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民國煙雨
季姜手中提著聚魂燈,剛上前上前一步,顧深卻伸手攔住了。
果然,對面的女孩直起身來,但半邊臉隱在長長的頭髮中,她對著牆喃喃自語。
寂靜的房間只聽見女孩喃喃自語的聲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女孩低低的聲音恍如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她低低的呢喃:「顧立民……」
季姜不忍,一步上前:「你——」
「啊!」一聲冗長的女聲尖叫劃破整個靜謐的房間,蘇禾秀半歪著頭,空洞洞的眼睛看著前面的人,半晌,她咯咯的笑起來,笑聲尖銳而又刺耳。
「蘇禾秀!」季姜叫她,然而下一刻,室內突然狂風大作,狂風捲起房間里的塵埃讓季姜睜不開眼。
季姜頂著風朝她走:「蘇禾秀,我是來幫你的!」
然而蘇禾秀的笑聲並沒有停止,屋內一張舊書桌突然被狂風卷襲著飛向季姜,顧深忙一把拉住季姜往旁邊帶,然而還是被傷到了手臂。
「沒事吧?」顧深忙問,語氣裡帶有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一絲緊張。
季姜捂著手臂,皺了皺眉,顧深擋在她面前,擋住了六成的風力。
「沒事。」季姜搖頭,瞳孔卻一縮:「不好!別讓她跑了!」
蘇禾秀已趁季姜受傷的時刻停止了笑聲,她仰天長嘯一聲,老舊的窗戶和窗帘霎時在風中被吹的搖搖欲墜,蘇禾秀腳尖輕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過了木門。
季姜咬咬牙,顧深卻早以會意,他衝出木門,季姜緊跟其後。
出門便是來時的走廊,長長的走廊兩邊的窗戶大開,窗帘在風中翻飛,蘇禾秀紅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朝著走廊深處急行。
季姜和顧深緊緊的追在後面,風聲揚起她的長發,灌進她的喉嚨。
「不能讓她找到正門,否則她馬上會回到你爺爺那裡的!」季姜的聲音抖的厲害。
然而原本有不長的走廊卻像無窮無盡一樣,拐過一個彎卻又是一條長走廊,蘇禾秀的身影始終垂著頭飄在前方。
顧深經過長年訓練,長時間的追逐自然不在話下,但季姜體力不比顧深,顧深雖知道季姜身懷異能,但也不好先行丟下她一人。
「我沒事!你快去!」季姜寬慰她,然而她看見顧深瞳孔幽幽的盯著前方。
季姜腳步一停,表情也凝重起來。
蘇禾秀垂著頭飄在半空,瞳孔一片可怖的白,她嘴角提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喉嚨里發出咯咯咯的悶想。
「嘻嘻……」蘇禾秀髮出少女般嬌俏的聲音。
「好麻煩呀……那就讓你們……留在這裡……嘻嘻……」
突然,她面前的地面冒出一個一個黑色的半圓,像沼澤地里凸起的泡沫一樣。
「啪——」一個一個泡沫碎了,每個泡沫中都鑽出一個個的人,他們眼睛的部位黑洞洞的,嘴巴可怖的張大,如同面目猙獰的骷髏。
蘇禾秀瘦骨嶙峋的手指朝季姜和顧深一指,那些「人」便都嚎叫著向他們衝來,顧深捏住拳頭,卻被季姜扯住。
「用這個!」季姜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古銅色的匕首,刀柄上刻著一條盤旋而上的黑龍。
顧深迅速接過,與「人群」混戰在一起,匕首刺到一個「人」,那個人便嚎叫一聲,捂著喉嚨縮在了地上,慢慢變成一縷萎縮的青煙。
季姜幾腳踹開圍上來的「人」,手上始終護著那盞油燈,她著急的朝蘇禾秀喊:
「快停下!」
季姜試圖喚醒蘇禾秀的靈智,但撲面而來的人群太多,一時間局勢竟然僵住了。
顧深揮著手劈拉砍刺一氣呵成,但對方數量太多,一時手臂和身上竟添了几絲傷痕,幾個「人」圍上來,顧深只好兩手去擋。
蘇禾秀尖利的尖叫一聲,手一抬,屋頂的巨大橫樑便咔嚓一聲朝著季姜砸來。
季姜踹開一「人」,於緊急中回頭,瞳孔倒映著飛向自己的橫樑,理智告訴自己應該躲避,而時間卻來不及了!
