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父母愛情
冬的第一場雪飄落大地的時候,一切陷入沉寂。雪覆蓋了一切聲音,也覆蓋一切罪惡。寒風中,雪地里,妞常常看見老申頭與她的瘋媳婦拉扯著。一個高傲得疾步如飛在前,一個跌跌撞撞緊隨其後。那些曾經恨著她美麗的娘們兒們,再也恨她不起來,拉著她的手,極力表達著自己的同情心。或許她們在她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
院子里的女人大都是隨丈夫從農村遷到城裡的,文化不高,沒有工作,沒有工作自然沒有經濟來源,甚至有的連城市戶口都沒有。沒有戶口每月就沒有固定供應的糧食。她們只不過是依附在丈夫這根大樹上的藤,生活上全部仰仗自己的丈夫。家裡一切事宜都要聽從丈夫的安排。節衣縮食不說,若稍有不從,家裡也會硝煙四起。夫妻大戰隨時隨地都可能爆發。妞常常看到東家的男人舉著擀麵杖追打著自己的妻子,妻子發瘋似的在院子里跑,西家的女人不知為何又向井邊跑去投井,後面的孩子大哭著追趕。或是某家的女人叫囂著要把頭扎到水缸里淹死,大家怎麼也拉她不住,有的甚至把媳婦打回娘家,把女兒打得離家出走......妞早已習慣這樣的鬧劇和悲慘,相對於那些可憐的女人們,「老申頭」的媳婦不知道有多享福。妞認為享福的還有自己的母親。
母親是院子里眾多女人中的一位,文化不高,沒有經濟來源,大情小事都要聽從她的男人。可父親從沒有打過母親,甚至連重話都沒有說過,相反倒是母親倔強如驢,若父親不小心惹了她,她會很久不理父親。母親在家地位是很高的,父親惹不得,孩子們自然也不敢惹。家裡的傢伙什若誰不小心打碎了,母親就會怒罵道:「你個敗家神,好好的一隻碗,我攢了幾個月的塑料換來的,就這麼敗了。」若她不小心碰壞一個鍋,全家人看著地上的碎片,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責怪一句。父親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常有理」,真的是不無道理。
父親長相非常儒雅,全校出了名的乾淨,頭髮一絲不亂,服服帖帖。中山裝乾淨利落,最上面的領鉤從不敞著,鞋絕不會落下一點兒塵土。身軀非常挺拔,走起路來呼呼生風。母親沒有工作,穿著總是很隨意,有時忙起來臉也顧不得洗一把。儒雅的父親和隨意的母親走在路上總是那麼不相配。不相配還有他們的身份地位。父親靠自己的努力在這個小城早已名聲鵲起,年紀輕輕已是這座學校的校長,而且榮譽極多,頭上的名銜也很多,常常出入各種場合開會,交流。而母親一如既往地在家裡照顧著孩子,喂著家裡的雞,做著她的家庭婦女。可父親從未嫌棄什麼,也從未改變什麼。母親年輕時一人在家鄉操持著整個家,所有的農活都是自己乾的,腳嘮下毛病,腳掌下全部都是很厚的腳墊,父親每次出差開會,都要給母親帶回來不同的剪子用來剪母親的腳墊。這種活都是父親親手操持,給母親洗腳時怕別人笑話是要先把門鎖上,然後很細緻的把母親新長出來的腳墊剪去。妞作為唯一的見證者,妞相信院子里沒有幾個男人能做到父親這樣。
母親是一個傳統的家庭婦女,對丈夫的照顧是無微不至的,家務活自然全包全攬,飯是要端在父親手裡的。父親工作忙,有時很晚才回家,無論幾點回來,母親也要把熱乎的飯端在他手上。為了讓父親能睡好覺,母親會想盡辦法把找他的人擋在門外。父親從不會因為母親的阻擋誤事而責怪她,而是笑意盈盈,誇母親可以做個好秘書。在母親的餵養下,父親很少生病,臉上也是熠熠生輝,聲若洪鐘,中氣很足,別人艷羨著誇他時,他打趣道:「我家有個好飼養員類。」
