想起來才發現,藏在家裡的蛇才是很歹毒的。
孔氏所居的雲芙院,院如其名,有很多珍品芙蓉,可惜年下沒有的看,不然倒是個賞花喝茶的好地方。「喲,你怎麼來了?快進門,這外面冷的很。」沐心剛到院門口就和外出辦事回來的孔氏撞了個正著,想著外面天寒地凍的,孔氏趕忙帶著沐心進了暖房。
爐火燒得正旺,丫頭們見主人進門,端熱茶的,遞帕子擦手的,解披風的,忙了個團團轉,最後落座在南窗下的炕上,猩紅毯子一裹,暖手香爐一抱,整個人的寒意都被衝散了。「還有幾日就到除夕了,你且好好養病,過年的時候可要精精神神的,這樣來年才能順遂,知道嗎?」「嫂嫂放心,我自己個的身子自然會好好保養的,今天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來找嫂嫂的。」「哦?你有什麼?只管和我說,我定給你辦得妥妥帖帖。」「這可是嫂嫂自己說的,那我就直言了。躺了這些日子,我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年下要忙的事情實在太多,我不忍看婆婆和嫂嫂忙成這樣,我卻獨自偷樂。因此來求嫂嫂給我安排點事情吧,我雖愚笨,但還有點力氣,嫂嫂只管吩咐就是。」孔氏見她打趣自己,心裡高興,總算是從白事里緩過來了,於是和身邊的貼身嬤嬤說道,「看,嘴這麼靈還敢說自己是個愚笨的,那她要是個愚笨的,我是什麼?怕是個呆的吧。」這話一出,丫頭婆子笑作一團,沐心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些,正打算開口呢,就聽門外說,「奶娘帶昱哥兒過來見過二夫人。」「快,快抱進來,這孩子可是睡醒了?」孔氏一聽兒子來了,也顧不得沐心,下炕去親自抱了過來。
奶娃娃昱哥兒吃飽睡醒正是清醒的時候,猛的聞見孔氏身上熟悉的味道又咯咯咯的笑起來,沐心對於這個孩子很是喜歡,別的不說,光是愛笑能吃能睡,就是好大的優點。孔氏把孩子給她抱,她雖有些笨手笨腳,可是學的快,不一會就上手了,昱哥兒在她手裡又開始昏昏欲睡,奶娘笑著說,「四夫人可真厲害,一下就能將小少爺給誆睡了。」「哪裡啊?是這孩子福氣好,能吃又能睡,將來長大了一定是有大出息的人,渾不論文官武將的,就是經商也能把江家帶得更上一層樓。」「你這丫頭,倒是個嘴甜的,這麼喜歡孩子,就跟四弟努努力,年後生上個大胖小子,給昱哥兒個好弟弟怎麼樣啊?」孔氏打趣道。
說道孩子,沐心有些暗自傷心。那日如雲說漏了嘴她才曉得原來在祖母去世她昏倒的那幾日里,掉了個不足一月的孩子,這事只有如雲、王嬤嬤和若道知道,他們怕她傷心上又加悔恨,愣是沒剛說,難怪她這些日子總是精神不濟,手腳寒涼。大夫說這次的滑胎傷了元氣,非得要好好調養一年才可再次備孕,而且她熱孝在身,一年內有孕也確實會讓人說閑話,於是她也就歇了心思。平日里十天半個月的兩人都不行一次房事,若道對於這都不吭一聲,只會輕摟著她,讓她好好休息。這事江祖母和柳氏都知道了,送了不少補藥過來,都叮囑她好好休息,好好保養。江祖母倒是真心,柳氏的真心上又多了層擔憂,若她因此壞了身子,不能再孕,若道礙著她的身份也不可輕易休妻再娶,那江家四郎豈不是沒有嫡子嫡女,這不是興旺之道,所以在找大夫給調理身體這件事情上,比誰都積極。
孔氏原先不知道,今日聽她這麼一說,更是心疼這個苦命的弟妹,直嚷嚷著讓她馬上回去休息,必須按著雙月子的規矩來,把身體的毛病一次養好了再說別的。於是沐心又被押送回院子,孔氏還吩咐了家裡的一眾僕人沒什麼事情不得輕易去打擾四夫人養病,小廚房裡每日的補藥和該有的菜樣式統統跟上,例銀不變,但孔氏自己添了一倍,雖說沐心不缺這點錢,但有人關心的感覺真的很好,於是就心安理得的養起病來。
和沉璧院(沐心和若道的院子)里一片歲月靜好的情況不同,老夏氏的院子里都要鬧翻了天。起因是到年下了往常都會有加倍的例銀送過來,好讓她們也打點打點下人,以示厚道。今年都到了這個時候,例銀還沒送來,老夏氏就差人去問了賬房的先生,別的事情沒問出來,倒是聽到給孔氏給沐心往後都添了一倍例銀的事情,小丫頭回屋一說,老夏氏泣不成聲,打量著是欺軟怕硬,看人家有了封號,是個公主就多添一倍的例銀,她們只不過是太公的一個婢妾,連往日該有的東西都不給了。如今還能有口熱飯吃,再往下怕是連熱飯都沒有,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越想越難過,正好碰上夏姨娘帶著江若遙來給老夏氏送東西,兩廂就給撞上了。