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縣衙失火
「大人只需要記住汪某的一句話便可,拒絕接觸浦東升身邊的每一個人,拒絕收受他的任何賄賂,哪怕是一袋煙、一盞茶都不能要,否則便有惹禍上身的危險。」
見魏廷夔走了神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案上的茶盞半天沒出聲,汪輝祖直接端起魏廷夔的茶杯遞到他面前:「大人懂我的意思嗎?」
魏廷夔順手接過茶盞,若有所思道:「喔,本官懂了,汪師爺請喝茶。」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穿過厚厚的房門,傳入汪輝祖靈敏的耳膜。他所坐的位置正斜對著門外,透過細長的門縫,依稀可以看到一件紅褐色長袍在風中搖曳。
全府上下,只有秦師爺一個人鍾愛紅褐色,看來,秦雄已經按捺不住了。
既然他如此迫切,那就給個機會讓他盡情發揮。
想到這兒,汪輝祖微笑著起身離座推脫說:「茶就不喝了,汪某還要趕著回去重新擬寫判決書,讓此案早日了解,大人也好安心。」
魏廷夔見汪輝祖執意離開,便也不再強留,加上心中有事,索性順水推舟,起身送他到門口。
從房間里出來后,汪輝祖略微停頓了一下,看著側面牆角處露出來的斜斜的影子后冷冷地笑了笑,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
深秋的風像一隻發威的猛獸,咆哮著捲起一地的落葉,張牙舞爪地朝他迎面撲來。他毫無懼色地裹緊衣衫,一頭扎進冷風裡。
身後,一出大戲正在悄無聲息地上演。
秦雄知道汪輝祖是來攪局的,但他卻不知道具體怎麼個攪法。為了儘快了了這樁心事,他決定趁熱打鐵催促一番。
落座后,秦雄便有些按捺不住了,不等魏廷夔開口,便搶先引出了話題:「大人,剛才咱們說的浦東升一事得抓緊了辦,免得夜長夢多,出了什麼差池。」
此時的魏廷夔早已對秦雄生了防備之心,他端起桌案上的茶盞淺淺地呷了一口,意味深長地看著這位跟隨了多年的師爺,緩緩說道:「能出什麼差池?」
秦雄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很低:「大人,只有銀子到了咱們的手那才好使,若是浦東升突然反悔,或者他的銀兩被他的敗家兒子分了去,那咱們可就毛都撈不著了啊!」
魏廷夔將茶盞輕輕地往桌案上一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秦雄:「秦師爺,你跟了本官這麼多年,本官待你如何?」
秦雄微微一怔,不自然地笑了笑說:「大人待我親如兄弟,秦某一直銘記在心。不過大人,您……為何會突然想起問這個?」
魏廷夔含沙射影道:「本官在想,若是哪一日本官出了什麼差池,想必你也落不到上面好處吧?不單單會失了業,應該還會落得一個昏庸無能輔佐不利的名聲,你說是嗎,秦師爺?」
秦雄聞言后大驚,臉上的肌肉不由地抽搐了幾下。
見魏廷夔像防賊一般一本正經地盯著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從座椅上彈起來,試探道:「大人!您是不是聽汪師爺說了什麼?」
魏廷夔呵呵一笑:「怎麼?心虛了?」
秦雄清了清嗓子說:「您放心,只要有我秦某人在,就絕不會讓大人出什麼差池。」
魏廷夔挑了挑眉毛:「你確定?」
秦雄說:「大人,難道您連我都信不過嗎?秦某跟了您這麼些年,何時曾讓大人您吃過虧?」
魏廷夔雙手交叉在一起,嘆了口氣說:「秦師爺的為人,本官自然信得過。只是,本官從一介窮書生能走到今天著實不易,萬萬不能為了點蠅頭小利便自毀前程啊!」
秦雄似乎聽出了魏廷夔的弦外之音,但利字當頭,他仍舊不死心,追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魏廷夔毅然決然道:「浦東升一事按律處置吧!本官已經讓汪師爺回去擬定判決書了!」
秦雄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一心想著跟浦東升劃清界限的魏廷夔似乎並未察覺。
秦雄心裡明白,魏廷夔之所以能夠如此快速地轉變態度,定是汪輝祖那個王八羔子在背後搗的鬼。
這傢伙不過剛來縣衙短短的幾天時間,卻靠著出其不意的手段連破案中案,輕而易舉地取得了縣太爺的信任。
汪輝祖雖然看似不急不躁不動聲色,但道行深不可測。在此之前他秦雄早已領教過。
雖然不太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事實,想不想面對最終都要面對。
自己輔佐了縣太爺多年,到頭來,卻不及一個剛來府上三兩天的實習生,這口氣他豈能咽得下?
此人不除,後患無窮。
雖然他不知道汪輝祖究竟給縣太爺灌了什麼迷魂藥,讓這位向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縣令竟然公然質疑他的觀點。
但有一點他看得十分透徹。那就是,縣太爺魏廷夔已經著了姓汪的道兒了,事到如今,自己說什麼都不好使了。
既然如此,多說無益。
秦雄不再堅持,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識趣地尋了個借口起身告辭。
目送著秦雄清瘦的背影,魏廷夔喃喃自語:「本官與你相處多年,向來對你言聽計從從未有過半分疑心,想不到,你竟然為了金錢想要置本官於死地!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從會客廳到寢室雖然只有短短的數百丈,但秦雄卻頭一回感覺這條路竟是如此漫長。
回去的路上,他的腦子裡一直在反覆不停地思忖著同一個問題:汪輝祖究竟用了什麼方法讓向來愛財如命的縣太爺連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都拒之門外?
他對魏廷夔說了什麼?