電光火石之間,一人飛身而至,將季姜撲倒在一邊,然而他卻發出一聲悶哼,滾倒在了一旁。
「顧深!」季姜急得高喊一聲,爬行到顧深身邊。而顧深緊閉著雙眼,雙眉痛苦的糾結在一起,臉上的獻血從額頭留下來,爬滿了半張臉。
時間彷彿一瞬間靜止了,季姜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那隻手還在一點一點的收緊。她低著頭將用袖口擦了擦顧深的血,顧深悶哼一聲,顯然陷入了昏迷。
身旁的「人群」如潮水般叫囂著向她們衝過來,季姜的表情隱藏在黑暗裡。
她慢慢的站起身來,在骷髏般的怪物面前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狠厲,一瞬間整座宅子的氣溫似乎的降了幾分。
「都叫你——」季姜低著頭喃喃出聲,而後她抬起頭來,一瞬間,季姜手中的油燈綻放出萬丈的光芒,她一把將油燈扔上天空,一手五指張開。
「停下了啊!」
萬千光芒從油燈中爆破出來,匯成一條金色的巨龍向蘇禾秀衝去。
骷髏們被衝擊的四分五裂,蘇禾秀空洞的眼神有片刻怔滯,然後,光芒帶著一股戾氣,如子彈般沖入她的額頭。
「啊——」蘇禾秀髮出一聲長嘯,整座宅子光芒四射,窗帘紛飛,兩秒鐘后,蘇禾秀直直的從空中掉了下來,躺在地上抽搐了幾秒。
隨後,她的動作逐漸安靜下來,一身紅衣竟開始慢慢褪色,從裙角開始,像被水彩渲染了一般緩緩變成白。
季姜向前一晃,半跪下來,手扶住胸口,唇間溢出一絲血跡。
還是太急了啊,季姜想。
可是,季姜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顧深,她緩緩的走過去,抱住顧深的肩。
「顧深,醒醒!」她摸了摸顧深的臉。
「顧深!」
顧深輕咳一聲,緩緩的睜開眼睛,一瞬間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感,可他很快回神,知覺的自己頭痛欲裂。
他看見季姜臉色蒼白但擔憂的看著她,心中莫名一緊:「你沒事吧?」
是他的錯覺嗎,季姜怎麼一副要急哭的樣子。
季姜搖搖頭,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蘇禾秀。
顧深會意,他想站起來,但身影晃了一下,季姜忙扶著他,二人向蘇禾秀走去。
蘇禾秀雙手趴在地上撐住身子,她的靈體顯得蒼白而又脆弱,聽見人過來,她抬起頭,喃喃望向顧深。
「顧立民!」突然她的眼神又變的狠厲,甚至還想向顧深衝來,可是身體的脆弱卻還是讓她倒回原地。
「蘇禾秀。」季姜開口。
「為什麼還不去轉世?」
蘇禾秀冷笑了一下,即使是靈體,也可以看出她憔悴蒼白的臉色,像一朵被暴雨澆過的梨花。
「轉世?呵,我為什麼要轉世?」
然後她目光突然轉向顧深:「我要讓顧立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顧深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蘇禾秀,他只沉默了一下。
「顧立民,是我的祖父。」顧深開口,聲音在空曠的老宅里顯得無比平靜。
蘇禾秀愣了一下,她獃滯的看了看顧深,然後地下頭。
「呵。」她自嘲的笑,似乎笑自己,時光飛逝這些年,竟年他的樣子也要記不住了,當初說要她等他,可她沒等到他,卻等到了他子孫滿堂。