看著平日里疼愛自己的姑祖母被人如此欺負,江若遙氣就不打兩處來,吵吵著要去找爹爹評評理,祖母管事的時候都沒剋扣過這年下的例銀,怎麼到了他的正房柳氏、二嫂嫂管家的時候就開始作踐人。夏姨娘是個精明的,知道這麼氣沖沖的去絕對討不了好,反而容易惹出事端,強拉著她忍下這口氣,找機會再下手。那江若遙怎會是能忍的性子,自小嬌慣了,在她出生之前,二房只有個嫡出的姐姐還早夭了,其他都是兒子,因此她的出現也是趕上機會,得了爹爹不少的疼愛,再加上當時的夏氏很得寵,所以她可以說是要什麼有什麼,現如今,滿家都等著她這番選秀女光宗耀祖的事情,因此連最重視嫡庶尊卑的祖母都對她放任了不少,更是助長她的氣焰。
「姑祖母你且等著,我這就找二嫂嫂評評理。」夏姨娘攔不住江若遙,也不上趕著追去,她心裡也有自己的小九九,這次的事情往小了說就是缺發一次例銀的事情,往大了說,那就是柳氏拉攏兒媳孔氏,給她們夏家臉色看呢,忍下去有忍下去的好處,不忍也有不忍的好處,反正現在若遙的名字在秀女名單上,諒她們也不敢輕易為難,乾脆就讓她去鬧鬧,讓那些人也知道知道,她們夏家的人不是好欺負的。
說來也奇怪,夏氏一門都是貪財的人家,仗著自己的女兒貌美,就送進江家給太公做妾,以為能生個兒子傍身,也好分點財產,結果老夏氏不爭氣,在江祖母陶氏的嚴加看管下,一個孩子也沒生出來,後來,見陶氏的二兒子掌了權,又把侄女送進來做了妾,夏姨娘手段高明,再加上柳氏出自官宦人家,是個自詡賢妻的派頭,所以才會放任夏姨娘一生再生,得了兩耳兩女,十分的福氣。如今夏家跟著江家身後,有江家一口肉吃,也有她夏家一口湯喝,日子比以前富足了不少,算得上是個小富人家了。
且說江若遙氣沖沖的跑到孔氏的雲芙院里,卻撲了個空,這口氣今天不出了,她是不會如意的,於是帶著人徑直來了沐心的沉璧院,張口就要讓沐心出來對峙。
沐心服了葯,正打算睡下,就聽到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喚了幾聲如雲,都沒人吱聲,只好下床去看看情況。沉璧院是個小式三進院,沐心他們所居的是中院部分,吵鬧的聲音在前院,傳堂而過,沐心走到前院,只見烏泱泱的一群人圍堵在一起,大聲吵鬧著。如雲也在其中。對方為首的竟然是江若遙!她不在房裡待著養精蓄銳等待明年的選秀,跑來這裡做什麼威?
「吵什麼?」沐心的聲音不算大,但和她相處過的人都知道這一聲里可是含著怒氣的。如雲見自家主人出來了,也不和對方糾葛,擠過人群同沐心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了清楚。
江若遙見正主出來了,正是自己立威的好時候,於是冷著個臉就質問起沐心來。沐心並無開口,一雙杏眼盯著她看,看得她都有些發毛了,面上沒有任何神色,看不出她有何打算。江若遙輕咽了下口水,故作鎮定的說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要是祖母當家,哪裡會出這樣的事情?」沐心還以為她是個什麼角色呢,就這水平還妄想進宮分寵?怕是活過十五就被人弄死了,於是開口說道,「五妹妹,你可知錯?」「錯?我有何錯?明明是你們聯合起來欺負姑祖母還不讓人說了,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
沐心懶得和她狡辯,直接開口:「你不分嫡庶尊卑,老夏氏只不過是太公身邊的一位侍妾,往尊敬了喊稱她一句:夏老姨娘;可要是真論起身份來,不過是江家的一個奴婢,你作為江家的子孫,竟然稱呼她為姑祖母?這是其一;為了一個奴婢大呼小叫,質問自己的長輩,婆婆、二嫂嫂、我是你一個庶女可以隨便開口辱罵的嗎?目無尊長,這是其二;我雖嫁入江家,為江家媳婦,可在身份上,我是太后親封的平樂公主,你一介草民膽敢帶人擅闖我的院子,藐視皇家威嚴,這是其三;作為待選秀女,不在閨中學習禮儀,反而拋頭露面,言語粗俗,壞了家法,這是其四;就只是這四項罪,我就可以請公爹來以正家法,你服是不服?」
一樁樁一件件的罪過從沐心口裡說出來,每講一句,江若遙的心就顫抖一下,跟著她來的丫頭婆子們慢慢退後,生怕自己成為那個頂罪的出頭鳥,她還想反駁幾句,就被聽到消息趕來的孔氏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