無論說了什麼,人他是一定要救的。
中醫講究對症下藥,既然搞不定魏廷夔,那就先搞定這位喜歡躲在幕後興風作浪的實習師爺。
軟的不吃那就來硬的,明的不行就來暗的,總之,他有成千上萬個法子讓他英明掃地。
想到這兒,彷彿已經看到了這位陰魂不散的對手啞巴吃黃欲哭無淚連走投無路的下場一般的秦雄用力揚了揚嘴角。
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他惡狠狠地吐了口氣,裹緊衣衫加快了腳步。
偌大的縣衙里,三位掌事人各懷心事。
魏廷夔在小心翼翼地提防昔日的搭檔秦雄,生怕一不留神就落入他與浦東升聯手為他量身打造的圈套。秦雄則絞盡腦汁地想辦法除掉汪輝祖這顆眼中釘。
而汪輝祖呢,此時此刻正在爭分奪秒地地重新擬寫判決書,爭取早日讓浦東升遭到應有的處罰。由於之前已經有了一份現成的底稿,這一次他不帶一絲猶豫地奮筆疾書一氣呵成。
完成後,便小心翼翼地藏於抽屜里。
當天晚上,夜黑風高。接連累了幾天的汪輝祖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了一會書,一陣困意襲來,他打了個哈欠,爬上床倒頭便睡。
睡意正濃間,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嘶喊聲:「快來人啊!走水啦!」
此時,汪輝祖正在一絲不苟地編織著一舉高中天下聞的美夢,正當穿著錦衣華服準備拜見當今聖上時,大殿上突然跌跌撞撞地闖進一個人來。
汪輝祖仔細辨認,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無錫縣衙的小卓子。
「汪師爺,不好了,走水了!你再不回去,五娘和浦東辰要被燒死了!」小卓子彷彿沒看見乾隆爺一般,倉皇地闖進來,拽著他的衣袖就往外走。
汪輝祖一著急,醒了。
等他徹底從美夢中掙脫出來后,才知道縣衙真的失了火。之前交代過了,這間寢室很小,小到只有一扇門一個窗子,汪輝祖的床榻與窗子相對,所以,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便看到了窗子處透著熊熊的火光。
「不好!」
他來不及細想,迅速起身隨手抓了一件衣服胡亂地披在身上,光著腳便沖了出去。
火光的位置正東面,臨近魏廷夔的寢室。
狂風怒吼,火光四濺,濃濃的煙霧伴隨著一陣陣噼里啪啦地燃燒聲向四面蔓延開來。
看來火勢不小,弄不好恐怕要出人命。
府中的下人和衙役像開了閘的水,大呼小叫地一起涌往縣太爺的寢室。
「糟了!」汪輝祖忍不住暗叫一聲。連獄卒都蜂擁而來,大牢那邊會不會有什麼閃失?
正手足無措間,一個熟悉的黑影從旁邊竄出來,正在火急火燎地加入旁邊的人潮。汪輝祖大喜,加快腳步迎了上去:「小卓子!」
「汪師爺!您在就好了,縣太爺的寢室走了水,您快想想法子吧!」驚恐萬狀的小卓子彷彿見到救星般一下子便咧開了嘴。
「大人那裡有的是人去救,不會有什麼差池,你大可放心。但有一個地方恐怕……」汪輝祖不無擔憂地擰起了眉。
「恐怕什麼?汪師爺,您說的到底是什麼地方?小卓子不明白,這著火的分明是大人的寢室,您怎麼反而擔心起別的地方來了?」從沒經過大風大浪的小卓子萬分著急,對於汪師爺的擔憂半點不理解。
汪輝祖在小卓子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小卓子聽完恍然大悟:「好一個聲東擊西!事不宜遲,汪師爺,那我去了!」
汪輝祖神色異常凝重地叮囑道:「當心點!」
小卓子使勁兒地點了點頭,隨後扎進嘈雜凌亂的人堆里,對著一位獄卒連說帶比劃地說了幾句,幾名獄卒朝著汪輝祖這邊看了一眼,隨後掉轉方向,一路小跑著朝著大牢奔去。
「秦大師爺,你果然料事如神啊!這回,咱們可有好戲看了!」不遠處的一個黑暗的角落裡,一位蒙著面的小廝正在口不擇言地恭維著秦雄,順手將一份筆跡洒脫俊逸的文書雙手呈上。
「呵呵,姓汪的還算有點兒道行!只不過,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頭上來啊!真是可惜啊!」秦雄接過文書,挑了挑稀疏雜亂的眉毛,臉上露出一絲難掩的得意。
「秦師爺,這東西您打算如何處置?」蒙面小廝似乎對這份不勞而獲的東西頗感興趣。
「處置什麼?」秦雄裝出一臉茫然的樣子。
「判決書啊!」蒙面小廝被他的表情搞得有些懵。
「什麼判決書?哪兒有什麼判決書?你看見了嗎?」秦雄將手中的文書揉成一個紙團,迅速邁開步子朝著熊熊大火走去。
身後的蒙面小廝不明所以,卻又不敢怠慢,撕掉臉上的面紗,如同影子一般緊隨其後。
院子里人聲鼎沸,家丁們提水的提水,救人的救人,爭先恐後地抓住這難得的機會表現自己。
秦雄從一位家丁手中接過早已灑了所剩無幾的小半桶水,將紙團往裡一扔,水朝著大火用力一扔,連木桶一起丟進了大火。
而後看著大火將木桶吞沒的場景拍了拍手說,「縣衙走水,你我二人都在全力施救,何曾見過什麼判決書?」
小廝一本正經道:「哎呀!秦師爺果然英明吶!小的一直跟在秦師爺身邊,什麼都沒看見。」小廝一本正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