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偶遇
中陽門雖不說歷史悠久，但至少底蘊深厚。再加之這幾年和歐陽山莊走得極近，無論是財力支持還是門派人數，都已經成為武林一流，若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去招惹中陽門，大約不是被豬油蒙了心就是實力超群能力壓群雄。
饈姑娘正是想到了這一層，才覺得能讓中陽門人呼救的必定是個極其不好惹的角色，她不想多生是非。可是楚寒天並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扭頭把馬拴到路邊，一個縱身就沒入了深林之中。
樹林之中有一小塊空地，周邊樹木上劍痕斑駁，樹葉樹枝零零散散落了一地。五個年輕人手執長劍，站成半圈，身後另有兩個受傷倒地的年輕人，其中一個正是程蘇南。
在他們面前，只有三個身著黑衣的男人。那三人動作一致，仿似同一個模子里雕出來的木偶。三人使鎖鏈鉤爪，六隻手一揮，白光閃閃，夾雜著黑色人影仿似鋪天蓋地而來。執劍的年輕人中有少女已經開始瑟瑟發抖。
程蘇南見對方一動，立刻怒目喝道：「角亢前，心尾后！青龍吐雲，鬱氣凝神！」
執劍而站的年輕人得了指令立刻行動起來，向前的一位少女眼見著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迎面而上。襲向面門的鐵鉤悉數被兩柄長劍盪開，另外兩條鐵索繞過前面兩人從兩側襲來，而後退的兩位弟子早已有所準備。一時之間，劍光在鐵索之間交錯縱橫，竟然分不出誰佔了上風。
形勢膠著，程蘇南咬牙緊盯，一刻也不敢放鬆。應對對方的陣法和劍招一招招從他口中喊出，喊著喊著，他卻越發頭暈眼花，只覺得那三個黑色的影子猶如鬼魅般亂竄，無論怎樣也看不真切。他眨了眨眼睛，劍光鉤影映出慘淡日光，耳邊儘是衣袍翻飛呼呼作響，恍惚間只覺天昏地暗。
他這一挫頓，陣中有弟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立刻被一個黑衣人找到破綻欺上前來。之前本就又些害怕的少女被鐵索一掃打掉了手中的長劍，一扭頭便見黑衣人臉上那可怖的慘敗面具貼到自己眼前，登時慘叫起來。
霎時之間，劍陣即破，隨著幾聲慘叫，鐵鉤已生生刺穿兩人的肚子。鐵索橫飛，血肉四濺，程蘇南這時才猛然回神，見眼前一片凄慘，不禁面露絕望。
眼見鐵鉤向自己襲來，程蘇南只得咬牙閉上雙眼等死。然而迎上他面門的卻只是一股清風。
「程兄弟，我來也！」
這聲音清朗颯爽，此刻聽來宛若仙音妙曼。程蘇南頗為疑惑地睜開眼，只見之前在客棧偶遇的那對師兄妹中的師兄不知從何處飛出，一柄短劍把鐵鎖鐵鉤叮叮噹噹全部打落在地。倖存的同門立刻重新聚在一起，端起架勢。
楚寒天身形飄逸，在密林之中忽上忽下，宛若山間流雲般輕靈。黑衣三人已經可說是身法詭異，但是在楚寒天的靈動輕逸面前，卻如同手腳綁了鉛。不過十招，那三人已一人挨了一下，眼見不是對手，三人轉身便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逃去，毫不拖泥帶水。
「嚯，逃得倒挺快。」直至此時，楚寒天才輕飄飄地落了地。
一中陽門弟子見楚寒天竟然就此收了劍，慌忙叫道：「快去追啊！」
楚寒天掃了那弟子一眼，滿臉都寫著「你憑什麼指使我」，兩手一操，之前還挺拔的身形瞬間垮了。
程蘇南抬手示意那弟子噤聲，這才向楚寒天笑道：「原來是楚兄弟，沒想到能在這裡得到你的搭救，更沒想到……原來你竟然武功如此高強，而且，劍招之間似乎還和我們中陽門有些相像……」
楚寒天瞅著程蘇南臉上的笑容似乎又些勉強，心想他大約是受傷過重，便強行忽略他後面意有所指的話語，道：「你快別說話了，趕緊讓你師兄弟妹把你送去看大夫吧。」
程蘇南笑道：「所幸受的都是皮外傷，只是有些虛，不傷及性命的。」他朝楚寒天身後張望了一番，「咦，你師妹怎的沒來？」
「沒來？」楚寒天反而先驚訝起來，他扭頭一看，陰森昏暗的林間空無一人。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身先士卒跑了過來，把饈姑娘一個人落在外邊，她完全可以趁機逃跑。對於中原和江南地界饈姑娘明顯比他要熟悉得多，這一跑又要到哪裡找，可完全沒個頭。
楚寒天不禁頭大了起來。
程蘇南見他不答話反而對著林子發起了呆，也不知接下來該幹什麼，只是讓同門師弟先把自己扶起來。之前被楚寒天救了一命的女弟子悄悄湊到程蘇南身邊，小聲嘀咕，「師兄你什麼時候認識的這樣厲害又俊俏的俠士？」
巧在這時楚寒天可算在樹影之間瞅見饈姑娘的身影慢吞吞地踱了過來，之前的擔憂煙消雲散，頓時喜笑顏開道：「哎呀你看她這不來了嘛！」
程蘇南斜掃了自家師妹一眼，不冷不熱道：「看見沒，他喜歡他的那個師妹，你就別想了。」
