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將計就計
雖然秦雄極力想要掩飾,卻依然難掩得意之色。
他指了指旁邊的一位身材魁梧的家丁,對隨行的小廝說:「好了,是時候進去營救大人了!去,把那桶水拿過來!」
「喳!」小廝走過去,接過滿滿一桶水,送到秦師爺面前。
秦雄拍了拍胸脯:「潑!」
小廝面露難色:「秦師爺,這……天這麼冷,會著涼啊!」
秦雄自信地一笑:「不打緊!讓你潑你就潑!著涼了更好!動作麻利點兒!」
小廝雙手提起那滿滿一大桶的水,看著秦雄鼓勵的目光,咬著牙狠了狠心,徑直澆到秦雄身上。
暮秋的夜,冰涼如水。
被這樣一桶水從上而下地澆下去,涼度可想而知。
但秦雄顧不得這些,為了重獲縣太爺的信任,他能豁出一切。
想到這兒,他甩了甩頭,抹了一把臉,從小廝手中接過打濕了的厚厚棉被,轉身衝進火海。
此時,縣令魏廷夔與夫人正在寢室里呼天喊地,大火是從外面燃起的,濃烈的煙霧從外面湧進來,嗆得二人喉嚨灼痛,五臟都要炸裂了。
雖然二人極力呼喊,怎奈外面一片混亂。
鼎沸的嘈雜聲中,凌亂的腳步聲中,烈火燃燒的噼里啪啦聲,交織在一起,將二人的呼救聲淹沒地十分徹底。
「老爺,你快想想辦法呀!我不要被燒死!老爺!」縣令夫人雙手護住嬌嫩的臉蛋,生怕下一秒就會被摧殘。
一想到那些被大火燒得扭曲變形的肌肉,她就恐懼地渾身發抖。
「夫人別怕!老爺我福大命大,會有人進來救咱們的!」魏廷夔故作鎮定地安慰著夫人。
雖然嘴上說不怕,其實心裡早已嚇得靈魂出竅。
大火將寢室的門燒毀,火從外面猛躥進來,清點著一屋子的梨木傢具。兩人驚呼著抱作一團,在濃濃的煙霧中絕望地閉上了眼。
「大人!」驚恐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魏廷夔朦朧中睜開眼睛,看到他的師爺披著一條素色棉被一臉焦灼地站在面前。
「師,師爺……」魏廷夔虛弱地輕喚一聲,掙扎著伸了伸手,昏迷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丑時。他扭頭看了一眼躺在身邊仍在昏迷中的夫人,正雙目微閉,眉頭緊鎖,臉上還掛著昨夜的淚痕。
丫鬟小婉正拿著一根濕毛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臉上斑駁的灰燼。
「師爺呢?」魏廷夔將屋子裡的每個人搜尋了一遍,並沒發現想要見到的人,心中有些焦急,舔了舔乾裂的唇問。
「大人,秦某在這兒呢!」聽到縣令在屋內喚師爺,秦雄一臉媚笑推門而入。
「喔!」魏廷夔微微點了點頭,接著問:「汪師爺呢?」
「大人,汪師爺他昨夜為了救您和夫人,接連兩次鑽入大火,八成是被濃煙熏暈了,現在尚在昏迷中。」小卓子小心翼翼地回稟道。
「師爺沒事兒吧?」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出來,魏廷夔的語氣里有些擔心。這所有人當中自然也包括秦雄。
見自己的如意算盤沒打響,反倒成全了汪輝祖那個王八羔子!