妞若又在院子里看了一場活生生的家庭暴力劇,一進門就要生動得再給母親演一遍,然後再問:「媽,為啥,咱們家,不打架?」母親一巴掌打過來:「你個丫頭片子,還有盼著自己家打架的,是不是嫌自己家不夠熱鬧。然後得意中略帶羞澀,眼睛里閃出異樣的光彩對妞講,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眼光多好,當年一眼就相中你爸了,她們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這句話從大字不識幾個的母親嘴裡說出來,妞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沒想到母親會說出這樣一個讓人羞澀的詞來。妞拉著母親的手,急切地說道:「媽,講講,快講講你的愛情故事。」母親哈哈大笑,繼續做著自己手裡的活計,邊做邊娓娓道來。
父親小時候家境還不錯,妞的爺爺很是精明,是一個石匠,活做得好,方圓百里很是出名。而且肯下力,揚著鞭子,趕著牲口給人家送石頭。幾年下來攢了點兒家業置了幾畝薄地,置的地,種的糧也剛好養家糊口。家境也就比別人稍強一點兒。妞的爺爺雖然不識文斷字,但聰明的很,很愛唱戲,羨慕戲文里的才子佳人,一本戲文能一字不落的背下來。自己做了一輩子睜眼瞎,他得讓自己的孩子讀書。父親聰明也很努力,前程似錦,高中畢業後去一個小鎮上做了一名普通的教員。
這個小鎮就是母親的娘家,母親兩歲時就沒有了父親。但母親卻有一位極好的大哥。長兄如父,母親對這位兄長很是敬佩也很依賴。兄長是一家之主,說一不二,也是鎮上響噹噹的人物。自然在這個鎮上站得住腳的。父親初來乍到,自然比別人要賣力氣。田裡幹活從不偷懶,也不像莊稼漢裸著脊背,總是齊齊整整,加上英俊的相貌很是惹人喜歡,同在田地里幹活的母親一眼就相中了父親,覺得父親是值得託付一生的人。
父親在鎮子上沒有呆多久,就人人誇他是個好後生,人勤快,也從不偷奸耍滑,看見別人卸煤他卸煤,看見別人裝車他幫著裝車,捨得下力氣,連灶上做飯的大師傅也是對他別有看待,打飯時白白多出一大勺菜去。母親的嫂子是婦女主任,常常帶著婦女們去學校食堂幫個忙。一來二去父親和母親的嫂子混熟了,一口一個大姐叫著。母親的嫂子很是喜歡這個勤快又精巴的小夥子。決定把家裡未婚待嫁的小姑子說給他。
長嫂如母,又是村裡的婦女主任,在家是很有話語權的,一進門就對母親說:「妮兒,你老大不小了,咱爹走得又早,就是你哥和我操心你了,嫂子給你說了門親,明天你見一見。」母親的心在田地里看見父親那一刻就沒有離開過,立馬回絕:「我才不要尋,我要再等等。」嫂子急了:「你個丫頭片子,反了你了,人家就是成分不好,是個好後生嘞。」母親眼睛一亮:「哪個後生?」嫂子說:「在咱鎮上教書的那個後生,都說是個好好後生!」母親心花怒放正和她意立馬應允:「尋嘞,尋嘞,我是覺得我這破衣爛衫的,咱見人嘞!」果然短小的衣服已然遮不住母親抽出條的身材,衣服打滿補丁,已看不出原來衣服的顏色。嫂子立馬脫下自己的布衫套在母親身上:「穿嫂子這件,明天尋婆家去......」母親拿著嫂子七成新的衣服比劃著,心裡美滋滋的。
母親雖然貧苦,沒有好衣裳的裝扮卻出落得很秀氣,關鍵還有一位做鎮領導的大哥,敏銳的父親覺得這是一門再合適不過的親事,立馬應允,對母親很是滿意。上門提親卻遭到娘家人的極力反對。大哥是鎮上領導,自己的妹子也要找一個門當戶對不是,大哥拍著桌子吼道:「你個丫頭片子,翅膀硬了,嫁個窮教書的,鎮子上那麼多家境好的後生,你要嫁他等我死嘍,你要嫁就不要認這個娘家。外婆也拍著大腿哭訴著罵母親的嫂子:「你這個壞婆娘安得什麼心,給她尋那樣一個婆家,我還沒有死呢!」嫂子正要爭辯被大哥一個凌冽的目光嚇得閉上了嘴。外婆又罵道:「你個死丫頭片子,嫁到那鳥不拉屎的地界兒去,山裡仡佬的,你去吃土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