女孩子嘴一撇，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緊緊盯著那個從林間逐漸清晰的身影來。
饈姑娘沒騎馬，纖瘦的身形彷彿樹林間隨時能飄散的霧氣。她微微抬起眼看著空地上的這撥人，垂下的頭巾給她的上半臉遮出一片陰影，讓她的眼睛看起來就像在黑暗中窺探什麼的怪獸。
除了程蘇南，其他所有還活著的中陽門弟子全部忍不住後退半步。
她面無表情，宛若死人般陰森的眼神緩緩掃過在場的中陽門弟子，微微一點頭，算是行禮，接著便站在原地不再有所動作了，只是斜著眼睛瞅著楚寒天。
眾人皆不明所以，只有楚寒天一個打挺站直了身體，連連說道：「來了來了，這就走。」
中陽門的小師妹忽然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壓著聲音里的顫抖朗聲道：「敢問……敢問少俠尊姓大名？今日有幸得以搭救，日後必當回報。」
楚寒天正要回答，卻不防饈姑娘先他一步回過頭來，冷冷道：「不必了，日後諸位不為難我們，便已是諾大的回報了。」
這番話說得以程蘇南為首的一眾中陽門弟子個個臉色難看，連楚寒天都有些尷尬。
程蘇南道：「之前聽說兩位剛剛下山，是以不太清楚中原武林的情況，所以這位姑娘才會有此發言。兩位不妨在英雄會上探聽一番，便可知道我中陽門做事向來光明磊落，知恩必報，肝膽俠義江湖之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饈姑娘背對著他們冷哼一聲，又如來時一般飄入林中。楚寒天落在後面對程蘇南道：「我師妹脾氣古怪程兄弟不要見怪啊！」百忙之中又扭頭對那小師妹道，「那位漂亮的妹子，我姓楚名寒天，咱們英雄會上見啦！」
尾音未落，人已不見了蹤影。
有中陽門弟子嘖嘖嘆道：「好俊的輕功啊。」
然後收穫程蘇南瞪視一眼，那弟子立刻不說話了。
程蘇南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師妹，只見這單純的女孩子一臉笑意，彷彿剛得了什麼寶貝玩物的小孩子，那光彩真是藏也藏不住。他不禁嘆了口氣道：「人家不過和你說句話而已，看你高興成什麼樣。」
話是這麼說，但是他臉上卻也帶上了有些得意的神情。
也是，那樣一個陰森森的醜女，怎麼會爭得贏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師妹呢。
*
饈姑娘和楚寒天回到了拴馬的地方，迎接他們的只有空蕩蕩的樹榦和樹榦上韁繩勒出的痕迹。
饈姑娘：「……」
楚寒天：「……」
就在兩人陷入沉默大眼瞪小眼的功夫，程蘇南一行人已經走了過來，見兩人宛如木雕站在原地，又看看周遭情況，便差不多明白了一切。
程蘇南問道：「兩位這是……馬被偷了？」
楚寒天一個轉身抱住程蘇南就開始嚎，「程兄弟！你真是慧眼識真！你說我們怎麼這麼慘！剛下山就遇到這種事，中原武林是不是不歡迎我們……」
饈姑娘一巴掌拍到他的後腦勺上，止住了這個戲精的乾嚎。
程蘇南尬笑著把楚寒天扶正，「若兩位不介意，不妨與我們同行？」
這回又是楚寒天正要答話，饈姑娘搶先一步回應道：「不必。」
楚寒天不樂意了，「距離歐陽山莊就算快馬加鞭也要半天路程，你全靠輕功飛過去？」
輕功對在場的人並不是問題，問題是持續使用輕功飛一下午，這對於內力可是一個不小的要求。若是調息不當，等飛完了內力枯竭導致人命垂危也不是不可能。
哪知饈姑娘不以為意道：「嗯，可以。」
以程蘇南為首的中陽門弟子全部張了張嘴。
哪知楚寒天跟著說道：「廢話，可以當然可以，但是我不想那麼累啊！誰知道英雄會上會遇見什麼情況，我想養個精蓄個銳行不行？」
程蘇南不僅覺得有股氣哽在喉嚨——現在江湖之中內力已經這麼不值錢了嗎？
饈姑娘真的覺得煩透了，她實在不擅長在人前和他人吵架，尤其是面對楚寒天這麼一個不知臉皮厚薄的牛皮糖。
倒是中陽門的小師妹出聲了，「楚少俠，我們這裡還多出了一匹馬，剛好可以給你的師妹用。你……你的話，要是不嫌棄，請和我同乘一匹……不知……」
她說到後面，已經是面色緋紅，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她並未報什麼希望，但是沒想到楚寒天一個翻身就跳到小師妹的馬上，坐在小師妹身後單手扯過半截韁繩，小師妹驚得春心蕩漾，忍不住想要往後靠去，卻聽見楚寒天坐到自己身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對著饈姑娘喊。
「阿饈！你可不能丟下我一個人走了啊！你、你要是敢甩下我走了，我可能會幹出一些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來！！」
饈姑娘無力地垂下手。就，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