就算他運氣好,讓他當了回現成的英雄,但,判決書一事,哼哼!想到這兒,秦雄的臉上不由地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昨夜的那場火災本是他一手籌謀策劃的,本來打算藉機營救縣太爺重新獲取他的信任,沒成想反倒成全了汪輝祖。
一想到這兒,他就氣得肚子疼。
昨夜,他澆了一桶冷水衝進寢室營救縣太爺時,卻發現汪輝祖不知何時搶在他前面。
千算萬算,秦雄都沒算到這一步,真是失策啊!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瞥了一眼尚在病床上的魏廷夔,噓寒問暖地假意關心了幾句,便心事重重地退出了房間。
剛一出門,候在門外的那名蒙面小廝便緊張兮兮地湊過來,趴在他耳邊低語道:「秦師爺,正如您所料,汪師爺已經派人將大牢圍起來了,恐怕,那件事情不太好辦!」
秦雄彷彿早已知道會是如此結果,輕嘆道:「恩,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按原計劃行事吧!」
「撤?」
「撤!」
一場大火,讓縣衙內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秦雄暗中派人人放出風去:這場火極有可能是縣令冤枉了浦東升,上天震怒而起的。
否則,為什麼早不燒晚不燒,非得在這個節骨眼上就燒起來了呢?
此言在府中傳得沸沸揚揚,並很快飛過高牆,傳到了外面百姓的耳朵里。
老百姓的日子本來就過得沒滋沒味的,如今有了這樣的傳言,頓時引起了他們的興趣,一時間,浦東升的案子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次日傍晚,昏睡了整整一天的汪輝祖吃力地睜開了眼睛。
剛走進屋的小卓子見狀,忍不住驚呼:「汪師爺,您總算是醒了!可把小卓子嚇死了!」
汪輝祖打趣道:「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多睡會兒,能那麼容易醒嗎?」
小卓子使勁兒地抹了抹紅潤的眼睛:「縣令大人紛紛說,這幾日您要卧床休息,切莫累了身子。」
汪輝祖虛弱地笑笑:「行了,不就是被煙嗆了一下嗎?至於嗎?」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桌案的抽屜,發現抽屜似乎被人動過了。便忍不住問道:「自打我睡著了以後,這屋裡有外人來過嗎?」
小卓子仔細地回憶了一番,搖了搖頭:「除了我和縣令大人之外,再沒別的人來過。再就是大人派了夫人的貼身丫鬟小婉前來傳了個口信,但她並沒有進屋,只是在外面跟我說了幾句話。怎麼了,汪師爺?」
汪輝祖掙扎著爬起來,準備下床。
但腳一落地,就感覺上了刀山一般腳底板鑽心地疼。
汪輝祖有些不知所措地一屁股做回床邊,搬起腳來仔細檢查:「我的腳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疼?」
見汪輝祖毫不猶豫地一腳踩在地上,小卓子頓時疼得齜牙咧嘴:「您忘了嗎?在背大人出來后,由於體力不支一下子暈倒在地,結果,您把大人給摔出來了,可您自己卻……」
汪輝祖極力回憶著昨夜發生的一切,可這一橋段彷彿被抹去了一般,沒有絲毫的痕迹。
雖然沒印象了,但他仍然從小卓子的寥寥數語中找出了破綻:「就算我暈倒了,為什麼只燒腳底板?其他地方卻安然無恙?這不合邏輯。」
「看來您真是真忘了,當時您被門檻絆了一下直接撲倒,整個身子都在外面,只有兩隻腳沒挪出來,您原本打算爬出來的,正趕上一塊木頭掉下來,直接砸在腳掌上。」
「哎,時運不濟啊!」
汪輝祖嘆了口氣,從枕頭下面摸出一本書,又將書翻到第二十頁,將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判決書遞給小卓子:「我身體欠安,你一會兒幫我將它交給縣令大人,記住,一定要親手交給大人。記住了嗎?」
小卓子是個心裡盛不住話的主,好奇道:「汪師爺,這是什麼東西?」