「你既能給顧立民施入夢術,想必也應知道,此時已距當年已快百年,你心有執念,不肯回歸地府,可知再留戀片刻,便永世不得轉生了。」
季姜蹲下身看著蘇禾秀,顧深聽見季姜直呼自己祖父的名字,看了她一眼,也未多言。
「轉生?」蘇禾秀凄凄的笑:「好啊,你讓我轉生,可你不如讓顧立民告訴我,當年為何要丟下我?」
忽而她的聲音又狠厲起來:「是他讓我等他!我等了那麼多年!可他——可他竟成家立業,享人世之福,竟絲毫不思及我半分!」
蘇禾秀情緒激動,季姜提聚魂燈,聚魂燈散發出的光芒稍微使她安靜下來,蘇禾秀看見聚魂燈愣了愣。
「世間劫緣,本為天道,你如此執迷,終會害了自己。」季姜說。
沒想到蘇禾秀卻不以為然,她神色空洞:「即使這樣,我也要讓他和我一起受我所受過的罪。」
季姜再也忍不住,她突然手指向後一指:「那那些人呢?那些死於戰爭中的人,被你無端禁在這老宅之中,只為你一己私慾,竟也要讓他們投不成胎不成?!」
蘇禾秀被說愣了,她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神色竟有幾分鬆動,但她還強自鎮定:「我並非……」
「蘇小姐。」一直安靜的看著兩人的顧深開口了,他覺得叫蘇禾秀蘇小姐不合適,但一時也不知道怎麼稱呼她。
顧深神色帶一絲認真:「我的祖父,或許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季姜和蘇禾秀皆是一愣,蘇禾秀死盯著他:「哼,你既是他的子孫,自然護著他的。」
顧深沒有生氣,仍然平靜的開口:「祖父他,其實終身未娶。」
二人怔住了,連季姜都沒恍過神,顧深又接著道:「當年祖父跟隨部隊北上,我雖不知當年的其中細節,但我們這一支,確實不是祖父的血脈,而是他的同族戰友,顧立時將軍的後人。」
「祖父的族中長兄,也就是我們的親祖父,在收復北平時不幸犧牲。」
顧深頓了頓,聲音帶了一絲隱秘的傷感和喑啞:「我的親祖父犧牲時,祖母腹中已有了一個月身孕。」
結局顯而易見,顧立民痛心於長兄的死,又不忍他的遺腹子孤零零的來到世間,於是承擔起了照顧這個顧家血脈的責任,顧立時的妻子,生下顧安邦。
顧安邦接近四十歲才得了顧深,而他的大伯顧安國,是族中的過繼子。
顧家三代許國,子孫皆出生於父輩年紀偏大的時期。整個顧家宗祠,一族意氣風發好兒郎,竟幾乎全部犧牲在戰場上。
「呵……」蘇禾秀不信,蒼涼一笑「你騙我。」
季姜聽的一愣一愣,心裡也開始畫著圈圈的泛酸,見蘇禾秀不信,一時心裡不知是何滋味。
半晌,她斟酌著開口:「你若不信,我可講你送到顧立民的夢境中。」
蘇禾秀猛的抬頭,要知道,她早先對顧立民施的入夢術,耗盡了這些年的修為,實在是因顧立民沙場染血多年,又有半生功績,上有神明庇護,她無法接得太近,若不是季姜他們找上門,等到入夢術將顧立民耗盡,任誰也回天乏力。
季姜舔了舔嘴唇,既然她不信,那她便送她去看。
只不過耗費點精力罷了,值得。
顧深看見季姜蒼白的臉色,眉頭幾不可見的一皺。他想說點什麼,又沒說。
季姜看見顧深欲言又止,擺擺手示意無妨,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顧深眉頭又皺了一下。
她在蘇禾秀的身前畫了一個莫名的符號,然後紅色的符號忽然在空中放大,接著一震,附在了蘇禾秀額前。
蘇禾秀眼睛一睜,片刻便迷茫下去,一層白霧在她眼前散開后,她竟看到了幾十年前!