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妞和 哥哥
妞的庇護神無非是一位只比妞大三歲,被妞叫做哥哥的人。哥哥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兒,在「男權」依然至上的社會裡,家裡有個男孩兒還是無限榮耀的。妞的母親在第四胎才如願以償,而妞一直認為自己是哥哥的附屬品。是家中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從小和優秀的哥哥在一起,妞總是自慚形穢,哥哥白白凈凈,眉清目秀中有父親獨有的英氣,而妞若不仔細分辨沒人把她當做女孩子。妞總是要穿哥哥穿小了的衣服,或一件皮夾克,或是哥哥的小西服。以至於上廁所無數次提醒時,妞總要大聲爭辯:「我是女孩兒!」在別人異樣的眼神和詭秘的笑容里讓對性別有了意識的妞無地自容,可有什麼辦法呢?新衣服過年才會有,姐姐的衣服太大了,疼她的姐姐把她的裙子想盡辦法往她身上套,還是大了一大截。只能穿哥哥穿小了的。
那是個寒冷的冬天,風吹得門框呼呼作響,樹在寒風裡瘋狂搖擺,散落的樹枝打在窗戶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妞在寒風中驚醒。赫然發現床頭的哥哥黑色皮夾克——沒錯,這是今天媽媽為她準備的禦寒的衣服。妞拿起來,重重摔在椅子上,心裡委屈極了:又是哥哥的,我穿男孩兒的衣服別人會笑話我,我才不要穿。妞沒有哭,一早上無論母親說什麼都保持沉默,倔強的心是對母親不公的抗拒和自己被無視的悲涼。任外面寒風呼嘯,妞毅然穿著自己那件單薄的粉色的上衣走進寒風裡,愛說,淘氣的妞一路無話,沉默的,沉默的走進幼兒園。幼兒園爐火不旺,不一會兒妞就冷得瑟瑟發抖,不經意扭頭,窗戶外是大姐和王老師在交談,一會兒妞就被王老師喚出去,大姐手裡拿著的正是那件皮夾克,大姐一臉嚴肅,而王老師卻笑意盈盈哄著妞把衣服穿上。王老師的溫柔妞無力抗拒,順從穿上頭也不回地走進教室,剛坐下一位男孩兒跑過來拉著妞的袖子高興地說:「看,咱們倆的衣服一模一樣。」笑意中滿是驚訝,妞從他清澈的眼睛里沒有讀到一絲取笑,妞頓時釋然了,開心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自豪地說:「我哥哥的!」回家后,在廚房忙活的母親,一面擀麵條,一面故作驚訝:「這是誰呀?衣服真好看,怎麼穿上去的呀?」妞羞澀的笑了,心裡的怨早已九霄雲外——母親並非只愛哥哥,不愛她!貧苦的生活里,母親又何嘗為自己填過新衣呢!
哥哥乖巧懂事,聰明伶俐。當哥哥在燈下認真寫作業時,妞還不知道在哪裡瘋玩兒,哥哥捧書而讀時,妞耗在別人家電視機前久久不肯離去。哥哥總是讚揚聲中高高仰起頭顱,而妞總是在喋喋不休地教育中落荒而逃。可這是宿命和緣分,哥哥是妞的哥哥,自然要盡哥哥的責任。哥哥總是把妞揪過來,薅過去,嘴裡不停念叨:「你個小丫頭片子,過來這道題是這樣的嗎?小丫頭片子,我讓你寫的字呢?小丫頭片子,誰讓你動我東西了?小丫頭片子,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麗華的姐姐教育麗華時,麗華跳起來把姐姐撓成花臉,姐妹倆打得天昏地暗,而哥哥無論怎麼說妞,妞從不抗爭,妞一直認為四肢發達是一件好事情,至於頭腦簡單妞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妞不怕哥哥訓,最怕哥哥不理他。哥哥性格怪誕,有時生氣了,好久都不理他,連小丫頭片子都聽不到的妞,心是落寞的。
哥哥繼承父親所有優點,和父親一樣是個極其細緻的人,同樣的東西在妞手裡,不多時,便消之殆盡,而哥哥總是小心保存一直簇新。所以哥哥手裡有很多好東西——一沓沓的疊的整齊的煙盒紙,一大箱的小人書,父親獎勵的高級文具盒......每次哥攤開她的寶貝時,妞就用眼睛看,從不敢動手,只有妞生病時哥哥才會在母親的呵斥和哄騙下給妞看一本兒小人書。妞把小人書顛過來,倒過去也不識幾個字,就鬧著要哥哥的高級文具盒,文具盒是皮革的,蓋子里軟乎乎的,似乎有海綿,妞幾次想把蓋子摳開看看裡面是不是海綿?可就是不得手。蓋子和盒子上都有一塊吸鐵石,「啪」得一聲盒子就被吸得緊緊的,打開文具盒,是兩層的,上面一層專門放筆,下面什麼文具也可以放。這樣一個文具盒在那個年代,還是鮮有的,是父親榮譽的獎勵。哥哥從來不捨得使,寶貝似的珍藏著,任妞鬧得個天翻地覆,也是斷然不會給想摳開看一看的妞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