汪輝祖一本正經地告訴他:「這是浦東升的判決書,十分重要,一定要親自交給大人,不能讓第三個人看到。」
小卓子有些迷惑:「大人,您之前不是告訴我說,判決書在抽屜里嗎?怎麼這份……」
汪輝祖看了一眼那個分明已經被人動過的抽屜嘆了口氣:「那份已經被人掉包了,還是送這份比較穩妥。」
「掉包了?怎麼可能?」小卓子將信將疑地走過去,伸手拉開抽屜,將裡面的判決書抽出來,與汪師爺剛才交給他的那份放在一起對照了半天,忍不住驚呼道,「哎呀!汪師爺!原來您真的能掐會算啊!這兩份判決書果然不一樣啊!」
汪輝祖自信地一笑:「行了,別弄混了。速速送去知縣大人。記住,此事萬萬不可對外人說起!」
「汪師爺放心,小卓子嘴巴嚴實著呢!」
小卓子飛快地走到床榻邊,將被人掉了包的那張判決書呈給汪輝祖,剩下的那份則揣入懷中,準備離開房間直接去見縣令大人。
汪輝祖趁機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小卓子不由地愣了一下,小聲問道:「汪師爺,您確定要帶這份去嗎?」
汪輝祖露出一抹難掩的笑意:「既然有人想讓我們把這份交出去,那我們何不將錯就錯?」
小卓子雖然聽不懂汪師爺的這些高深的大道理,但有一點他卻深信不疑。那就是,汪師爺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既然他吩咐了,那麼,照他說的去做就絕對不會錯。
他將枕頭底下拿出來的判決書小心捲起仔細塞入懷中,將被調換的那份假判決書攥在手裡,推開門走了出去。
暮秋的風散發著陣陣寒意,小卓子打了個冷顫,裹緊衣衫低著頭匆忙地朝著縣太爺的會客廳走去。
不遠處,秦雄與昨夜的蒙面小廝早已等候多時,見小卓子急沖沖地從屋裡出來,蒙面小廝指著他的背影有些興奮:「秦師爺,您看!他手裡拿的判決書是不是咱們掉包的那張?」
秦雄面無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姓汪的詭計多端,是不是咱們的現在還不好說,待會兒等我去大人那兒一看便知!」
蒙面小廝陰陰地一笑:「汪師爺英明!」
公事廳內,魏廷夔正在面向窗外品著茶。雖然面前放著小卓子剛剛送來的判決書,但其實他壓根兒就沒看一眼。
一來,他知道汪師爺對此案的態度。他嫉惡如仇的個性是絕對不會允許浦東升逍遙法外的。
二來,他相信汪師爺的為人。尤其是經過昨夜那一場災難,他在心裡已經妥妥地將汪輝祖看作是生死之交。
回憶起昨夜的那一場令人膽戰心驚的「烤驗」,他至今心有餘悸。
隨便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輕喚外面的家丁:「小卓子,小卓子!」
接連喚了兩聲都無人應答,魏廷夔有些氣惱,正準備起身去屋外訓斥一番,結果,屁股剛離開座位,就見秦師爺滿面春風地走進來。
「大人,何事如此生氣?」
「喔,秦師爺來得正好,本官準備讓人將判決書呈給上面,結果喊了半天沒人應!這群狗奴才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哼!」
魏廷夔含沙射影地發泄著內心的不滿。
昨夜那場大火讓他徹底看清了府衙內的這群人,平日里人模狗樣,見了他點頭哈腰看似萬分恭順的,關鍵時刻都他媽躲得遠遠的!
他自以為是地將府中的下人們想象成貪生怕死之徒,但他並不知道,其實這一切都是他的兩位師爺在背後有意操縱。
秦師爺放火,是想將汪輝祖以及大牢里的大部分侍衛都引過來救火,以便於他渾水摸魚偷偷救走浦東升。
這是他計劃的第一步棋。
萬一失敗,他還有第二步棋。
就是將汪輝祖的判決書掉包,換成自己寫的。他在判決書中多次為浦東升開脫,目的就是讓他免於重罰。
很顯然,汪輝祖識破了他的第一個計劃,將準備拯救縣令的大部分人都調到大牢,自己豁出身家性命親自撲入大火將縣太爺背了出來。
這一招苦肉計用得妙啊!
既看死了人犯又賣了慘,還讓縣令大人對他刮目相看。
秦雄恨得牙根發癢。原本是為自己做的局,想不到竟然成全了姓汪的!
好在判決書掉了包,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故作鎮定地走過去施了個禮,從懷裡拿出一卷畫作,嬉笑著說:「大人,秦某剛得了一副畫作,我瞧著這畫中的女子跟五娘倒有幾分相似,大人您瞧瞧?」
聽到五娘兩個字后,魏廷夔立刻來了精神,將手中的判決書隨手往旁邊的桌案上一放,伸手接過畫卷:「有這等巧事?快給本官瞧瞧!」
秦雄將手中的畫作呈上,趁著魏廷夔打開之際,迅速翻了一下桌案上的判決書。
字體是汪輝祖的,看起來分毫不差。
至於內容嘛!
他仔細看了幾句,完全是出自他的筆下。為了偽造地逼真一點,他也算是下了苦功夫了。開頭和結尾都是跟汪輝祖寫的一字不差,只是關於浦東升所犯的罪行讓他做了更改,定論就截然不同了。
筆跡一樣,開頭結尾一樣,加上汪輝祖又受了傷,想必他是不會起疑心的。
你汪輝祖也有疏忽的時候啊!
秦雄得意地揚起了嘴角。他彷彿已經看到了浦東升從輕發落的場景。
「秦師爺,這畫中的女子美倒是挺美,但跟五娘半點不像嘛!五娘長得多招人疼啊!瞧瞧這個美人一張苦瓜臉,掃興!」興緻沖沖的魏廷夔打開畫作后略感失望。
「唉,大人說得對,府中的這些下人們就會見風使舵!也怪秦某,聽說像極了五娘,便連看都沒看便直接給大人您送來了!我這就回去好好收拾他們!」秦雄雙手接過畫作扭頭便走。
剛一出門,便看到小卓子慌裡慌張地朝他施禮:「秦師爺好!」
秦雄笑吟吟地指了指屋內說:「恩,小卓子啊!跑哪兒去了?縣太爺正到處找你呢!」
小卓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小的剛剛鬧肚子,去了趟茅廁!秦師爺,大人沒發脾氣吧?」
秦雄說:「你可得仔細著點兒,趕緊進去吧!」
「好嘞!小的謝過秦師爺!」
「小卓子,小卓子!」屋內再次傳來魏廷夔的聲音。
小卓子一躬身,陪著笑臉鑽進屋內:「小卓子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判決書本官已經看過了,沒什麼問題,你馬上將這份判決書上報給知府大人!」魏廷夔將判決書遞過來,小卓子雙手接過,領命而去。
走出屋外的那一刻,迅速將手中的判決書與懷裡的那份做了調換,隨後跳上馬絕塵而去。
「判決書送去了?」
單薄窄小的床榻上,汪輝祖微微低垂著頭,翻閱著手中那本厚厚的書。聽到門響腳步聲,頭也沒抬地直接問道。
「送去了,汪師爺。」
自從那次汪師爺直接猜到他偷聽到縣令與秦師爺的談話並滴水不漏地幫他解決之後,汪輝祖所有異於常人的反應小卓子都不會覺得奇怪。
「好,此事萬萬不可聲張,咱們靜候結果吧!」
汪輝祖將書合上,緩緩地抬起頭來說。
「恩!」
小卓子搓了搓手,放在唇邊不停地呵著氣。
「別杵在那兒了,桌子上有熱水,自己倒!」汪輝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說,
小卓子倒也不客氣,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來,倒滿一杯熱水,輕輕吹了吹,冰冷的屋子裡頓時便多了一絲熱氣。
「汪師爺,您的身子好些了嗎?」小卓子輕啜了一口茶水,雖然大夫說並無大礙,但他仍然有些擔心。
「皮肉傷,不礙事。估計明日便能下床了。」汪輝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跟五娘與浦東辰在大牢里吃的苦頭比起來,他這點兒小傷根本不值一提。
一場秋雨,加速了冬日有條不紊的腳步。
數日後的一個清晨,秦雄正在床邊的桌案前愜意地曬著太陽,一個關於浦東升案子的噩耗將他徹底地擊暈。
他明明親眼看到縣令手中的那份判決書就是自己親筆所寫,沒有分毫差錯,可是為何,他從知府衙門裡聽到的風聲跟親眼所見到的截然不同呢?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他眉頭緊緊一鎖,兩撮稀稀落落的淡黃色眉毛便不由自主地往一塊兒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